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她略带嘲弄的口吻:“原来君侯也有办不到的事情呀。” “我也未曾料到。”萧不言轻轻吐出一口气,“你身上竟有这么多我奈何不了的事。” 他挫败的模样实在很让萧景姝开心,连带着对他吓到自己的不满也消散了。 “也算意料之中。”萧景姝脚步轻快地踏进正堂,“我被关了这么多年,不是同样也没摸清他的身份么?” 正堂罗汉床中央的小案上放了个粗陶的花瓶,插着各色的花枝,散了盈盈一室香。 萧景姝欣赏片刻,将那株药材挑了个不突兀的角度插了进去,惊得盘在一枝蔷薇上小憩的乌梢翘了翘尾巴。 萧不言撩起袍角在罗汉床另一侧坐了:“照理来讲,你如今不该将过往说清楚博取我的信任么?” “我们本就不是很乐意为君侯做事,君侯若不是暂且找不到旁人也不会用我们,也不必多此一举谈信任罢。”萧景姝道,“再者,我实在不是很乐意提起以往那些不痛快的事。” 而后她话音一转,“不过若是君侯非得问清我们的过往才保证做到承诺的事,那我也可以勉为其难说上一些。” 她的面容隐在花枝后,萧不言却依旧能看清她说“勉为其难说上一些”时不乐意的神情。 “罢了,总归不会有什么应付不了的事。”萧不言道,“但你得告诉我后续怎么应付辛家,我好提前安排下去。” 先前问她,她只说透露些定安侯府在找她们的风声便好。 萧景姝难得觉得萧不言还算识趣。 她终于舍得卖萧不言一个好脸色了:“我只打算告知她们以往在山中采药时遇到了打猎的阿索与君侯,前段时日得罪了君侯才逃到岭南,其余见机行事。” 哪有旁人一问,便将“伤心事”一股脑透露出来的呢?又不是街上卖惨乞讨的叫花子。 这种事,就是要说一半留一半,最好留白出让旁人自己猜的部分。 有时候故事说得太万全,反而会让人寻出破绽。 她倒是深谙骗人之道,不知道自己这些时日是否被她的某一句话骗过去了呢? 萧不言将花瓶挪开直视着她,冷不丁地问:“传闻中那个同辛随有交情的苗疆巫医是谁?” 萧景姝看着萧不言毫无表情的脸,辨别不出他是试探还是询问,于是不情不愿地答了实话:“是五年前仙逝的巫兰大巫,这几年苗疆还与剑南有没有交情我便不知了。” 她借机刺探:“君侯知晓如今的大巫是谁么?虽说苗疆依旧避世,但换了主事人到底还会向朝廷递奏表罢。” 到底几十年前名正言顺地归附了大晋,这些年也未曾真正翻脸,面子上总会过得去。 她当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萧不言想了想:“似乎是叫巫绪。” 除去四年前内乱,苗疆这几年再没有人出入了,连消息都极少传出,知晓苗疆现任大巫的人也不多。 萧景姝骂了一句——这人是欺负巫婴最厉害的那个。 萧不言听不懂苗语,却觉得这几个音节耳熟:“这是何意?” “不是什么好话。”萧景姝嘟哝,“大概类似于‘王八羔子’这种。” 萧不言沉默片刻:“前几日遇到巫婴时,她对我说了句这个。” “阿婴嗓子转好,在练习讲话罢了。”萧景姝极其诚恳道,“君侯想必知道,脏话能让人最快熟悉一门言语。” 反正阿婴是没有做错事的。 …… 萧景姝料到这几日会再见到辛茂,只是没料到是在福寿堂。 她照旧来给巫婴抓药,刚付了银子想离开,便被辛茂堵住了去路:“乌小娘子,好久不见啊。” 萧景姝拎着药,退后两步敷衍地行了个礼:“辛二娘子。” 辛茂笑眯眯地揽住了她的肩膀:“别这样见外嘛,我今日可是特意来寻小娘子的呢。” 萧景姝警惕地看向她:“近日我们可没再做什么坏事。” 说着她又似乎反应过来了自己如今在什么地方,很是憋屈地说:“虽说是卖了些毒药谋生……但那都是些无伤大雅逗趣的小玩意儿,不会伤人性命。” 辛茂顺着她的话找到了由头:“我并无怪罪的意思……是舍妹对小娘子做的那些小玩意儿感兴趣,想邀小娘子过府一叙。” 于是乎,刚在府中喝了一碗苦药汁歇下的三娘子辛芷被侍女唤了起来圆谎待客。 辛芷做不出贸然相邀这种事,整个人都是懵的,浑身透着股无所适从的尴尬。萧景姝瞧了一眼这个文弱秀丽的三娘子,又看了看皮糙肉厚的辛英,心道这二人真不像亲姐妹。 她估摸了一番自己应当拿出的态度,最终将从遇见辛茂起便带到了脸上的犹疑与警惕化进了言语:“二娘子还是直说找我有何事罢,我还要回家给阿姐制药。” 辛茂打了个哈哈:“我看起来就是这么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么?” 珠帘掀动声伴着她的话音响起,室内又进来了一个约莫双十年华的女子,眉目平和,气质沉静,正是大娘子辛英。 辛英对辛芷道:“你去歇着罢,我来招待客人便好。” 茶水新添,侍女又奉上了糕点,正是巫婴时常买上几斤的米糕。 萧景姝心道总算进入正题了,面上却仍是强行压制的不安:“想来这位便是辛大娘子了。” 辛英颔首,打量着萧景姝的模样。 及笄之年的少女,梳了双环髻,素色半臂襦裙配月白的罩衫,清灵灵似一支出水芙蓉。眉眼间带着不安与不耐,不过却并无惧色,是个不愿遇上麻烦事却也不怕事的模样。 她们并不是冲着结仇来的,因此也无需一直让人心绪难安了。 于是辛英开了口:“前几日阿茂同我说,遇上了两位极有本事的小娘子。正巧我们想要招收一批能人扩充亲卫,我便命人探了探两位小娘子的底。” 她呷了一口茶,继续道,“谁料还没探出什么,却意外得知定安侯府萧侯的人在寻二位。” 萧景姝悚然抬眼,手指下意识扣紧了圈椅的扶手,唇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我原以为萧侯在缉拿什么要犯,想要卖他一个人情,可阿茂却向我担保你们姐妹并非歹人。”辛英微微一笑,“那么还请小娘子告知,你们同定安侯府有什么干系呢?”
