她收了笑,调整身形,正对着他比了个三,“眼下我二你八,你长长久久地好,我就给你涨工钱。” 他听得懂她在指情意,将多出来的指头包住,很快又改了主意,将三个指头全拢住,沉声说:“我有十分,用不着你来出。这是我想要的,不是你,因此你不欠我,不用老惦记算这个账。是我欠你,你想怎样就怎样,不要老觉得自己使了坏。你这样的好人,再坏也坏不到哪去。” “方才骂她那么多,撕了她脸面,是怕我又心疼上了她?” 他笑而不答。 她抓着他胳膊发力摇,佯装生气,“我哪有那么傻,是忠是奸,我一眼辨得出。我只疼可怜人,懒得搭理这些可恨人。” 他只管笑,摘下白玉葫芦,帮她挂在领扣上。 这东西他一直戴在身上,饱满油润,看得出有些年头。早几日她手痒,摸了两把,那时他说“父亲所赠”,没有要给的意思。 她不是恶霸,不会觊觎别人的宝贝,早就丢开了念想。 “你爹给你留的,你好生收着,挂我这做什么?” 他好声好气解释:“我去灵前请示过。” “能给了?” “是的。”他顿了片刻,垂眸盯着葫芦,缓缓说,“其实到了第四年,父亲就后悔了。他不是要拿我的婚事去报恩,是在深思熟虑后挑中了徐家女。他说我们这样的人家,腿长在马上,一年四季难得有几日落地。身处高位,脑袋挂在腰上,弯得下去,才能包住脑袋保住它。徐风芝的母亲和祖母都名声在外,她们教出来的女孩必定贤良淑德,耐得住寂寞,能好好守着家。三贞九烈,到了殉节的时候,也不会犹豫。” “啊呸!” 他停下来,抚抚气到鼓起来的脸颊,笑道:“他错了,我也错了。我们这样的人家,最需要有胆魄的女人,能并肩作战,能鼓舞人心,而不是只想着大义不成,就拉家人殉难。” “这话有点意思!你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们合伙害了她一辈子。她嫁去别人家,应该……算了,这也说不好。这世上烂人太多,嫁入如掉坑,沙坑、泥坑、水坑、火坑,少有好的。一嫁过去,没有十分要强的心,就只有受气的命。有些男人把老婆当家私,而不是当人看,詈骂,殴打,伤害,谋杀……太多了!唉,她被教得这样老实,太好欺负了。” “是我对不起她。” “试过和离?” 他点头,但没有往下说。 她猜得到,对徐风芝来说,和离就是天塌了。还有他母亲,必定极力反对,这个长辈对她和善,看起来很是喜爱,但人家心里,正经的儿媳必须是徐氏。 这两个女人已经被规训,他无力改变,她也难。不然的话,她会鼓励徐风芝走出去,脱离这夺魂的枷锁:不到四十,好好保养,那还有半辈子能活。有钱有家人,能过得悠闲自在。有容貌,有气度,有品行,想找个知心的男人做伴,也不是不能。 可惜她一起个头,徐风芝便立刻回避这话头。 她不能说太多,不然徐风芝要误会这是容不下她。 放脚,废绣楼,读书识字,大方看病,废弃娃娃亲,和离自主…… 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长修,我亲身体会过,你也见证过,这些无奈困在婆家的女人有多可怜!到了合适的时候,你得帮帮她们,就算是赎她这里的罪吧。” “好,这是应该的,回头我们仔细商量!” 他进这一步,她就愿意退一步,笑道:“真困了,我睡觉去,明早等我醒了再走,我要听后续。” 他想说话,她贴上来堵了他的嘴,亲吻过后,再劝:“新铺子这就要开张,把伙计得罪狠了也不好。我不在意这些糊涂虫,好歹给风芝留几分脸。” 她拎起葫芦轻摆, 逗趣道:“刚得了大宝贝,怕他们眼皮子浅,得捂紧了。” 他笑道:“你总是这样好,我却要使坏了。房吉的二子去年死了老婆,我打算做个媒。你别劝,两家本就有情分,一文一武联姻,于朝政,也是件上好的事。” 房吉是白发老头,他的二儿子自然不小了。 换别的姑娘,她肯定不忍心,但对徐风宜来说,这就正好了:不是一直惦记年纪大的姐夫嘛,这算是拐着弯地遂了心愿吧。 她权当没听见,摸摸先前揪过的地方,走了。 “想留胡须就留吧,上回我说错了,不是老蜡头。”
第160章 解结 吉时一到,华盖接走了西辞。 新皇帝不愿意独自走南门,宁愿和家人一起从北门进,老人家坐轿子,他一手牵一个,一齐上大殿。 不沿用旧制,精简了许多繁琐的礼节,少了皇家的气派和威仪,但立刻派下了好处。 捡的是副烂摊子,封赏过后,立马要动工修修补补:西边平叛,北边赈灾,南下治乱,东海抗倭。 小五和秀娟、婉如留下开办京都药学堂,雪霙红衣回玉溆,在那办学堂兼出嫁。巧善带着剩下的人往南边走,沿途再分派任务。 她越想越不对,丢下收拾的活,去西耳房找他。 “你最熟牧栾那帮人,怎么不是你去平叛?” 皇上是因材施用的将才,不会乱安排。 他使了个眼色,支开阿代,反问她:“你舍不得赵西辞?” “是,不舍,还有担心。 我想回南边看看,但原定是晚些时候再回去,至少要看到她在宫里安稳度日。” 人和人往来,讲个缘分。 