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萧的视线再次往上,注视着他的双眼。 盯着信笺的一对招子专注而灵动,眼睫纤长却不过分浓密,一点儿也不会遮了那双明眸的风采。 想是因为迟迟找不到答案,他双眉不经意一蹙,带动眼睫眨了一下,只这么一下,那对眸子又盈出了些水来,如同再次被浸润的泉眼。 这小太监长得跟个姑娘似的。 难怪古往今来总有些人要有断袖之癖。 当今太子便是传闻有这样的癖好而被皇帝所厌弃,可也只有他清楚,这些传闻真正的出处和真实目的。 叶萧不喜欢自己偶尔在花芜身上生出的这些奇怪念头,每每至此,他总要再瞧眼王冬涤涤心。 他们脱光了是一样的,他在心中这般暗示自己,并且只要一想到这里,他心里便会生出不适之感。 “师兄你看出来了吗?” 叶萧这才发现,手中的信纸不知何时竟已被他调转了一个方向,可他的语气仍是疑惑和泄气的。 “也许不在信上。” 叶萧迅疾地从他的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掌和信笺,躲避开了自己的这一段神游。 双手掖在身后,唯恐再被侵犯似的。 结果令人失望,花芜并没有信中的任何字眼里发现任何有关方位亦或天干地支的描述或暗示。 难道猜错了吗? 常远和王冬在他们研究的功夫,已在查看最底层两边的书格子,既要观察书卷摆放的顺序,又要一本一本抽出来,从头到尾翻一遍,唯恐有所遗漏。 这实在是个最笨也最耗时的办法。 可答案到底又会是什么呢? 花芜早把信中的内容默记于心中,虽然叶萧收回信纸,可她仍在脑中重新回忆了一遍。 信中能和天干地支对上号的,只有…… 对了! 她怎么能把如此浅显的提示给忽略了。 “试试那里。”“那里。” 她和叶萧同时抬手,指向同一格书柜。 正是第四排的右起第四格。 王冬和常远不太明白,可他们各自对于朋友和主人的信任令他们没有丝毫犹豫。 丁卯。 不正是今年的年份吗! 就在检举信的左下角,“臣下徐茂此拜敬上!丁卯年……” 最显眼却也最容易被忽视的干支。 常远架起竹梯,将那格子里所装的图书用双手紧实地压在一起,稳稳当当地下了梯子。 “格子里有什么特别吗?”叶萧问。 常远摇了摇头,“搬书的时候,我顺便在格子的内壁摸了一圈,没什么特别的。” “上面可有绘制特殊的图案或是文字?”花芜接着问。 “没有。” 四人分别将近二十卷书册分工浏览了一遍,便花了一炷香的时间。 天色越发暗了下来,烛火的暖光也愈加聚拢。 “什么都没有。”王冬气馁。 这样下去的确不是办法。 到底还有什么被忽略的信息呢? 花芜干脆坐到地上,单手支着脑袋,仔细回忆着信中的内容。 徐茂说自修筑河堤以来自己诚惶诚恐…… 难道是! “不是丁卯,是丙寅,河堤冲毁虽然发生在最近,可修筑河堤是去年的事,倘若徐茂早就给自己留了一手,那么收集证据也应当是从去年开始。是丙寅年,往右斜上一格。” 花芜一直坐着,没有更换姿势,甚至没有抬起头来看一眼,而常远早已顺着她的话爬到了对应的格子。 他依旧手掌往两侧一插,沉沉地压住一摞书卷,原封不动地搬离了书柜。 两手搬着重物,可下梯子的时候仍然如履平地,稳稳地落到了地面。 常远把那一卷书安置在临窗的长案上,“这一捆书好像轻一些。” 继而,他张开手掌比划了一下,“这些书好像小一些,哦!我知道了,是窄了一些。” “格子里可有异常?”花芜终于抬起了脑袋,站起身来。 常远仔细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了句,“好像没有。” 他话一出,就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眼前的这位叶萧师兄什么人呐,在他身边办事,最不能提的就是模棱两可的答案。 “我现在就去看清楚。”常远补救道。 虎背熊腰一点也没影响到他猴儿一般的动作,只见他双手探进空空如也的格子,像是觉得不太对劲,又抽出一只手放进旁边的格子里。 只见他脸上一喜,“真的,这个格子比旁边的要浅了半个手掌的长度。” 果然如此! 花芜神情一松,“应当是做了暗格,你看看能不能打开。” 常远忙着捣鼓暗格,王冬却终于得了闲般四处乱晃起来。 在宫里,他好东西见得多,这间屋子里能入他眼的也就那么一个梅子青釉焚香鬲式瓷炉,龙泉窑的,造型古朴大方,胜在釉色绝佳。 梅子青釉涂了全身,不同于一般青釉,可与翡翠媲美,又有几分江南烟雨天青的韵味。 王冬就喜欢这个颜色,仿佛身心都被涤洗得干干净净一般。 他喜欢这个炉子,顺带好奇了下里头焚的都是什么香,便闲来无事地揭开了覆在唇口的山水铜盖。 两眼往里一探。 “找到了。” 常远终于找到关窍,挪开了书柜里头的隔板,只见里头竖立着一个精致的薄板木盒。 盖子是抽拉的,看大小应当正好能够装下一本半个指节厚的书册。 常远很惊喜,这感觉就跟穿着开裆裤那会儿和同伴们跑去野草丛里寻宝似的。 他猛地抽开盖子一看,嘴角不禁往下拉得不成样子。 