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贤晔不想保太子,但是废长立幼,废嫡立庶的阻力和压力太大。 他表面上对这位东宫太子委以重任,实际上却是处处要寻他的不妥。 这些年他启用玉翎卫,重用萧野,在朝中扶植了一位足以对抗东宫的“九千岁”,便是要通过庆和宫打击太子。 夜风在广袤的大渝皇宫中轻轻一打卷,即刻吹散了这里头稀薄得可怜的一点人情味儿。 萧野鬼使神差地,竟又走到了芷兰宫。 宫人们不知这处距离御书房和帝王之寝殿俱是绝佳位置的芷兰宫为何偏偏荒着。 身为庆和宫之主的萧野却很清楚。 “芷兰”二字,犯了庆王妃的名讳。 迟远说,那日勾引他的宫女死在了芷兰宫的枯井里。 他对那个宫女一直没什么记忆,倒是后面那个太监…… 脑袋里刚浮起一个印象,就见暗中一个太监打扮的身影,提着一盏昏暗的灯笼,在枯井边蹲了下去。 花芜此时并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那个掉井里死去的宫女,第二日便被一卷草席裹出了宫门。 大渝的皇宫之中人数过万,如同天上的星星,每天都有湮灭,有些人的消失必须彻查,有些人的消失却不必追究。 没人在乎那个宫女是死于何种“意外”,花芜现在担心的是这件事会不会跟自己扯上关系。 枯井旁的青草有被压折的痕迹,井沿上的青苔也被人蹭掉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草丛里竟然藏了些许草绳的碎屑。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碎屑拣起,放入随身的荷包袋里。 手法如此粗糙的一起谋杀就这么被人不痛不痒地揭过了。 是那天那个人吗? 不,不是。 花芜梗着脖子,否定了这个猜测,正要起身,后脊忽地刮来一阵冷风。 脖脊被人死死捏住,连同全身,都动弹不得。 那股无形的阴风通过几支透凉的指节按在她的后颈上,寒意一下浸透了四肢百骸。 她被拎了起来,地上的灯笼歪歪扭扭地耷拉着,烛火没了罩子的庇护,很快就被一阵风浇灭。 她长在一户猎户人家,最能辨别细微的动静,可今夜这个人这般无声无响地出现,实在叫人无法防备。 花芜更加确认了心中那个猜测。 “你就不怕鬼吗?” 是那天的那个声音。 和那夜一样,敏感的耳廓如被一阵砂砾刮过,又痒又难耐。 若不是被人死死地制住,花芜定要抬手狠狠地将耳廓揉搓个干净。 她在心中暗自嘀咕:走路没有声,你才是鬼呢! 第8章 花衣公鸡 不过这句话的意思,二人心知肚明。 前几日,在这荒宫里出现过的三个人,如今只剩下两个。 究竟要怕的是哪个鬼,大家心里都明白。 “查到了什么?” 她方才的动作原来早已被他收入眼中。 “他杀。”花芜没有隐瞒。 那人却似乎惊讶于花芜竟如此直来直往,半调笑道: “怎么,不怕我也杀了你灭口?” 虽然制住她的手还是那般紧得要命,可到底语气上有了一丝松泛。 “不是你。” “怎么不是?” 捏着她脖颈的三只手指头微一用力,便将她又拉近了些。 吐出的气息正好喷在她发顶,丝丝沁凉。 花芜踉跄地退了两步,脑袋几乎已要靠到他的胸膛上。 “那、那日我本就见着她从揽芳殿出来,这才多事凑了过去,你若要杀她,又何须先让她离开。” 那日,这人身上虽有酒气,但也还算清醒,那时他便能轻易拿捏她,再看今日,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身后。 此人身上的功夫,实在深不可测。 既是如此,若有杀人之心,又何必多此一举,先放那宫女离开,再夺了她一身宦官衣裳,最后还要折回来杀人呢! 由此可见,凶手绝不是他。 花芜打了个冷战,事后她也不敢打听那日宫宴上究竟有哪几个有资格穿蟒袍的人,便是担心对方也在打听她。 而她至今之所以还能好端端地活着,还得多亏自己没有瞎打听。 否则今日井里的亡魂恐怕还要算上她一个! 只因幕后那人根本不知道那一夜在芷兰宫发生的事情,竟会被一个巡夜击更的小太监撞见。 “那我呢?猜到是谁了吗?” 戏谑的语调,让花芜觉得自己如同一只被宫里的贵人玩弄于鼓掌的狸奴。 欢喜或是不欢喜的时候都可以捧到怀里抓抓挠挠,可稍有不慎,弄错关节,那双爱抚的手掌随时都有将她的脖子捏断的可能。 “不知道,不会猜。” 背后是温暖的躯体,身前是毫无遮蔽的寒风。 花芜垂着眼,惊奇地发现,月光铺就的地面上竟没有她的影子。 他的力量太强,以致于属于她的暗影竟被他的全数吞没。 她厌恶这样的力量,却又不得不臣服于这样的力量。 今夜的风比之那一夜,似乎更冷了。 “那就抬起头来看看。” 后颈被指尖一捏,转了个向,用手掌托起。 温热的气息灌入耳廓,花芜本就浑身骤冷,此时热气一拂,更是忍不住战栗起来。 只消一抬眼,必能沿着下颌看见他的容颜。 