同在八珍房做活,她先和秀珠打交道,并且往来多,可她最终和梅珍更要好,早在秀珠出事前就这样了。 小英和她相处的日子只有小半年,但在情分上,同伴两年的青杏远远比不上。 她晚了几年才认识西辞,可是头一回见就心疼上了,喜欢上了。西辞小产后身子虚弱,仍能淡定地主持大局,还有火烧银票时的坚毅,那样的力量,够她学一辈子。西辞也这样说过,和婉如她们一路相伴,活成了亲姐妹,可是想说知心话时,更愿意找她。 相识一年多,像是认识了一辈子。 他轻描淡写道:“去南边打个转就回来了。这回不同,不能让家眷随行。办学堂费事,你们先走,我领了兵就追上来。人手都安排好了,那几个没入军籍的都跟你同行,你只管去,该使唤的要使唤,别客气。” 那都是自家兄弟,当然不能太随意对待。 “朝廷有事要拖延?” 他点头,含糊答:“旧臣新部,都觉得自己最能耐,抢着露脸。走哪都一样,免不了纷争。” 灶房都有明争暗斗,朝堂必然争得更厉害。 不懂的事,不要瞎掺和。她不问了,抓紧交代:“一南一北都在动,既然定在万山县碰头,那就先在那做起来,冯家几位兄弟能帮衬着。若不能会合,你叫阿代捎个信,我们跟在你们后头走。” 他随意点头,怕被她看出心事,故意找了件事来撩火:“到了地方先买几房人,路上先让王朝颜伺候你。你是将军夫人,尊贵,凡事不用自己动手,该使唤的要使唤。” 又见这话。 她不想在这时候和他争论,以免扰乱了心性,办事会出岔子,心平气和道:“你安心当差,我自会调停。” “那不行,你太善,那是个奸诈的,一准要踩着你……” 她皱眉,高声道:“家禾!这些话,我们以后再说。” 他实在不忍见她难过,点头,再次叮嘱:“那些东西是我们安家的本钱,你一定要收好了。” 她见他面色凝重,柔声劝道:“别担心。那老槐树下还埋着金子呢,没人知道。就算此刻一无所有,逃回去,还能东山再起。” 他笑了笑,点头,拥着她回房,顺带帮忙收拾。 他走不开,只能送上马车。 说好了不分开,可世事无常,事落到头上,又无可奈何。 王朝颜掀了帘子“吓唬”完小留,回头瞧见她这副落寞的样子,嗤笑道:“行了行了,就他那黏人的劲,保管明晚就追来了。” 巧善笑笑,打开匣子,打算把《结算法》拿出来借给她看。递出去之前,她猛然想起有一回,他借口要藏东西,在她怀里掏这个书。虽是调情的戏法,可他确实往夹层里塞了东西,一直没见往外取。 王朝颜随身带着匕首,帮她划开,倒出来一张字条,才瞟一眼就嫌弃地“咦”。 巧善也看见了,臊得脸通红。 巧善啊,你就是我的命。 那回宅子里动乱,我找不着你,吓得魂都没了。 离了你,我就活不成了。 你别丢下我。 别丢下我! “朝颜!你快叫小留。” 小留又慌又不敢违抗,好在这回不用挨调戏,只要被盘问。 禾爷两天没出门,赵七爷过来几趟,禾爷没跟他说回程,禾爷叫他到哪都别忘了打听田地买卖…… “他出事了!” 巧善喊得笃定,王朝颜本想反驳,莫名就软了口气,虚虚地劝:“他诡计多端,不会有事的!” 再有聪明才智,在权势压制下也不堪一击。何况他身后有这么大一堆人,这是他的助力,也是他的软肋。 办学堂是长远打算,不必急在一时。他反反覆覆催着她们先走,是要留下独自应对。 “快快快,掉头回去!” 好在走得不算远,能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去。 她仔细回顾,愈发懊悔。 早知道会被人恨上,但没想过会来得这么快。 能让他这么快惹上麻烦的事,只有那几件:抢钱粮,在向京入过敌营,收拾赵家兄弟,得罪徐家。 她猜是第一个,果然中了。 他没再抵抗,笑着说:“那算是流窜作案,劫的都是有名有姓的大户,闹的动静太大,难保不会被人认出来。这是个隐患,迟早会翻起,干脆自己来捅破。正好有些人瞧我们不顺眼,而皇上想寻个由头,清理掉那些无过也无功,还会阻挠他办事的废物。我就给那些人机会,特意放出点风声,掀起浪,才好淘沙。皇上心里是清楚的,只不好说开而已,有他照应呢,你就放心吧。要真有事,这会该下大狱了,我嫌这样的事麻烦,怕扰了你清静,才叫你回避,不是怕事。” 她气上心头,攥紧双拳,恨道:“来告状的是谁?杀了他!” 这气势,这狠劲,把他逗乐了,搂着她说:“我的乖乖,怎么这样豪迈了,我都没想到……” 她回了神,不自在地问:“是不是欲盖弥彰了?” 他怎么敢嘲笑她,笑道:“不是。杀了不要紧,只是眼下不好杀。说是来了六七个苦主和一堆人证物证,和朝堂上的大人沾亲带故,他们说暂时藏起来了,防着灭口。这都是鬼话,只见状纸不见人,皇上就说:这不算数,至少出了十五,等人齐了再上公堂对质。他们啰嗦半天,想把我关押了,皇上没理会,暂时卸了我的差事,只要不出城就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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