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里里外外站了几十人,遥遥望去,红绸绢花铺成绚丽的排场。 一对气度雍容的中年夫妇坐在正厅主位上,沈既宣夫妇敬配下座,四人言笑晏晏,气氛格外融洽。 沈樱隔着数丈距离看了片刻,提步往厅堂内行去。 有侍从瞧见她,忙不迭道:“大姑娘好。” 沈樱冷冷淡淡“嗯”了一声,随即脸上挂起温柔笑意,神态婉约:“父亲、母亲。” 又看向上首二人:“舅父,舅母。” 沈既宣的脸色有些不悦,却还是竭力做出温和的口吻:“阿樱是来给你舅父舅母请安的吗?” 说罢,朝着沈樱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离开。 沈樱置若罔闻,寻了个位置坐下,脸上仍是完美无瑕的笑容:“给舅父舅母请安自然是最重要的事情。不过我今日来前院,是听闻舅父舅母前来下聘,特意亲自来看看情况。” 萧家夫妇闻言,带着假笑的脸一阵僵硬,茫然无措地看向沈既宣。 颇有几分无助之感。 似乎是从未见过这般大剌剌过问自己婚事的闺阁女子。 沈既宣恼羞成怒:“回你的院子去,这种事不是女郎该过问的。” 沈樱稳如泰山,坐在那一动不动,巧笑嫣然:“父亲玩笑了,世间对女郎有诸多禁锢,可我成过亲嫁过人,并无任何忌讳。” “女郎的规矩,与我一个弃妇何干?” 她睁大眼睛微微一转,先看看萧氏夫妇,又转向沈既宣:“怎么,舅父舅母不知晓我曾被休弃的事情吗?” 在一片寂静的尴尬气氛中。 沈樱调整坐姿,正襟危坐看向沈既宣,谆谆教诲:“年幼时,父亲教诲我,待人以诚不以能,阿樱时刻谨记在心,不敢欺瞒舅父舅母。” 言外之意,便是沈既宣欺瞒了萧家。 这话无异于无理取闹。 她的事情,京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沈既宣的脸色格外难看,又青又紫,却憋不出话来。 萧侍郎定了定神,脸上重又挂起熟悉的假笑,温声道:“阿樱多虑,你的事情我们自然知晓,更知晓你本是无辜受冤,不会对你有任何偏见。” “今日我们萧家是诚心求娶你,绝无虚假,你不必担忧。” 沈樱几乎要拍手叫好。 这世族精心教养的人物,养气功夫确非沈既宣可比。 沈樱面上感动得几欲落泪,望向萧氏夫妇,摇头道:“可我声名狼藉,不过是残花败柳之身,怎么配得上萧氏公子呢?若因我连累了公子,岂非我的过错?” 沈樱这话说的自己犯恶心。 她再怎样声名狼藉,比起萧名扬还是要好得多。 萧侍郎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情绪。 沈樱微微一怔。 若她猜想不错,萧氏夫妇应当是极为认同她那几句自谦的话的。 他们并不想她做儿媳。 可此刻却顶着恶心来向她示好。 这期间,必然是有别的利益牵扯。 萧侍郎捏着茶盏的手稍稍用了力气,方才摆出温和态度:“阿樱的人品,我们信得过。那些流言蜚语绝不会当真。” 沈樱抬头与他对视,柔柔一笑:“如此,我便安心了。舅父舅母,父亲母亲,我先告退。” 沈既宣松一口气,连忙挥手让她离去。 沈樱笑笑,施施然离去。 身后,隐隐传来沈既宣的赔罪声:“舅兄见谅,小女无教……” 沈樱出了正厅,绕过一道长廊,脸色遽然一变。 踏枝轻声询问:“姑娘,怎么了?” 沈樱微微侧身,声音冷肃:“他们是冲着宋妄来的。” 萧家夫妇亲自上门,便是打定主意不容沈家拒绝婚事,定要嫁入世家。 以彰他们的美名,毁宋妄的清誉。 ——皇帝为求娶世家女休弃原配,世家却识得明珠,娶了他不要的弃妇。 尤其是,这弃妇品行高尚,闺质林风,宋妄当真有眼无珠。 毁人名誉,是世家惯用的手段。 俗气,奈何有效。 选在腊月二十三封朝这日下聘,便是不欲将消息传入宫闱,传到宋妄耳中。 沈樱恶心欲呕。 世家,还是一如既往的道貌岸然。 对付男人,便从女人下手。 只不过,她是造了什么孽,要成为他们手中的棋子? 踏枝恨的牙痒:“姑娘,那怎么办呢?” 沈樱立于庭院中,扬了扬眉,眼底掠过一丝沉冷:“不怎么办。” 踏枝微愣。 沈樱漫不经心道:“既不是冲着我来的,我急什么?” 原就是宋妄负她在先,如今这些麻烦算计,是他应得的报应,更应该他去发愁解决。 若宋妄当真没法子解决世家困局,她便自己寻摸个老实的世家公子嫁了,只消不是那脏东西,嫁给谁与她而言并无区别。 如今的境况,她能做到自保,于风波中全身而退,便已是对得起所有人。 至于宋妄的死活,干她何事? 更何况,于她而言,或许并非全然是坏事。 沈樱边往前走,边思索。 ——只是,这阴毒的手段,是什么阴沟里的臭虫想出来的? 当日下午。 萧氏夫妇从沈家离开,锣鼓唢呐又吹吹弹弹,绕过小半个京都,回到萧府。 当晚,京都东西坊市,茶楼酒坊内外,便已传遍了萧沈两家的婚事。 霜月从门外溜回来,提着裙摆小跑到沈樱身侧,“姑娘。” 沈樱斜斜靠在美人榻,手握一册书卷,正翻过一页,抬头:“嗯?” 