可她却紧紧闭着双眼,什么都不敢看。 她仰着脸,知道此刻有一双眼睛正借着月光审视着她。 一念生杀。 可那个人却似乎不满意于她现在的表现,忽地转了手腕,狠狠将她压至井口。 明明只是一口枯井,花芜却种被人按入水中的错觉。 她仍然闭着眼睛,却能感觉到像是有一缕亡魂就要冲井而出。 “有点聪明,可聪明过头的人容易短命。” 明明是一副好听的嗓音,说出的却是冰冻三尺的口气。 花芜感到自己就要窒息了,她放下所有戒备,任由自己在恐惧中摇曳惊慌,由心而生的惧怕,在放松的躯体中很快传导开来。 她的唇她的指尖还有虚浮的双腿,都在颤动。 那人却蓦地笑了,又将她拉了回来。 花芜后背冷汗涔涔,额头上却突然被打了个爆栗。 “想要保命的话,就彻底忘了这件事。” 话音刚落,加在她身上的束缚突然退去。 花芜的脑袋还因刚才那一下,呜嗡呜嗡的,没有了钳制等同于没有了支撑,她歪倒在地上,却不敢一下睁开双眼。 她在呼呼的风声里默默地躺了一会,直到感觉周围寂静得可怕,才撑地而起。 她拾起地上早已熄灭的灯笼。 恐惧吗? 必然的。 她还不能死,却并非惧死,她还有未完成的事。 像是有预兆似的,她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间。 糟糕! 方才那个装草绳碎屑的荷包却不见了。 花芜在周围摸了两遍也没找着,才确定自己的荷包又是被那人给顺走了。 那个荷包袋是和王冬一起在秋水居当差的碧柳姑娘送给她的,上面绣着一只五彩花衣的大公鸡,她还挺喜欢的呢。 关键是,里面装的那三两银子怎么算? * 萧野今夜秘密入宫,故而马车只在进出皇宫的夹道上等着。 迟远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半躺在车夫驾上。 跟了萧野十几年,在无法预知的等待中,他早已练得了卧倒就睡的好习惯。 同时,也练就了一副敏锐地辨别主人步履声的好耳力。 萧野还在二十步开外,他就笑了,这位不苟言笑的活阎王,今夜似乎有些不同。 他还记得,十几年前这位小主人偷偷跑到外头掏鸟蛋,捉野兔,捣蛇窝,疯玩了一天回来后,禁不住吹起口哨的模样。 而今夜,轻快的步子,于风中猎猎作响的袍角就是那自在欢愉且带着点点得意的口哨。 许久不曾如此了。 迟远险些笑出了声,他刚要开口询问,却险些被萧野丢来的东西砸了一脑门。 还好他反应快,一把拦在了手里。 拿起来一看,哟!大公鸡! 有点意思! 可以如今九千岁的身份来说,这暗示也太……太赤条条了! 不够文雅! 莫非是女人送的? 嘿!这深意! 迟远吓了一跳,所以今夜主子心情好,是因为被女人给调戏了? 难得!难得! 他决定找个价值相当的木匣子,把萧野丢给他,不对,是转赠给他的东西好好收起来。 翌日,当萧野和迟远顶着鹅蛋青的天色驾马驶离京城之时,花芜和王冬正站在庆和宫的汐雾园里,看穆然摘药。 花芜身上的病征果然已消失得干干净净。 来之前,他们在宫门外的朝食摊子里吃了四喜汤饼和酥油泡螺,当作庆贺。 四喜汤饼是将绿叶菜、胡萝卜、紫苏捣烂滤汁,用黑芝麻捣成粉末,分别混入白面之中做成面干,再用两种新鲜的菌子合在一起吊汤底。 除了滋味独特意外,更是为了吃个彩头。 素面清汤加上入口而化的酥油泡螺,正是绝配。 酥油是以牛乳为原料,再加搀上羊脂、蜂蜜,和蔗糖,凝结以后,装入开了小口的袋中,挤到盘子上。 挤的时候需一边旋转,将泡螺上头的纹溜旋得像螺蛳儿一般。 花芜吃得兴高采烈,一扫两日前丢了那三两银子的阴霾。 早晨的汐雾园中尽是湿寒,穆然的袖口和靴面已被露水洇透。 他摘了一大把断肠草在手上,漠然地看了花芜一眼,“那日,你说的,一点都不错。” 随后他领着花芜和王冬去了庆和宫南面的屋舍,将两枚刻着一对鹰羽的黄糖色玉牌交给他们。 “这是玉翎卫的玉符,正如官员所持的牙牌一样,初入庆和宫,无论才能如何,都是从地字分支做起。天为白,地为碧,玄即墨,黄为糖,你们现在拿的是黄字的玉牌,但庆和宫的规矩很公平,有才能有功劳者,能得晋升,如今正有一个好机会要落到你们头上。” 两人很快想起这位师兄前几日提点过的那件大事。 “翼州火田县新修河岸决堤的消息,估摸着也快传由驿站传入京城,今日圣上便会有所决断,朝廷会派工部的人连同监察御使一同前往,之所以调用玉翎卫,乃是另有他因。” 穆然只稍微解释了两句,便让两人执玉牌到庆和宫马监处要了两匹快马,即刻启程赶往翼州火田县。 “你们不必忧虑,此行同去的还有两位地字分支的师兄,你们只管听他们差遣即可。” 这是穆然最后的吩咐。 花芜和王冬都没想到,刚进庆和宫便会遇上如此要紧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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