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悬着一颗心,等人一回来,就时不时凑到巧善跟前打探。 换做从前,巧善指定老实答了,如今这都是不能说的事,她还得再撒谎。好在随便讲两句,秀珠就信了。可巧善很难受,她想变机灵,但代价不能是满口鬼话。 也许还有别的法子可以出去,不,是一定有。 小英大度原谅了她,巧善却不敢冒险再找她打听,只能暂且忍着。 她盼着那家伙再来抢一次吃的,想问问他八字是怎么回事,还想托他打听有没有办法可想。可惜天天守着避火缸也没用,那荷叶包里的东西,最终都入了自己的肚。 那个人不来了。 她害怕听到坏消息——如果他死了,那她极有可能也会死,或早或晚的事。他们这些半道来的,没人相帮,不值钱,谁都能踩一脚。 好在初五午间听到她们聊到了大老爷的行踪。 原来是出远门了,晚间就回来。 大老爷要吃寺院菜,今晚就要预备起来,豆腐不能用外边的糙货,得自己来。 她和小英用心拣豆子,尽早泡上。老爷的嘴干净,磨出来的豆浆里不能沾别的,这石磨还得反覆洗净。 小英一面干活,一面讲起国公府的往日辉煌。巧善听得入神,忍不住问:“在我们那,父母会跟着长子过活,因此分田地时,往往长子要多得一些,管这个叫长子田。怎么父母住京城,大老爷要离那么远?” 小英朝她摇头,擦了手,跑到门外哨探一番,再回来咬耳朵。 “他是庶出,那位原是房里伺候的丫头,两人不经长辈点头就好上了。” 她说完这句,无声提醒:老太太! “啊?” “那位很有些本事,一口气生了三个。新娘还没进门,先有了三个将来要分家产的便宜儿子,谁家能乐意?那边知道了这事,立马退婚,气不过,将这消息散遍京城。彼时太爷上头还有同是嫡出的长兄,自个无才无德,老国公又不爱他,因此没人愿意结亲。后来就连皇上都知道了这事,私下训斥没规矩,婚事上就更难了。高不成低不就的,拖了十几年,总算成了亲,连生了一二三四姑奶奶,才有了嫡出的六老爷。 老太爷是老国公的二儿子,跟真爱通房(这里的老太太)生了三个小孩。后来大哥死了,现在水涨船高,不敢再随便搞,才把真爱跟大老爷他们打发到老家。 ” 这里边人多事多,巧善听得一头雾水,连井绳都忘了放。 “这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不知道不要紧。这里边牵扯太多,我爹娘夜里总要掰碎了跟我们讲,不然我也闹不明白。不与你相干,等你大点就懂了。”小英就爱她这呆呆的模样,不怒反笑,特意将井架上的短绳系到她腰上,仔仔细细叮嘱,“一个人的时候,不要到井边来。身边有熟人,也要仔细着,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还小,身板薄,打水的时候,不要怕麻烦,先将这根救命绳绑在腰上,再往井口那凑。这是老井,说是有十丈,从来没断过水,掉下去会没命的。你可要记住了!” “好,我听你的!” 小英咯咯笑,跟她合力拉上水桶,将小石磨再泼一次。 活干完了,两人又挤在一块剥花生,瘪的不用特意拣出来,顺手吃了就是。小杌子坐久了腿酸,两人起身偷偷练会毽子——居士还等着她长进呢。 吃花生吃了个半饱,晚饭时,巧善又悄悄攒了一张豆渣饼和两只豆腐皮小包子。 大灶要封火,烧炭的小炉子生起来,吊上一锅汤,随时能把面条下进去。 值夜的是稳重老练又有点厨艺在身的大姑娘,在椅子上躺一晚就算过了。大老爷偶尔会传一声,总是有赏,累一宿也值。 巧善帮着打扫,落在最后。晚饭往大老爷那边送了十六道菜,夜里不会再饿,守着没好处,不如回家去。秀珠盘算完,叫住她,问她愿不愿意替一晚。 小英教过她:人家问一句是情分,你不乐意也要笑着应下,别轻易得罪位子比你高的人。 巧善点头。 秀珠欢欢喜喜回家去了。 巧善盯着她的背影,露出一丝羡慕——秀珠和小英一样,一家人都在这里边,有主心骨在,即便出了事,心里也不会慌吧? 张婆子给库房落了锁,过来瞧一眼,叮嘱几句,也走了。 西边的甘旨房亮着油灯,那儿也有人值夜,她不是孤单一人。 真不是孤单一人,她将用过的笤帚归位,把门关好上闩,一回头,差点叫出声来。 她不想害死他,压声呵斥:“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进来的?赶紧出去!落锁之后无故走动都算贼,被人逮到你就完了。” 家禾一屁股占了那把躺椅,恬不知耻地使唤她:“给我弄点吃的,累死我了!” 小英说他是个坏透了的怂人,专挑她这个软柿子捏。 巧善气恼,但不想现下得罪他,放下烧火棍,顺手将抹布甩了过去,正好落在他头顶。 这准头! 家禾不想在这吃亏,掀了它,跳起来要计较。 巧善心慌,从怀里摸出荷叶包,砸过去。 家禾接了吃食,嘴上还要讨伐:“你一个姑娘家,将东西藏在那,当着男人的面掏掏摸摸。啧啧,叫人怎么看你?” 