霜月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姑娘,东市的百姓都在议论白天的事情。他们说世家的门槛那样高,却主动去求娶您,肯定是因为您品行好,才会受到青睐。” 沈樱漫不经心:“没有人说我被休弃之事吗?” 霜月一卡,犹豫片刻:“有……” 她看着沈樱沉静美丽的面庞,理直气壮抬高声音:“有还是有的,但比起前些日子,岂不是好了太多。” 沈樱点了点头,卷起手中的书,往霜月头上敲了一下。 宠溺笑着:“我们霜月说的对。” 霜月笑眯眯地接过她手中书册,“姑娘,我帮您按按肩膀,慢慢跟你说老百姓的话。” 沈樱笑着应了。 手指微微蜷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榻沿的硬木。 霜月所言并没有错,比以前是好了太多。 自打宋妄登基开始,在世家的刻意引导下,她在京都中的风评一落千丈,人人都觉她是痴心妄想的庶族心机女,活该成为弃妇。 今儿倒有人替她说好话了,确是里程碑式的长进。 这转变,仅仅是萧氏上门提亲下聘的缘故。 不过…… 沈樱眸色沉了沉,由此可以窥见,世族对这天下、对百姓、对风闻的掌控程度,是何等的密不透风。 他们可以肆意用口舌刀笔杀死一个人。 也可以肆意捧起一个面目模糊的人。 不论身份、地位。 只要他们想。 多可怕。 沈樱双眸中泛起一丝寒意。 就如同那一年冬,她的母亲流干了血,死在冰天雪地的湖心亭里。 次月,萧氏女便嫁给辅国将军,成为三品诰命夫人。 冰冷的雪,满地白。 鲜艳的花,处处红。 而世人都只称赞,世家淑女与英武将军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第4章 谢渡谢氏嫡长子 夕阳已落了山,天色渐晚。 耳边仍是霜月絮絮叨叨的声音,事无巨细讲述着外头发生的事情。 沈樱便有一搭没一搭听着。 霜月忽然道:“今儿在东市听闻,仿佛陈郡谢家的人进京时,排场极大,比起皇帝出行也毫不逊色,而且一来就派人去萧府递了帖子。” “谢家?”沈樱神色一凝,蹙眉,“可知来的是谁?” 霜月道:“说是谢三郎护送父母入京。” 沈樱沉吟不语。 下意识便多了几分谨慎。 谢氏与别家不同。作为本朝第一高门望族,底蕴深厚,当朝又有无数子弟为官。 仅仅中枢之内,便有尚书左仆射谢继宗、礼部尚书谢颂、台院侍御史谢遇等数人,其余掌管地方军政要务者,不可胜数。 谢氏忽然上京,又透露出与萧氏交好的信号,不得不多加考虑。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摇曳的光映上眉眼。 沈樱眉目深浓,左手两指微屈,敲了敲右掌的掌心,换声道:“踏枝,你与晴光还有联络吗?” 晴光,如今的六宫掌事女官。 在东宫时,踏枝与她关系极好。 踏枝颔首:“姑娘要找她?” 沈樱弯唇,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寒意:“将我那支白玉簪送给她,过完年劳她往宫中递个话,将近日之事,递到宫中即可。” 如今已然封朝,宫内宫外消息不通,必定是联系不上的。 一切,只能等过完年再做打算。 踏枝微微颔首:“奴婢知道了,姑娘放心。” 沈樱不再言语,心底却压了一块大石头。 怕只怕,借她这颗棋子对付宋妄,是谢氏的主意。 若当真如此,恐怕她很难轻易脱身。 如今也只好先做两手准备。 一面借宋妄的手,给萧氏和沈既宣一些压力。 另一面,她的指望还是在姑母与卢家表哥身上。 __ 冬日的天过得格外快些,转眼便是新年。 自兰陵萧氏上门提亲,订立鸳盟,即将嫁入世家为妇,沈樱在家中待遇便直线上升。 沈家的年夜宴向来排场极大,等级分明,规矩森严。今岁却格外不同,沈樱的位置,竟被放置在了仅次于沈既宣夫妇的下手。 年后初二,沈既宣按照往年旧例,陪同萧夫人带着二人所出的子女前往萧家省亲。 出发之前,竟意外遣人到绿芙院,唤沈樱同去。 沈樱颇为诧异。 萧夫人嫁入沈家十年整,生下的长子都已九岁,这还是第一次要带着她去萧家。 踏枝皱着眉头:“姑娘去吗?” 沈樱懒懒道:“为何不去。为我梳洗装扮,今日穿那件绛碧绫裙。” 若不去,怎知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更衣间隙,霜月不满地嘟囔:“萧氏回娘家关姑娘何事,往年也没听喊过一次。再说了,咱们夫人是原配,纵要走亲戚,也该先去林家才是。” 沈樱笑道:“所以今儿你帮我去林家一趟,替我给舅舅赔个不是。” 霜月叹口气:“是。” 沈既宣等人于大门口等了将近半个时辰。 方见得沈樱一袭绛碧间色的裙子,华光冶艳,摇曳生姿,徐徐然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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