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爱去居士那,可居士闭关几个月,那院子上了锁,早就不能去了。 巧善抓破头也想不出小英能去哪,只能努力回想,告诉她那骗人的小丫头长什么样。 人又走了。 她心急如焚,却跟小英的爹娘一样,做不了什么。 这锅汤要熬两天两夜,里边除了老鸡、老鸭、蹄膀、鸡脚,还有鲍鱼、海参、干贝、鱼肚等料。黄嫂子走的时候,反覆交代要看紧了,为保万无一失,一会秀珠也会来,夜里两人搭伴说话,都不许睡。 天早就黑了,即便她舍得一身剐,丢下它不管,最远也只能走到倒座房的大通铺——没人领她走,她根本出不了东厨。 再过一会就要下钥了,除了巡夜的人,谁也不能再走动。小英最懂府里的规矩,她不是个贪玩的,怎么会躲起来? 背脊发凉,心久久不安。 她走到门后,偷偷地跪向东边——那里有老爷的佛堂,她隔着几重的墙,虔心求菩萨保佑。
第7章 只有她 鸡还未鸣,肖婆子便开了锁,刚点上廊架的灯,回头见到院中跪着的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作孽啊,这么冷的天……傻丫头,你这是不想活了!” 巧善艰难爬起,踉踉跄跄奔向她,急切地问:“肖婆婆,有没有消息?” 肖婆子身后的人影一晃,提着灯笼向前,抢着说:“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在别处见过那小丫头?” 巧善摇头。 肖婆子在二人脸上来回看,干巴巴地说:“她年纪小,又不懂规矩,上边叫她不要乱跑,这几个月都没出去过。” 巧善不知道有人疑上了她,强忍着眼泪,飞快地说:“我只瞟了一眼,小英说外边冷,叫我不要送出去。外边风刮得厉害,是我帮她系的暖帽。她右胳膊有点疼,来的路上叫人给撞了,抬不起来,没给她安排活,因此提早走也不要紧。她跟黄嫂子道别,说不会忘记给她带黄芪片。她穿的是蓝色鞋子,后边绣了一只月宝 兔子 ……等等,幻儿,她叫了一声幻儿。” 她抬起头,满怀希望看向面前的妇人。 妇人神情严肃,抿着嘴没吐一个字,转身要走。 “等等!” 巧善疾奔回去,因腿脚麻木,半路跌了一跤。她顾不上拍灰,立马爬起来,接着跑,没一会拿着那件完工的坎肩追出来,疾声交代:“这是她的新衣裳,夜里早晨最冷,给她带上吧。” 人走后,肖婆子小声提点她:“那是她娘,铁算盘,平常管着老太太那边的用度。年下三处庄子和族产的总账要过这两公婆的手,熬了一夜才过来。” 巧善点头,小声哀求:“婆婆,里边翻了几遍,那边甘旨房的姐姐也放我进去找过。只剩库房,我能不能先去那边找找?小英最懂规矩,不会无缘无故藏起来,会不会有人偷盗,凑巧被她撞见,怕暴露身份,就将她关起来?这么冷的天,晚一刻就不得了……” 肖婆子摇头,叹道:“昨儿我就劝过你,那地方铁门铁锁,苍蝇都飞不进去,不可能有人。真要强行撬了库房的锁,别说她和你,就连你们那干娘也得死。实话告诉你,黄香昨夜就去求了,只得了一通训斥。再等等吧,半个时辰的事,她爹娘不会坐以待毙,你省省心,安心再等等。秀珠呢?” 巧善忙说:“秀珠姐姐在里边和面。” 里边无声无息,怕是睡着了。 肖婆子不想多事,点点头,转身回去看门了。 库房的钥匙有两个人管着,人齐了才能开锁。黄嫂子留艳红看炉子,黄嫂子叫上巧善和秀珠,早早地等在库房门口。 平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管事的两人没为难,派了人跟着一块搜,只提醒她们快点儿。 库房有八间,一间一道锁,多的是柜子箩筐,柜子也带锁。贵重的那些还贴有封条,没有主子吩咐,谁也不敢动。巧善不死心,蹲下来,挨个贴着敲一敲,唤一唤。 与王家交好的人多,也趁着当差的空隙帮忙找了。 全找遍了,哪也没有。 天又黑了,那个爱说爱笑的女孩仍旧没影。 黄嫂子走前听见婆子嘀咕一句“怕是没了”,气到破口大骂混账。婆子放下炭篓,连忙跪下认错。她说的是炭,可这会提起这句,是往人心口上戳。 北风呼呼地刮,巧善没舍得关窗,将它高高支起,把昏昏沉沉的脑袋搭在窗框上,盼着有个人钻出来戳她额头。 “巧善啊巧善,你几时才能长大……” 泪水打湿了袖子,她对着黑漆漆的院子低吟:“我长得很慢,还要累你多操心。小英……姐姐……” 她想起了,她瞒了岁数,疑心自己更大,从来没叫过一声姐姐。小英一门心思对她好,她却瞒了许多事,时时想着要离开这里,离开她。她有空挣钱,却没空快点儿绣完海棠,倘若她再勤快点,小英走的时候,必定要穿上新衫炫耀。 她会逢人就说:“这是我们巧善为我缝的,快看看,手巧吧?” 坎肩不厚,但能收紧袄子,不叫风透进去,让人更暖和。此刻不知在何处的小英,最需要它。 可惜,可惜再懊悔也不管用了。 秀珠放下针线,知道劝不动,就说:“巧善,这窗开着风太大,我受不住,能不能关了?” 窗关了,人还在那发痴。 秀珠又问:“你帮我看看炉子,炭是不是多了,明早会不会烧干?” 人动了,坐在炉子前,呆呆地盯着陶锅,仍旧不说话。 找了一日又一日,贵客住了一阵,该走了。