巧善瘦小,胸前平坦,爹娘只教她过这样的男女大防:别招惹男孩,你打不过,只会受欺负,躲着最好。因此她没听懂这里边的讥讽,只呆呆地“哦”。 家禾又瞟一眼,这小东西多可怜,到了这岁数还没长乳儿,往后指定不会有多大出息。脸太素,人又憨钝,只能止步于此。 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混成独当一面的厨娘,顶破天能配个小管事,以他的志气,无须巴结。 “嗤!” “二十两!” 家禾刚坐下又弹起,急问:“你有二十两?要做什么,只管说来,我替你办。” 巧善摇完头,垂下去说:“我没钱。我想问问……” 家禾失望,没好气道:“没钱你问什么问?不是我刻薄,问清楚了又怎样,没钱办不了事,只会让你更难受。” “没钱我可以攒,我会想办法。” 小英说多笑多说好话,讨得主子欢喜了,赏钱大把来。她可以学着做人精! 又是一声“嗤”,家禾又躺了回去,闭着眼啃饼子,翘着二郎腿得意。 巧善身上只有一件值钱物,可那银三事是居士的心意,不能随意糟践。 居士像个慈爱的长辈一样牵挂着她,特地叫她过去松快松快,还打发人去外头买了酥油泡螺给她们尝鲜,又挑毽子送她。临走的时候,居士又叫住她们,温柔细致地告诉她们踢毽子好处多多,叮嘱她回去以后要勤练。 那么好的人,她不能伤人家的心。 她没什么能拿来讨好这人,只能蹲下哀求。 “二十两是我的卖身钱。求求你,便利的时候帮我打听一下,看能不能赎,要怎么赎。如若不能,有机会去外院的时候,你帮我找一找宋喜或者他家眷,就说巧善有事相商。你好心帮帮我,往后我还给你留饭,我少吃点,多给你留。” 家禾睁眼瞟她,丢出一句歪话:“也就这双眼睛还值点东西。看人的时候,不要把眼睁实了,眸波流转,半闭半合,含笑三分春……” 他伸手,将她的脸扭过去半分,又用食指按住眼尾往上往后拉。 不疼,但是听不懂,巧善愣了神。 他见调教不动,气到骂人:“榆木疙瘩!”
第5章 一个奴婢的死去(二) 骂一句不痛不痒,巧善不恼,问起第二件要紧的事:“你说的八字是怎么回事?” 家禾撇开眼,不轻不重答:“你的八字,怎么问我?你想知道的事,要不了多久,自然就知道了。倘若不叫你知道,那是用不上,用不上就不必问。啧啧,柴火棍似的,有空想这些,不如多长个头,多长些肉。他身边没人,要守孝,婚事三五年内成不了,早做打算,未必不能成。” “谁?” 他瞥她一眼,又不肯明说了。 饼吃完了,小包子一口一只,两下塞完。他捏起袖子底拿来擦嘴,一放下,那油渍就看不到了。 他站起掸掸衣衫,没头没脑说:“分我一半!” “什么?” “先应下再说。” “哦。” “晚间夜叉来挑刺,闹得很难看,他统共只吃了两口,躲在佛堂里生闷气。这个汤……” 半大小子,肚肠是无底洞,总是饿得慌! 这满屋子香气,他早就惦记上了,砸吧两下嘴,按捺住心思,等她跟着看过去才说:“起大火,把汤收一收,浓浓白白,味要重。另起一锅煮二两面,单放在一个碗里。记住了:切短条,单放,别掺在一起。赏钱五五开,少一个子,你死定了!” 巧善总算听明白了,惊惶不已,跟紧了问:“你是说老爷要吃面,怎么不早说?” 他脸色铁青,她在他眼里看出了嫌弃,扭头去寻吹火筒,背对着他说:“这是我头一回出门,我们乡下没有这么多事,这里的话,我听不太明白。” 连他都嫌弃她笨,不怪那些主子更看重家里的仆从。 “利索点,把炉子预备好,面不要下锅,等人来了再煮。” “哦。等等,你是说老爷还没传唤?” 他没搭理,她不踏实,又追问:“有了赏钱,你一半我一半?” 他横她一眼,用胳膊支起窗,轻松翻了出去。 秀珠走前关了窗,窗缝那么细,他是怎么抠开的?窗后是院墙,八九尺高,踮脚也看不到外边,他怎么翻出去? 来不及细究,还有差事呢。 她往炉膛里添了新炭,玩命似的吹,等火烧得旺旺的,再匀出几块炭到第二个炉子,架上砂锅烧水。 把面和好,盖上竹筛放在那醒着。 都预备好了,只等东风。 汤锅咕噜咕噜,贴锅的菌子被烫得滋滋作响,像是痛苦呻吟。她不想听这个,用竹铲来回搅,听到外边有动静,立马将盖放回去,起身去开门。 婆子领着人进来,还是他。 他提早使了眼色,她看懂了,怕露出端倪,垂着头,不叫婆子看到脸。两人都装不认识,一个交代,一个点头。他留在门口等着,她回头将面再擀一遍,切好下锅煮。 婆子打着哈欠回门房去了。他接过捧盘,小声叮嘱:“剩下的汤和面都留给我。别闩门,洗洗手,没准要召进去回话。” “真有赏?” 又得一白眼。 白眼伤不到她,这不要紧,只要等会能摸到钱。有了钱,就有了指望,挨打挨骂她都乐意。 大老爷穿得朴素,可他是这府里的老爷,从他手里漏下来的钱,应该不会只有一文两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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