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开脸,用手拨走她,身子后仰,闭着眼问:“你们才认识几天?她又没救过你的命,不过是一点小恩小惠,就值得你这样?” 巧善毫不犹豫答:“只有她这样对我。” 她垂头,强忍着眼泪说:“我不知道要有多少好才算真的好, 横竖在我这,有这么多,早就够了。” 傻子才有这样的赤忠,好用,难得! 他嗤了一声,故意问:“那我呢?” 她不作声,等他哼到第二声,这才小心翼翼答:“我认你做干爹吧!” “滚你娘的蛋!” 他翘起脚,作势要掀翻她。 她赶忙改口:“师父!是师父。你教我要怎么做才能报仇,我好好孝敬你。” 他仍旧铁青着脸,她又说了一车乱七八糟的话。 “……我知道你是最厉害的人,这事连王家都做不到,只有你……” “行了行了,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先给我磕几个头!” “好,磕几个?” “算了!”他又觉得没意思,起身走到厨柜那,背对着她说,“三七!” 啊?好像是药材。 “你告诉我哪有,我去挖……” 他捏着额头,气到说了胡话:“我三你……钱!钱!你三我七,往后都这样。” “好!”巧善生怕他反悔,答应完又认真磕头。 原来被人磕头的滋味也不是那么好受用。 他无奈一叹,说:“行了,起来。想要报仇,得先保住命。我想法子让老爷召你过去,你不要装样子,怕就是怕,慌就是慌,答不上来就说不知道。老爷心里众生平等,不要自称奴婢。记住了?” 她连连点头。 “老爷跟前有了名字,别人就不敢轻易动你。” 她再点头,殷切地盼着他多说点。 “报仇不是小事,要从长计议。你一心急,前功尽弃,先装着无事,等风头过去再慢慢查。” 她咬着嘴,不太情愿地点头。 不下一点饵,这鱼再傻,晃久了也会跑。他扭头看看门,转回来随口糊弄:“你放心,我走动方便,会多留心……” 她又当面伸手插入怀中,他低声骂了句村话,扭头呵斥:“你要干什么?” “钱……外头打点要花钱,不能叫你填。” 三五日来一回,有时是碎银,有时是一串钱,零零碎碎攒了一堆。单手拿不下,她牵起衣角来兜,右手还在掏。 门板就是好,不占地方,能藏不少。 这傻子好骗,伸手一把捞,从此一拍两散,得银十七八两。 细水长流,腊月正月能挣不少,来年还有七八个节…… 算清楚账,他有了决断,伸手从钱堆里捏起串钱绳,抖一抖,说:“我先收了这下定的钱,以免你不信我。” 傻子用力点头,“我信!我信的!”
第8章 为人轻贱 “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走到角落,将那几只竹筐挨个踢一脚。 会把菜磕坏的! 她心疼,但不敢说,只好跟上去,一眼不错地看着。 用来盖陶盆的竹筛也被他全掀了,她跟在后边,挨个盖回来。 “有灰……防老鼠……吃食……” 他懒得听废话,飞快地点兵点将。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三色萝卜素丸子,不加蛋,不沾荤,要蒸不能炸。单弄一个好认的,把这玩意加进去。” 说话间,他从袖里摸出一串菩提子,解开取一颗朝她扔过去,顺手将剩下的全扔进灶膛。他回头瞧一眼食材,拿定主意,掰碎了讲给她听:“别的丸子白多红少,单这一只多些红,不要差太多,蒸一大盘,全拿给我。” 她捡起滚落的菩提子,摸着它为难,怯怯地说:“这是什么石头?好看。万一崩到牙,老爷生气了怎么办?” “照办就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她不敢说了,拿碗盛了它,舀水洗了两遍再用清水泡着,转头去洗萝卜。 干活利索,脑筋太直,胜在听话。 他不敢冒险,细细叮嘱:“老爷斯文,细嚼慢咽。这不是石子,你不用弄明白它是什么,不知道更好。捡来的东西,你舍不得家乡,离家时特意带上了它。” 石头表面油润,时常摸才会这样。 她听明白了,抢着答:“思乡情!” “没错。老爷问起,你不要说这些话,只管认错,求着要回来。老爷是聪明人,自然就懂了,不会怪罪。佛缘……他最信这个。” “你放心,我懂。你听听这个:河暖肥蓬蒿,灵韵滋烟娇 美女。出自《宣和遗事》他有三千粉黛,八百烟娇,肯慕一匪人? 。黄肚里 鲤鱼的一种 是草,我肚里是宝。快把长橹摇,携手渡良宵。” 正好题名:草包! 他忍得青筋暴起,磨着牙问:“你嚷嚷什么?” “诗文啊,我二哥作的思乡第三首。”她巴巴地等着他夸赞,见他不做声,便悄悄地给了提醒,“二哥拿给先生看了,先生说我们那水美稻丰、人杰地灵,好地方,好诗。” …… 好一个人杰地灵,几句话三个人,全是傻的。 他强迫自己忘了“第三首”,接着叮嘱:“倘若他一时兴起要送你出去,你要说回不去了,家里没人,可不要露馅。一则他不过随便一说,不会为这种小事跟太太对上。二则按这家的规矩,买你的契书必定做了手脚。他们只买孤儿寡妇,为的是骗骗良心:不是狠心敲断骨肉亲情,全是一片好心收留孤寡。” 她沉默了一会,艰难点头。 