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泪像是烫在谢衡之心上,他急得拢住她的脸:“都是我不对,阿姐,你别哭了。我们回家吧,我一件件给你解释。” 回家? 霍娇摇头:“我不想回去了,谢衡之,就当都是我的错吧。” 夹风带雨的冷风拍打着窗棱,谢衡之心头一颤,他听见霍娇说:“先前我不想悔婚,但是后来我想了。” 谢衡之垂下手,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 “和你在这里生活,我没有一天是开心的。” 这句话大概是过了,霍娇说出口,自己也怔了怔。 不知过了多久,霍娇听见他“嗯”了一声。 她不忍再看他,狠狠心起身,客人依然很多,小二忙忙碌碌地招呼人进来,外面的雨帘挡住了她。谢衡之没有追上来。 “嫂嫂。” 油纸伞递来,霍娇看着面前人,是随谢衡之来的武官。 霍娇接过伞:“你认得我?” 彭从暗笑,皇城司和殿前司这几日当值的兄弟,闭着眼睛都能记得那张画上霍娘子的模样。谢衡之也是被逼急了,不然哪舍得让自己天仙似的娘子露面? “自然,霍娘子,”彭从道:“我叫彭从,在皇城司当差,下回有需要,随时叫在下。” 霍娇福了福:“我叫霍娇,在康宁书坊。这伞给了我,你们怎么办?” 彭从笑道:“一会儿会有人送来。” 霍娇回到书坊,准备好被荣二娘盘问。伙计却和她说,二娘子一直没回来。 她进门走到影壁处,忽然听见墙角处有男女呓语声。冒雨伸长脖子一看,是萱儿裙摆打湿了,一个中年男子捏着她的裙角,用手绢抹掉上面的泥水。 这动作本没有过界,偏就引得霍娇浮想联翩。她迅速转身进铺子,装模做样地回来,伙计道:“霍娘子忘记拿伞了吧?” 霍娇道:“是啊。” 不一会儿萱儿也过来,讶异道:“我家娘子呢?怎么没一起回来,家主还在后院等她呢。” 霍娇瞥她一眼,慢吞吞道:“二娘子应该早回来了呀,我遇上个熟人,多说了几句,应当是我慢一点。” 又稍后一会,那中年男子进来,正是方才的人。伙计道:“东家久等了,二娘子还是没消息。” 萱儿也做了一福,给他介绍立在一旁的霍娇:“家主,这是二娘子新请来的刻工霍师傅,同我一起住在后罩房。” 霍娇颔首道:“见过东家。” 康老板道:“小娘子做刻工倒是少见,这里可还住得惯。” 霍娇看了萱儿一眼:“都挺好的。” 康老板道:“雨越下越大了,晚了少会儿路不好走,我先回去了。” 几人在门口目送他离开,霍娇便道:“萱儿,晚上可还有被子盖?” 萱儿一愣。 霍娇道:“你不是回来收被子的么。” 萱儿连忙笑道:“那是自然。” 霍娇白天旷工,很是不好意思,进来没有新版要刻,晚上便打算抄一会小报。 写工师傅把样文留下,霍娇点着灯,在幢幢烛影下念着小报上的字。 “坊间传闻,杨寒灯轻车简行,启程归京,不日便可达到……” 她边抄边读:“宫闱秘传,受其牵连诸人,譬如左迁江州刺史顾怀远,馆阁学士谢衡之……等人或将启用。” 霍娇放下笔,又迎着烛火读了一遍,才确认小报上写的是人谢衡之。 第12章 兰珩 她不想看到两兄弟对峙的局面。…… 略一回想,霍娇便记起了。谢衡之曾说过,他老师姓杨。 杨寒灯,莫非就是他的老师? 戊时荣二娘才忙了一圈回来。她先是和表弟吵了一架,又去托她说媒的姨娘那里对峙,一肚子窝火气撒完了才回来。 回来见伙计和萱儿在铺子里忙活,荣二娘问:“霍娘子呢?” “早回来了,抄小报呢。”萱儿指着里面。 荣二娘顿觉愧疚难当,阔步绕进后院的刻坊,只有主房还亮着一盏孤灯,桌上晾着抄写好的宣纸。 “歇歇吧,”荣二娘在衣摆上抹掉方才洗手的清水,她吞吞吐吐道:“今天的事真是对不住,我自以为对表弟了解的。” 把最后几个字抄完,霍娇伸了个懒腰站起来。 本也不打算同刘福斗好,她压根不放在心上,反而安慰老板娘:“我知道二娘子是好心。” 越这样说,荣二娘越不好意思:“哎,今日的饭钱,也是霍娘子付的,这怎么好意思。” 霍娇笑着摇头,将晾干的小报摞起来。荣二娘瞅了一眼上面的字,又想到下午吃到的大瓜。 “下午那个找你的郎君,是谢衡之吧?” 霍娇垂眸不语,算是默认了。 荣二娘小心翼翼:“……那你们和好了?” 霍娇叹了口气:“之前走的时候,没说清楚,就留了张字条。这次说清楚了,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他会找到比我更合适的娘子。” 荣娘子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是何苦呢?若要我做一个前途无量的五品文官官眷,探花郎的正头娘子。就是有天大的委屈,我也受得住,绝不会给别的女人挪位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霍娇道:“不说别的,若是你婆母仗着夫君考取功名,不将你放在眼里,还要给他说旁的亲事,你心里不难受吗?” “难受又如何,”荣二娘光是过脑子想象一下,已经被气到了,她有些愤愤:“我们是官府入册的夫妻,他若是敢,我便去开封府门口击鼓伸冤,让全城人都知道,他老娘要他有妻更娶!” 