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那她能得五个。 万一大老爷吃饱了高兴,随手抓一把……他老人家手指纤长,得有六七十个吧。 没准更多,小英说她有一年跟着她娘进去给老太太拜年请安,得了几颗银瓜子。 她将手脸都洗了,用草纸印了又印,干干爽爽地等着。 巡逻打更的人敲了梆子,一慢两快,三更了。 这人心肠不好,计策好,果然等来了人放赏。 没有六七十,只有一个:一个银锭,沉甸甸的,比抓一把强多了。 值夜的婆子陪跑腿的婆子出去了,她拿不准那人走哪边来,只将门推上,没上闩,然后重新煮面,坐下来等着。 新银子,白白亮亮,真好看! 就一个,一会怎么分? 他早就盘算过了,进“窗”就说:“拿来!” “只一个,”眼见他面露阴狠,她忙说,“我先收着,明早找人兑散了,保证分你一半。” “你个蠢货,你找谁兑?叫她们知道你偷偷得了好处,你以为你还有活路?” 巧善被吓住了,愣愣地反问:“得了赏钱,不算自个的吗?” “哼!那也得看人。你算个什么,哪一个不是踩着你?你敢忤逆,胆大包天,为这二两银子,能要你的命!” “胡说!她们都是好人。” “好人?好人会叫你一个人看炉子守夜?脏活累活都是你,王家那丫头不是来当差,是来享福的。算了,你这笨脑瓜,怕是听不进去。我只说一条,你就会明白:府里有规矩,十岁以下,六十以上,不轮夜值。来的若不是我,或奸或杀,你早死透了!” 我有十岁! 她不能说破,咬着下唇摇头,见他脸色愈发难看,不想听见更多,抢着说:“多干点活不算什么,秀珠姐姐家里有事,才拜托我,上回我有事,是她替了我,这叫互帮互助。你不要说了,我记人,只记她们的好,她们又不欠我,少做的那些,怎么好意思计较?这银子我不能给你,你来去如风,几时想来就来了,我人在这,跑不了。你要是跑了,我……我知道今晚多亏了你提点,本该重谢,可我要攒钱办大事……” 她接连摇头,用力抓紧袖口,壮着胆回望他,撑不住了再瞥向案上的陶盆。 或奸或杀…… 他来去如鬼魅,杀了她,抢走银子,也不是不可能。 可她依然不想让。 好在他并没有动手,只不满地哼了一声,就朝盛面的盆走了过去,懒得端,拿起筷子,就地弯腰开吃。 似风卷残云,没一会就吃了个精光。他回头冷声警告:“不要告诉任何人,守门的婆子我打点过,这钱归你,下回算我的。哼,想挣钱,别指望烧灶,烧到死也只能混个饱。想要攒钱,就想法子把这活计捞到手。” “你是说往后夜里还有这样的好事?” 蠢蛋! 他抬手按住额头,腮帮子咬得梆硬。 不是蠢蛋不好拿捏,忍了。 “没错,成不成的,你自己看着办!” 人走了,她才想起还有一事没问:能管你叫名字吗? 汤没了,麦粉也少了,明早铁定要问起。 怎么答? 老太太起得早,伺候的人不等五更梆鼓响就要起。她心里发愁,睡得浅,窗色略变就起了身,洗把脸,把面和好放在那醒着,再拿笤帚去扫院子。 婆子打着哈欠开锁,回头问她:“老爷跟前的人夜里过来捶门,没吓到你吧?伺候爷们出出进进,费脚力,饿肚子是常有的事,你不要放心上。” 原来他早就安排好了。 巧善笑眯眯地摇头,扫得更起劲了,扫完就去烧火。 秀珠不想被指责,来得很早,听了这说法果然没起疑,小声嘟囔:“这些人最可恶,吃得多,脾气还大。白折腾一阵,一点好处不给,还爱摆爷们架子,呸……” 巧善离这么近,分明听清楚了,正一眼不错地盯着她。她心慌,小声说:“爹娘为我定了亲事,白日当差,夜里要做鞋,把我累糊涂了。好妹妹,你只当没听见。” 巧善眼睛一亮,赶忙说:“那就我来吧。不瞒姐姐,那边一铺睡七八个,夜里总有人打呼噜,不如这边清静。只是煮面而已,我也会的,他们没说什么。” 秀珠也高兴,亲昵地帮她顺了顺领子,贴近了说:“府里有府里的规矩,按例是不能这样的。只是……你年纪小,睡不踏实可不好,我看了心疼,那就这么说定了。万一……” “姐姐放心,我不跟人说。我扫了院子,肖婆婆夸我勤快。” 那是,本该是婆子的活,被你抢着干了,人家乐得清闲。 想必那位也巴不得由她来守,秀珠安心了。 早起头一件活就是熬粥,缸里的水不如井里的新鲜,贵人嘴刁,吃得出来这其中的陈味,糊弄不得。 两人一块去打水。 秀珠顺口叮嘱:“你一个小孩子,别往井口凑。有一年……” 天还不够亮,井口自带的清凉在这时候渗出一丝诡异。她不由自主地闭了嘴,默默地拉绳。 她拉上来就往空桶倒,巧善拎着那半桶回灶房,用瓢舀了倒锅里,这边烧上了,赶紧回井边接着拎。 忙来忙去,却不觉得累。 一回一两,挣大发了。虽说这样的好事不能常有,但一年三百六十日,总能碰几回吧。 要是一切顺利,照这么算下去,五年攒二十两,不是难事。 天边泛出微光,橙红色看着多可人。 