还得给颗甜枣。 “实在想走,也不是不能。” 她停了手,回头看着他,但眼里比从前少了些热情。 知道家人靠不住,不算太傻,还有救。 “接下来这些话,耳朵听进去,再不能出。嗯?” 她用力点头。 他压低了声说:“二三四老爷接连暴毙,其中必有蹊跷,老国公压着不让追究。大老爷想活命,只能回乡避一避。” 她又糊涂了,但不敢问。 “老国公八十有六,病体缠身,早就下不来床。我估摸着最迟后年,他们就要返京奔丧,到那时,新国公当家做主,府里就是这些人的天下。京城路远,只会带心腹,这里买的人全要打发出去,你只要撑住,能活到那时候就行。” 这个秘密她知道,小声回应:“小英说这里的老太太才是老太爷心爱之人,那他干嘛不娶她,要娶别人?” 他哼了一声,见她巴巴地等着,横竖长夜漫漫,说说也无妨,省得这小东西也往那条死路上冲。 “心爱?心爱算个屁!世家子弟,娶个奴才为妻,那就是个笑话。世交亲友都要断了往来,免得被牵连。做这样的蠢事,上下五代都要蒙羞,就连牌位上的祖宗都会被人诟病教导无方。少做那些美梦,睡了少爷,依旧是伺候人的奴才,能得些好处,但不要惦记不该惦记的事,那是找死。宠妾灭妻是大罪,不然他们也不会灰溜溜地藏在这。” “难怪皇上也骂他不懂规矩。” “管住嘴。” “我没跟别人说过这些!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妥,这边的老太太和那边的老太太,都不好受吧?” 他懒得理会这些情情爱爱,催她回想之前发生的事。 她努力回忆过,摇头,无奈地说:“八月去看过居士,她闭关了。这几个月都没出过院门,她们不让我走动。” 他没追问,站在油灯前沉思。 灯台不高,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她想起先前他听到“爹”字跳脚,小声问:“你多大了?” 他转头瞥她一眼,没有立刻答。 没生气就好。她又问:“能管你叫名字吗?” 他皱眉,而后微微点头。 本该笑的,她听见风声就会想起不知流落在何处的小英,脸又僵又冰。她怕他认定她只知道哭,垂头盯着陶盆,卖力搅动,小声说:“我进来那天,你在背《金刚经》,凑巧是我会的几句。我以为你年纪和我差不多,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你只是长得清秀,显小,站起来才知道这么高……” “十五!当不了爹!” 是不合适。 小英叫她早些认个干娘做依靠,如今小英不在了,她只能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一时情急才会认他做干爹。 她放下筷子,重新拿起菜刀,左手摸着刀脊,哽咽着问:“小英会在哪?报仇可以不急,眼下我只想早点儿找到她,要怎么做?” 入土为安。 就算真的死了,她也不希望小英流落在外挨冻。 “等我消息,别乱跑。”他走近她,未免她受惊逃跑,先扣住她肩膀,再耳语,“三太太年轻貌美?” 她觉得居士比她好看一百倍,小英也觉得居士比她二姐更标致。 巧善点头,怕他误会居士,踮脚尽量贴近了说:“居士和善温柔,对我们很好,不是她!” 他皱眉,脖子后缩,用手指戳开她额头,嫌道:“靠这么近干嘛?” “哦。” 她拿出了居士是好人的“证据”,把踢毽子的事也说了。 他将东西拿走,见她不满,就说:“明晚还你。那个秀珠,还来不来?” 月事是女儿家的私密,她还没有,但帮着送过草纸,小英也跟她细说过。她一想到这个词就脸红,支支吾吾说:“不会……不炖大菜,不会……不用两个人守。上回,我把钱分……分了,是铜钱……” 他误会了,像不小心蹭到了热锅沿,烫得立刻甩手后退,义正严词道:“你给我老实点,不要胡思乱想。老子有宏图大志,你想都不要想,不可能!” 啊? 铜钱,分钱。 她恍然大悟,郑重承诺:“你放心,只是偶尔为之,我没有提到你,也不会惦记你的钱。那山楂羹赏的两串钱,还有咸鱼饼子、芝麻卷……只分了几次,我想着她们以前也守过,总不能一直没赏,她们会起疑心。” 还行,至少没傻到底。 两人各讲各的,明显是他多心了。他拿出银三事,回到油灯下仔细查看。 她盯着他,盼着他找出点什么,又担心他真的找出问题来——在她心里,居士是第二好的人。那么慈悲的人,不可能害小英。 他将东西收进袖中,抬头见她在等,小声说:“我再琢磨琢磨。” 她不会动脑筋,但会察言观色,方才分明有了些什么。 人命关天,不能随意揣测,他是很谨慎的人,才会留有余地。 她提醒自己:要有耐心,不要添乱。 “丸子几时上锅蒸?” 他将躺椅搬到大灶旁,往上一躺,闭着眼使唤她:“天就要亮了,把火烧旺点。” 他打了个哈欠,接着说:“去省里拜访巡抚老爷,那边出了大事,他们吃了闭门羹,连夜往回赶,明早才能到。你预备在那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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