大老爷大太太亲自送客,顺带陪着游玩。大管家寻了个灭鼠的由头,把几座院子挨个翻一遍。 一无所获。 北风将该刮的刮干净,为雪清了场。 秀珠来了月事,受不得寒气,走前反覆叮嘱她,不要开窗,要小心炉子。 巧善点头,有气无力地跟上来关门。 她走回到躺椅那,将它往炉子那边挪,坐下后,垂头听一会炉子锅子的滋滋,依旧睡不着,又抬头去盯高处的透风 通风的口,防着煤气中毒 ,凝神听那上边的呜呜。 她不怕冷,只怕小英冷。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艳红说外边开始传那鬼魅之说,勾魂的,掏髓吸血的…… 胆小的人不敢起夜了,门窗关得紧紧的,艳红也愁,不回家,改睡大通铺,怕人笑话,就说大伙都这样。 外头也派了人去打听,城里城外的牙子,全揪出来问过,都没有见到过。凭王家的能耐都找不着人,谁都知道凶多吉少,黄嫂子早前还劝两句,这两天也不作声了。 方才秀珠说了重话:巧善,小英她回不来了,你放手吧。 回不来了!那么好的人,回不来了。 小英还没等来主子赐个好听的名,没长到该做厨娘还是做姨娘的抉择时刻,没等到带她去京城看牡丹园…… 她才十岁呀! 四下无人,巧善蜷缩在椅子上,捂着脸痛哭。 “巧善,巧善……你呀……快过来!” 是小英! 夹着风声她也认得出。 她从梦中醒来,又听到两声“巧善”,掐了脸颊,痛得厉害。 不是在做梦! 她欣喜若狂,立马跳起来,朝着门口奔。冻僵的腿不好使,害她撞到了桌角。她狠心捶了几下唤醒它们,拉开门,循着声音跑过去。 “我同你说,夜里这么冷,这缸不加盖,水就要冻上了。到了明早要用的时候……” 夜是黑的,廊下的灯在这风雪夜使不上劲,昏暗中勉强能看到井架边站着一个身影,顶上有个熟悉的圆:那是小英的暖帽,上边有绒球,她给戴上去的,记得清清楚楚。 她“哇”一声哭出来,边跑边喊:“你去哪了?我们到处找你,你怎么不进屋?外边多冷。冻上就冻上,大不了……” 她急急地扑向那只朝她伸来的手。 一股大力将她往后拽,面前的小英晃了晃,飞快地远去,像鸟影一样轻盈,一眨眼的功夫就从墙上掠过,完全消失了。 她急疯了,大喊:“小英,小英……” 家禾左手捂了她的嘴,右手拦腰抱住,将拚命挣扎的人拖拽进屋。 “闭嘴!蠢蛋,那是来要你命的!” 巧善不信,用力掰他的手,两腿狂蹬。 家禾将人甩到躺椅上,手掐下巴,膝盖压腿,疾声说:“那是口技人,特意学她的声。你别叫,仔细想一想:你家小英能不能翻这么高的墙?她要平安无事,为何半夜回来?” 她动了动嘴,但什么也答不了。悲怆缠着她不放,喉咙烧灼,四肢发麻,脑袋胸口疼得发裂。她终于撑不住,凄厉地叫了一声。 “人早就死了,你趁早死心!” 巧善浑身瘫软,不动了。 家禾怕捏死了她,挪开手和腿,但很快就想真捏死她——她双眼流泪,可怜巴巴地哀求:“那是她的魂魄吗?我不怕,我想见见,求求你,你别赶她走。外边又黑又冷,她会害怕。” 他擦着拳头,咬牙切齿说:“哭什么哭!那是来灭口的杀手,赶紧想一想,你们两个到底撞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兴许还有救。” 小英人好,聪明懂规矩,一定是被她这个蠢蛋连累了。 她哭得一塌糊涂,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得罪了谁。 明晚还有钱等着赚,他不能放任这家伙哭断气,“嘿”了两声不管用,便揪着胳膊把人拽出来,很恶霸地吆喝:“让让。” 他靠躺好,斜睨杵在一旁的哭包,哼,又怂又傻。他实在嫌弃,冷声说:“哭死了也好,省得那人还要再跑一趟。” 这话也不管用,哭到打嗝了仍旧不停。 他伸长腿,用鞋尖戳她膝盖。 她泪眼婆娑地看向他,小身板一抽一抽的,停不下来。 人还没袄子厚,别说装个九岁,装八岁也不是不能。 小孩子而已! 他皱眉,几段刻薄话在肚肠里打转,终究没说出来。 “行了,想死我不拦着,先还了我的债再说。留到阎王殿清算,有你好受的!” 她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好似在听他说话,实则还是死气沉沉的样子。 “我吹了一宿的冷风才救你一命,你该不该还这个恩?” 她怔怔地点头。 他接着说:“那丫头跟你好了一场,你不想查清楚,帮她收尸,帮她报仇?” 这话像是玉净瓶里的甘露水,一洒下就见奇效。她立马活了过来,手在脸上乱抹一气,扑跪过来,趴在他膝盖上,诚心诚意求:“我要!你教我,钱都给你,往后你要我做什么都成。” 他一眼不错地盯着她,像是不满意。她咬了一下唇,自个一无所长,只能以情动人,抬头盯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她的命,就是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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