朝霞不出门 老爷不上山,就会留在家里吃饭,他跟太太不和睦,分开住还能吵,没准晚饭还要来一次…… 怎么能这样想? 她甩头丢开这可怕的念头,在窗子上拿到碎瓷片,抢着把山药刨了——小英怕痒,不能叫她受罪。 小英跟父母住后巷,来得晚,见到陶盆里泡着刨得白白净净的山药块,欢喜不已,将袖中藏着的白糖糕送到她嘴边。 巧善咬一口,她缩回手自己咬一口,再递过去。两人头挨头,你一口我一口,还说着悄悄话,没一会又一齐笑起来。 黄嫂子多瞧了几眼,笑道:“有了巧善,连干娘也不要了,果然还是个孩子,捡一样丢一样。” “干娘也要的!巧善还小,离了我可不行。” “小鬼头,你才多大,就惦记上做娘了?” 众人一齐笑,小英不恼,笑着反击“干娘别吃醋”,起身喂了一整块给黄嫂子。 火光,晨光,吆喝,说笑,忙忙碌碌,热热闹闹。 早膳有定数,各房都是有干有稀共六样,不用食盒拎,摆在矮足案上,下面放炭盆,时刻温着。主子们梳洗完还要去请安,有时要留下说会话,忙完了再打发丫头来抬走。 其余人的饭,有甘旨房预备。八珍房的人,只要再盘算盘算午间要用哪些食材,该预备的早些预备,总能空出一个或半个时辰忙自己的事。 清闲,吃得饱,只要不惹事,这日子也算好过。 巧善脸上的笑逐渐多起来,有了奔头,做活更有劲,手脚更麻利。 小英打心底里高兴,喜滋滋地说:“我大伯二伯都有体面的差使,将来回了京,你仍旧跟着我。就算没有……” 她收了笑,抱着巧善脖子,悄悄地说:“你仔细听着,帮我想想主意。我娘指望二姐能去明少爷房里,背后有太太撑腰,将来少奶奶也不敢拿她怎么样。我爹说已经填进去一个了,不值当,不如找个管事的可靠。他挑中了管库的齐山,说此人沉稳,管账很有一套。二姐嫌他年纪大,不乐意。她常和我说:为奴为婢,日子再甜也是假的,要为子孙多想一步。所以啊,我猜她跟娘一条心,那是她的事,轮不到我来做主。只是再过几年,就轮到我了……” 巧善又听糊涂了,只能装出认真思索的样子。 小英早看出来了,噗嗤笑,摇头晃脑说:“巧善啊巧善,你几时才能长大呢?我为你操碎了心啊!” 还真有点做娘的意思,于是巧善也笑。
第6章 一个奴婢的死去(三) 运势比她料想的要好,守到第四晚,又来活了。 不是吃斋的日子,锅里备的是鸡汤。他瞄一眼,上手翻搅,全看明白了再叮嘱她:这回要反着来,多加葱姜,再掺半碗水,煮开几滚就盛出来,务必要把味冲淡。面搓成圆条,不用刀切,掐成两寸半。 她一一照做,果然又得了赏,婆子特地多夸了几句才走。 两块银子,没有上回的新,也不规整,但份量比上回的重。 她满心欢喜,跟着送出去,回来后老老实实等着。 说好了归他,她没动手脚,人一来就交出去。 他吃着面,连瞟了三四回,见她似乎在等着夸赞,不想让她得意,撇嘴道:“那一对婆子都是我花钱在打点,这是实打实的本钱,我可没找你要。” “是是是,多谢你!”巧善不知道他误会了,笑眯眯地说,“你好厉害!你怎么知道老爷吃东西要这样那样?” 一般人可不乐意吃兑了水的鸡汤。 “用眼睛看,一言一行,都由心生。想伺候好主子,要学着揣度。你来了这么久,那姓黄的爱吃什么,爱做什么,家里有哪些人,各自在哪当差,你都弄明白了吗?” 她老实摇头。 他气笑了,“还是烧你的灶吧,你和它一个样,四四方方,硬硬邦邦。” “那往后……” “诶诶诶,争点气,别赖上我。这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出息?老子不爱待,最晚明年。” 她奇了,好心提醒他:“这是城里呀,我们那才是乡下。” 屁大个城,骑马的话,半个时辰能绕一圈。在他心里,只有京城才配叫城。 这笨丫头没见过世面,同她说再多也没意思。 他顺口问:“知道那是乡下,你还想着回去?回去除了嫁人,还能做什么?跟个庄稼汉、挑脚汉,日日辛劳不说,夜里还免不了一顿打骂。” 她摇头,皱着眉说:“好好的过日子,为何要打要骂?” “穷鬼在外头不顺,回来便朝吃白饭的妻儿撒气,我见得多了。” 她没亲眼见过,在婶婶婆婆们说闲话时听过几回,不好反驳没有,只能说:“怎么吃白饭了?种菜、做饭、洗衣、洒扫,里里外外那么多活,从早忙到晚,也不容易。” 跟混账能讲道理? 他嗤一声,支使她为自己倒水,连喝了两盅,没急着走,又问:“你们那地方有山有水有田地,吃的喝的都有,还算富庶,没听说有谁去那买人。你爹娘是要死了吗?” “别胡说!我爹娘都好好的,你实在太过分了!” 她气得发抖,他嘲得更狠:“不然呢,不是要死了,谁会这么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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