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 胸腔中跳动的心脏漏掉了几拍,片刻后又不紧不慢地跳了起来。 她走到师傅右手边的软垫上跪坐下来,把手中的纸张平铺在红木小桌上,轻声回禀—— “师傅,库房里的药材已经清点大半,这些需要入秋前补齐,其中细辛、熟半夏、蜜麻黄余量已不多,犹为紧要。” “还有就是这味,”她用手指点了点纸上某一处,“四年了,一直难以购入。” 听到她的话,老人的视线从手中的纸张上移开,落到红木桌上。 字体如她本人一样,清新隽秀。 然而,师傅并未看完,他再度抬起视线,看着右手边的徒儿,沙哑着嗓音—— “景怡,这位是京城镇北候府的世子,现任镇北军将军。” 老人又看了一眼左手边的人,不紧不慢:“将军,这是我门下第四个徒儿,云灵谷四门主。” “云景怡。” 云景怡看向对面,玄衣男子朝她微微俯低了身子:“初次见到四门主。“ 她听到一个深沉清润的声音,似星幕下的微风缱绻—— “在下镇北候府……” “沈星煜。”
第2章 夏日微风 他的身后是一扇雕花小窗,清晨阳光从窗扉漏进来,散在他的玄衣上,影影绰绰。 云景怡听到他的话,神情微微一怔。 初次见面? 似乎从她的视线中看懂了什么,有些许笑意从对面人眼中一闪而过。 他周身那种令人不敢靠近的凌厉,略微淡了几分。 …………………… 两年前,初夏午后,日光微醺。 “景怡姐,要不算了吧,河中间太危险了!” 岸边蹲着一个穿着鹅黄色衫子的少女,她一手抓着一只竹篓,另一只手搭在额头处遮住午后刺眼的阳光,视线看向不远处的河流中。 当她看到河水中的情景,忍不住高声大喊。 河水中站着一个青衣少女,弯着腰,把两条裤腿捋到膝盖上方,又把袖子高高挽起来,一步一步,试探着朝河中间走去。 听到岸上的声音,她匆忙回头,食指竖在唇边朝她示意:噤声! 又朝河水中比划了几下:鱼都被你吓跑了! 黄衣少女慌忙捂住了嘴巴,另一只手紧紧抓着竹篓,那里面有十几只略微大一些的青色河虾,还有一条很小的鲤鱼,不安心被人抓住,使劲翻腾着。 晃了晃竹篓,让鱼暂时安静下来,她看到河水中的人指了指她身后不远处。 那里是一棵桫椤树,初夏时节,树冠上开着零零散散的白色花序。 少女明白了她的意思,抱起竹篓跑到树下,找到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景怡站在水里,看到她乖乖坐下,弯下腰继续盯着河水。 咦,刚刚还看到河底的沙子上趴着一条鳜鱼,一眨眼就不见了。 她踩着河底的软沙,小心翼翼地朝更远处的水域中走去。 这条小河名叫九疑河,是湘水的一条支流,从北到南缓缓流过整座苍梧山。 山上的苗族人信奉九疑河中有河神,经常在上游进行一些祭祀,把一些谷物撒进河水中,奉养河神。 久而久之,每到初夏时节,湘水中的一些鱼儿便会溯游至此。 因山中地势北高南低,这些鱼儿便顺着九疑河来到下游。 景怡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坐在树下的乖巧少女,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青鸾小时候落过水,呛到了肺,生了一场重重的病,昼夜不停地咳嗽发热,差点救不回来。 幸好她遇到了师傅,捡回一条小命,又机缘巧合,跟着师傅入谷学医。 虽然并不是入室弟子,但是师傅待她并无差异。 可惜,青鸾却从此留下了怕水的心障。 哪怕是山门旁连着石阶小路的青石桥,她都是咬着牙拉着自己衣袖,才敢通过。 此处是九疑河下游,初夏时节,九疑河涨了水,青鸾是丝毫不敢靠近河边的。 若不是今日自己硬拉着她来,恐怕此时她还在万方堂里背书呢。 谁让这个丫头有怕水的心障,却又偏偏喜欢吃鱼虾河鲜。 脚底下的沙子细腻柔软,轻轻踩下去,细砂从脚趾缝隙里划过,带来丝丝微痒。 河床下藏着一些沙砾石块,稍不注意一脚踩上,硌得脚底略生痛。 顺着水流而下,终于在一处浅水滩发现了那条鳜鱼,安静地趴在水底,只有两侧的腮一掀一合地吐着水。 景怡把脚步放到最轻,弯着腰,踩着水,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过去,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把它吓跑了。 俯身,出手,合抓! 河水溅起,打湿她的脸颊。 “哈哈!抓到你了吧!” 鱼儿在她手心中拼命摇头摆尾,甩起的水珠落到头发上,闪着彩色的光线。 抓了两条鱼,十几只虾,一会拿给厨房的米婆婆,晚上可以加一道婆婆最拿手的五香煎鱼! 至于虾嘛……就油焖了吧! 景怡心里美美地盘算着,准备趟水走到岸上,再往回走,找到青鸾,把鱼放在她的竹篓里。 当站直身子的瞬间,她忽然停下了动作,径直地站在水中,双眼看向不远处的青石桥。 青石桥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束着简单的发冠,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衫,简约的样式,甚至没有任何花纹绣样。 