就像那会儿,好不容易找到了个什么虫子小兽的老巢,结果刨了半天,却发现里面竟是个空的。 这种感觉不太好。 花芜说不上来自己的感受,至少她猜中了答案,只是她来得太晚了,这场考试已过了期,重新换了谜面,而她现在连新的谜面在哪儿都不知道。 叶萧宽慰道:“看来徐茂是真的猜到了有人要对他不利,才提前转移了证据。” 花芜却说:“不对,有点问题。按照胡管家和秦氏的说法,徐知县只是一直把自己锁在书斋里,不知在忙些什么,可是,身为一县之长,如果他真的提前知晓有人要对他下手,那为何没有加强府宅的护院看护呢?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就算是调用县衙里的差役,也不足为奇。” “徐茂敢写那封信,说不定便是得到了某些人的支持,增派人手保证安全一事,恐怕并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安排。” 花芜就着叶萧的话深想了一下。 那倒也是。 徐茂不过是一地方官,在火田县是最高长官,可到了京都,不过一粒芝麻大小,这样的芝麻小官如何敢于投身跌入朝廷的风云浪潮之中? 想必正是有人暗中支持,徐茂在写那封检举信的时候,便有人为他开好了筹码,许诺保他的性命,甚至前程。 这才使得那一封薄薄的检举信,能够顺利到达大渝皇帝的龙案前。 可徐茂还是不放心,这才在检举信上留下了提示。 这件事里头的盘根错节,花芜不敢再细想下去。 他们明明已经得到了答案,却急转而下,忽地被逼退了好几步,从找答案退回到了找谜面的步骤。 “能不能听我插句话?” 一旁的王冬手里提着山水铜盖,脸上带着几分困惑。 第14章 识文断字 反正线索已是断了,干想无意。 大家便把目光齐齐投向王冬。 “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王冬一只手拿着山水铜盖,另一只手指了指梅子青釉炉。 更确切的说,他指的是炉内的青灰。 也不对,青灰里埋着几片干枯发黄的败叶,叶片上头可见斑斑点点的隆起。 看着让人有些不舒服。 自从午后到达火田县,一路跟随两位师兄来到知县府宅,直至天色重重地沉在明烛里,花芜险些忘了,他们一行人尚未用过飨食。 见了这令人头皮发麻的小东西,花芜才忽然觉得胃里有些泛酸。 “这是什么?”王冬问。 “虫瘿,昆虫啃食树皮和树叶,留下孔洞,尔后在这些伤口上产卵,叶片愈合时会将虫卵包裹,在叶面上形成小肿块的模样,便是虫瘿。”叶萧答。 “可是这种东西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不合理啊,这里是藏书房,万一这些虫子孵出来,那这些书卷可不就毁了?”王冬不明白。 “有些虫瘿可以用来做补品、止血药和某些毒药的解药,甚至可以用作染料,遇水不化。” “遇水不化?”花芜跟着喃喃念叨,接着理了理其中的逻辑。 徐茂掌有证据,是决计要保下来的。 他在书柜里设计了这样一个暗格,又刚好暗合了年份,应当不是用来做摆设。 徐茂之死究竟跟账本有没有关联? 到底是他提前转移了证据? 还是杀了徐茂的人盗走了账本? 新的谜面出现了,又好像没有出现。 大家似乎知道了接下来该去寻找什么,又似乎无从查起。 “我们要找的东西看来已不在这里了。” 叶萧说完这句话,让常远和王冬恢复了藏书房的原貌。 四人出了书斋,胡喜已在前头不远处安安静静地等着。 白纸糊的灯笼映出来的光亦是苍白的,没了主人的府邸一派清冷之色。 “四位大人,仵作那边已有说法,还请移步偏厅。” 胡喜怎么也说不出“验尸”二字,这些年,徐茂待他不薄,他无从分辨自己的主人是不是一个好官,可他实实在在地是一个好主子,不仅不曾亏待过他,甚至还给予了他们一家许多便利。 花芜一到偏厅便接过了仵作的验尸格目,里头详细记录着死者验状:两眼合、唇口黑、皮开露齿,勒痕于喉上,即口闭牙关紧,舌抵齿不出,颈后绳痕两端开裂无相交。 单从这几点看,皆附和自缢身亡的特点。 只因上吊自缢者,则脖子后的绳痕两端不会交在一起。 相反,若是被人勒死,这两道绳痕则会交在一起,在脖颈上行程一个没有断口的圆圈。 这样一来,又与花芜的推论相悖。 不过另有一点值得注意,徐茂双膝严重肿起,皮肉皆呈紫红色,右腿腿骨严重骨折,且是新伤。 “胡管家,徐知县死前几日,可有腿伤骨折?”花芜问。 “不曾有过。”胡喜照顾徐茂饮食起居,说起这些,没有丝毫犹豫。 徐家女眷留在正厅守灵,花芜便让王冬去问了同样的问题,秦氏的回答和胡喜一致。 “这……”一直等候在此的火田县县尉有了一丝犹疑,玉翎卫的面子他不好驳,可之前的言之凿凿和如今的验状怎么会有如此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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