这爽利性子真叫人羡慕,霍娇忍俊不禁。 她无端想到东家为萱儿擦掉泥水的一幕:“对了,下午东家过来了,听说等了你很久才走。” 荣二娘愣神片刻:“是么?” 她接过霍娇手里的小报:“老夫老妻的,见不见还不就那么回事。” 目光在她脸上扫过,霍娇眼神微动,又问:“对了,萱儿是从小跟着娘子的吗?” 荣二娘还有些走神:“不是,前几年我夫君说铺子里缺个婢女,便买了萱儿来照顾我。” 心里有不好的预感,霍娇嘴上没说,刚要把话头岔开,萱儿便笑嘻嘻进来了。 “我好像听见我的名字啦!”她手里捏着一张字条:“二娘子,傍晚兰大官人让人送来的。” 字条展开,里面也只有寥寥几个字:“明日送来。” 窥她脸色,萱儿笑道:“是好事?” 荣二娘把字条折起来:“也没什么。方才我们说到,你前几年来的铺子,可是给我帮了不少忙。” 萱儿羞怯一笑:“是二娘子对我好。” 霍娇旁观主仆二人,不去插话,等她们说完了,她才缓缓道:“好了,今天抄的应当够明日卖。二娘子,你也早些回家吧,晚了东家可要等得急了。” “这么说来我这还有份话本子……”萱儿又掏出一叠纸,给霍娇和荣二娘看:“是方才伙计小哥,去隔壁书坊友好交流来的。” 荣二娘接过这卷揉乱的纸,一页页展开,当即嘴角抽动。 霍娇凑过来,两眼一黑。 纸上写了个京城才子和他貌美内子的旖旎情事:新科探花谢才子,是个妻管严,内子闹脾气,谢才子当街追妻惨遭婉拒。几番纠缠不休,还吃了内子一耳光,本以为要颜面扫地,岂料谢衡某强取豪夺,将貌美内子当街打横抱起,从此金屋藏娇,夜夜笙歌。 京城就是不一样,这也太快了吧。 霍娇沉默良久,体会到官家被小报诬陷不举的绝望。 在永宁镇时,她也常写些话本子,暗戳戳编排当地名人。如今看来内容还是保守了。究竟是谁看见她打谢衡之了,他又什么时候把她抱起来了? 荣二娘在霍娇崩溃之前,迅速将纸重新窝成团,塞回萱儿手中:“这么俗气的话本子,抄出来本儿都收不回来,都是些瞎编的……下回让伙计也把把关,别什么都往铺子里带。” “啊,娘子先前不是说,别老卖些家国大事,”萱儿委屈嘟囔:“这种大才子追妻还带点艳|情的话本子,向来卖得最好了么。” 荣二娘尬地头都抬不起来,拉着萱儿出去:“你今晚跟我回家住,让霍娘子在这好好休息吧。” “哦哦……”萱儿满面茫然,就这样被拖走了。 她们一走,整个刻坊都安静下来。霍娇洗干净笔和砚台,提着风灯,从小道绕回后罩房。 她一个人漱口洗脸,烧了两壶热水,兑着凉水慢慢倒进木盆里,打算泡个澡。 氤氲的热气叫人松懈,霍娇闭上眼,不知怎么,想到走时谢衡之打湿的肩头,以及他无动于衷的表情,心里有些钝。 他也挺倒霉的。 那么骄傲的性子,突然就发现自己是个富家千金的私生子,多了个一手遮天,容不下自己的哥哥。同生母赌气说的话,恰巧被她听见,新妇也跑了。 他待她也挺好的。她是个俗人,只能想到他月俸都给她,只问够不够,从不问她花哪儿了。 抱着膝盖,霍娇把自己埋进水里,后悔不该让告别那样难堪。 她应该多夸他几句,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但都结束了。 清晨的光穿过窗棂,落在霍娇脸上,她昨晚睡得很踏实。 早上萱儿和霍娘子还没回来,伙计已经把铺子支起来了,霍娇怕他忙不过来,给他帮忙。 来书坊里依旧是闲逛的多,花银子的少,买也多是吃早茶时带一份小报。 有位客人要买旋风装的佛经,那玩意儿塞在下面,霍娇便弯下腰去取。 还没站起来,又有客人问:“杜工部诗有吗?” 霍娇觉得声音耳熟,答道:“有的,一百文。” 她举着佛经站起来,对上一双目含桃花的眸子。 “兰大官人,”伙计赶忙道:“您真是来买诗集?” 霍娇把佛经递给客人,也冲眼前人点头:“兰大官人早。” 兰珩一身黛青色长衫,肩上绣着斑斑竹叶,好一个翩翩公子。 他微微一笑:“我来给荣二娘送个东西,她不在吗?” “哎呀,”伙计挠头:“要不您放我这儿吧,我回头给老板娘。” 兰珩思忖片刻:“这东西其实是给你们刻坊的霍工的,那位师傅在不在?” 伙计看了霍娇一眼:“霍娘子,是给你的?” 霍娇也毫不知情:“……要给我什么?” 兰珩见铺子里还有客人,体恤道:“霍娘子先忙,我先在对面的早点铺子吃点东西,娘子得空可以来找我。” 兰珩一走,霍娇与伙计面面相觑,伙计道:“我一个人撑得住,我看东家看重他,让他一直等着不好。” 霍娇也觉得有理,便放下手里的活,去对面找兰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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