全身干净利索,没有佩戴饰品,连脚上的靴子底都不染一丝尘土。 身型高大挺拔,虽然略微清瘦,却显得沉静安逸。 他静静地站在石桥上,负着手,似乎在看着河水中的少女。 两岸种着繁茂的桫椤树,初夏的阳光从羽叶中穿过,落在九疑河上,映着粼粼波光,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是谁? 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又站了多久? 为什么自己竟然毫无发觉? 站在河水中的少女飞速思索着,自己从未在谷中见过这个人,看他的衣着,也不像附近山里的苗人。 看来是上山求诊的远方来客。 拜入师门这么多年,自己早已司空见惯。 不过,虽然没有看清他的相貌,但是感觉这人长得还蛮好看的。 景怡收回视线,一手抠着鳜鱼的腮,一手提着快要掉下来的裤腿,趟着快要及膝的水,一步一步朝岸上走去。 “哎呀!” 突然从脚底传来刺痛,一股殷红顺着水流飘出来。 刚刚一个恍惚,右脚似乎踩到了什么尖利的东西,她闪了一个趔趄,站在水里摇摇晃晃,一下子扑倒在水里。 在摔倒的刹那间,景怡看到一个玄色的身影从石桥上闪电般飞下来,只是一瞬间,从河水中揽起了她。 那人一手护着她的腰畔,使她紧紧贴在胸口上。 景怡感觉只是在空中转了几圈,便被轻稳地放在岸边地上。 “你的脚受伤了。” 他单膝蹲下来,低着头看向她的右脚心处,那里有一道被砾石割开的伤口,正涌出殷红的血。 “不碍事的,敷点药过几天就好了。” 景怡用手指拭去那抹血迹,向他致谢:“多谢公子相救。” 他依旧看着她的伤处,玄色的衣领微微敞开了一条缝隙,露出坚实的肌肤。 她看到他喉结跳动了几下,一抬眼,视线交汇在一起。 “伤口挺深的,我背姑娘上山吧?” 他的双眼中似乎蕴藏着无数繁星,令人忍不住想要被他摄去魂魄。 听到他低沉清朗的声音,景怡缓了一下神:“不劳烦公子了,我还有一个同伴。” 她说完,似乎想起来什么,顾不得脚底的伤口,“咻”地一下子站起身,看向方才摔倒的水面。 “哎呀,我的鱼!” 玄衣男子也愣了一下,随她站起身。 这个时候,还惦记着鱼? “我得去把那条鱼捞回来!”她用袖子抹了一下脚底,一瘸一拐地朝水中走去。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拉住她的手臂,手指微微用力:“你的伤不能再沾水了。” 景怡被他拉住,愣了一下,笑着说:“怕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河水:“哎呀,我刚才摔倒的时候,手指一用力,把那条鳜鱼的腮抠掉了。” “就算现在不把它捞出来,估计明天也要在九疑河里翻肚子。” “我水性好得很,公子放心。” 她说完,便要下水。 “别动,”玄衣男子并没有松开手,反而把她揽向身后,“在岸边树下等我。“ 景怡盘腿坐在岸边树下,一手按着脚底的伤口,看着他走到河边,沿着被水流堆起的泥沙走了几丈。 突然一个飞身,还没看清他用了什么动作,只看到河水中激起一道水光,等水光重新落回,玄衣男子已经回来了。 他手中提着一条鱼,滴滴答答的水落在岸边芦苇狭长的叶子上。 他顺手折了一条苇杆,从两边鱼鳃对穿而过,打了一个结,用手指提着在她眼前晃了晃。 景怡看了看鱼,又看了看他,一脸不可思议。 这身手,难道真的是上山求医? 从他手中接过鱼,景怡回顾四周,发现离刚才青鸾所在的地方有些远,那个丫头现在可能在树下睡着了吧。 “多谢公子,”她扶着树干站起身,“公子家住哪里?等脚伤痊愈,本姑娘一定登门拜谢。” 玄衣男子淡淡一笑,见她起身,他伸手想要扶住她的手臂,对方却闪身躲开了。 他的手留在虚空中,微微一滞。 “咦?掉哪里了?” 景怡并未看到他伸出的手,她摸了摸脖子,那里随身戴着一个玉石坠子,用红色绳子穿过,从不离身。 可是现在却不见了! 记忆中,这个玉石坠子一直戴在身上,紧贴肌肤,从未远离。 师傅告诉自己,这个坠子是爹娘生前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也是自己在世上,唯一还有念想的物件。 虽然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记起父母的面容。 师傅说,那是因为自己生了一场病,因为这场病,她十岁前的记忆,尽数全失。 “可是丢了什么?” 看到她一副紧张的模样,玄衣男子开口问道。 景怡来不及回答他,扔下手中的鱼,顾不得脚伤疼痛,弯着腰把岸边草丛翻了大遍。 没有。 难道是方才摔倒的时候,落在了河里? 她踉踉跄跄地跑到河边,河水表面静谧,水下有暗流涌过,撞到水下凸起的砾石,旋起一个个小小的水涡。 不行,一定要下去,如果坠子被水流掩埋在泥沙下,就更加难以寻到了。 那一瞬间,方才还在河水中摸鱼儿的少女收起了天真的模样,管不了那么多了,景怡挽起湿漉漉的裤腿,准备再次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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