第15章 情与私 她们以为乌小娘子你同我们君侯…… ——这个辛英,也很会骗人嘛。 萧景姝心道,若不是那个脸上藏不住话的辛茂一直低着头怕露馅,她都要真以为辛英想的同她说的一样了。 若她真是个得罪了萧不言远走他乡又被察觉的普通娘子,此时估计要吓得六神无主了。 可她不能这么演,一是会制毒敢黑吃黑的不会是什么普通小娘子,二是一个普通人,怎么能有本事得罪萧不言呢? 于是慌乱一瞬过后,她反问道:“节帅府既然探到了定安侯府在找我们,恐怕府中的探子也被定安侯府的人捉住了尾巴罢?那群人一向眼睛比鹰尖,鼻子比狗灵。” 辛英一时哑然。 她们的确不能保证派出的探子没被察觉。以防万一,母亲让安插在西北的探子全都隐匿了起来,以免被连根拔起。 这个乌小娘子好快的反应,竟然没怎么被吓住。 萧景姝知晓此刻自己占了上风,语气也从容起来:“无论如何,还是多谢大娘子告知。同阿姐商议后我们会尽快离开剑南。” 话里话外,竟有嫌弃节帅府的查探打扰了她们在此处安身的意思。 “两位娘子既已跋山涉水来了蜀州,想来自是深思熟虑过后觉得此处最适合安身。”辛英道,“既如此,何必要走呢?剑南天险,也不是随意能被查探的。” 这倒是。萧景姝心道,所以我不就出现了么——萧不言甚至怕错失安插人的良机,直接招用了她们两个不算熟的人! “是啊。”一旁的辛茂也跟着帮腔,“倘若你们姐妹留在我们节帅府当亲卫,难道还能轻易被抓去么?” 在节帅府当差实在是一门极好的差事,意味着能够受剑南节度使庇佑,实在很难令人不动心。萧景姝脸上浮现出挣扎之色:“……素来听闻新节帅宅心仁厚,想来不会嚷府中亲卫轻易赴死罢?” 辛氏姐妹二人的神色竟齐齐变得郑重起来。辛茂道:“名义上是在招收亲卫,可实际上我们是在寻找志同道合的伙伴,定然不会不爱惜其性命。” 这支亲卫果然有古怪,难怪萧不言那样急。萧景姝谨慎道,“我与阿姐是有些得用的本事,可志同道合这事谁又说得准?” 她们的说辞不像招亲卫,简直像传教。 “我们会自行辨别,若不是同路人,自会为你们安排寻常差事。”辛英道,“乌小娘子应当也看出来了,相较于你们的本事,我们更看重你们与定安侯府的牵扯——我们对萧不言知道的太少了。” 即便是节帅府中见过萧不言次数最多的辛渡,也只对他有一个浮于表面的了解。 这个人的传说太离奇,遮挡了他关于“人”的本来面目。可她们最想要知道的便是这个人的想法与私心,他偏向于谁足够动摇整个天下。 萧景姝垂眸,理了理被自己抓皱的袖口,缓缓道:“阿姐武艺高强,行镖时结识了不少江湖朋友,为我寻来了许多医毒之术。因家学在先,我又对此道感兴趣,因此学了些杂七杂八的本事。” 顿了顿,她长长呼出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才开口:“……前段时日,我给萧不言下了毒后与阿姐逃出了定安。” 在辛氏姐妹二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萧景姝又道:“我们相识是在两年前,他的海东青在山中捕猎时旧伤复发,被我救下了。” 说完这些后,她便紧紧闭上了嘴,不再言语了。 ——萧不言中了毒! 辛英灌了口茶水压惊。 若是真的,那这天下怕是都不得安宁了! 辛茂说话已经有些磕巴了:“下毒……什么毒?难不成萧不言已经死了?” 毕竟这人一向神出鬼没,真一不小心死了也有可能啊! 萧景姝抿紧了唇:“若他死了西北必乱,我虽恨他,却也不会伤及他性命,左右不过是让他吃些苦头。” 没死啊,那就不必慌了。 辛英松了口气:“你这样想很对,虽不知他为人如何,但他平定西北实乃大功,这样的功臣也不该随意丧命。” 即便不伤及性命,这位乌小娘子能毒到萧不言也实在不容小觑。她继续问:“萧不言本事极大,敢问小娘子是怎么给他下的毒?” “本事再大他也是人,并非无所不能。”萧景姝低声道,“相处久了,总会找到破绽的。” ——相处久了好啊!相处得越久越了解对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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