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谁都没有提起。 六月夏夜,长安城定国公府檐下挂满红绸,灯笼映得院墙泛暖。萧景姝穿青绿礼袍,头戴金饰,以团扇掩面踏过锦毯。萧不言着红袍玉带,诵完却扇诗,接过她手中丝扇。 庭中鼓乐声中,胡姬起舞助兴。礼官高喊“合卺”,新人用银杯共饮交杯酒,席间宾客纷纷掷玉器、珊瑚入铜盘为礼。仆从抬来三牲祭品,按礼制摆上青案。 梆子敲过三更,侍女剪短烛芯。新人衣摆相叠着步入内室,满院朱紫贵客仍在庭前笑谈。定国公门前的红绸随风轻晃,直到东方泛白。 府中,因新娘身有不便并未洞房的新人靠着研究丰厚的礼单消磨了大半夜的时光。 “苗疆居然也有送礼来?让我看看……”萧景姝坐在库房的地毯上,有些讶异地打开锦盒,“催我们赶紧带乌梢去孵蛋的信件,还有……一对情蛊?” 可保两情相悦者忠贞不渝长相厮守,可让痴恋者得偿所愿不受煎熬。 萧景姝轻嗤一声,将一对芝麻大小的蛊虫喂给了肩头的乌梢,对着萧不言挑了挑眉:“不是出自真心的爱意,我不要。” 萧不言笑了笑:“我知道。” 倘若爱意可以被操控,人与物件又有何异,七情六欲又哪里值得他费心探索。 爱的惑人之处就在于无从预料,不可捉摸。 譬如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愿为某个人献上生命,而皎皎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将一颗真心尽数捧出。 永泰三年,距大晋上一次开功臣阁已二十余载。帝后重开功臣阁,增二十余年间文臣武将十二名于其中。 陆冕、陆琼、辛随、萧不言等人赫然在列。 有人对陆氏父女入阁之事颇有微词,但见功臣阁中还有隆庆帝晚年开阁时刘忠嗣的画像,又悻悻闭上了嘴。 的确不能以历任帝王对臣子的喜恶当做入阁标准,要看臣子的功绩。陆冕的功绩无疑是够格的,陆琼作为隆庆三十几年间唯一的女将,又曾是当今皇后的伯母,无疑也是够格的。 有计较旁人够不够格的功夫,还不如自己多努力!不和辛相公以及定国公这等非常之人相比,也得像陈相公看齐! 瞧瞧人家陈相公,在看着自己的画像入了功臣阁后立刻致仕回家含饴弄孙了,时机掐得多么好!早他几年休致的王相公就没捞着进阁! 永泰五年,皇后再次诞下一女。生产之时极为凶险,多亏在外游历的永宁县主及时赶回,行秘法将其救下。 皇二女得名“遂”。 永泰八年,帝后立长女卫玄为皇太女。同年,永宁县主与定国公夫妻出海游历,两年后方归,献舆图、新粮、草药与海外异族数名。 帝后重设市舶司,开海路。 永泰九年,太医院正高岐辞世。次年,恪敬公主崩,辛相公一病不起。 永泰十年,军制改革初成,太女太师、丞相辛随薨逝。 永泰十五年,永宁县主献神药,称对女子体质有益,减生产之苦。太女极其卫属率先试药,三年后,神药已推广至大晋各地。又两年,户部及太医署比对户籍,禀明因生产而亡的女子较五年前减少一半有余。 帝后大喜,封县主为永宁郡主。消息既出,各地均为郡主立生祠,此后大晋无人再拜送子观音,只拜永宁郡主。 同年,郡主与定国公长住集州郡主府,闭门谢客。有集州百姓称,自己得见郡主簪白花守孝,无人信。 数年后。 已经贵为太上皇的卫玄指使着小孙女将自己推进了功臣阁。 “真没想到我能活这么久。”她喃喃道,“久到和熟人叙旧都只能来这个地方啦。” 五皇女推着轮椅道:“皇祖母还能再活一百年。” “那就成老妖精了。”卫玄笑眯了眼睛,“连最会养身的姨母都没说这么久。” 她口中的姨母是昔年的永宁郡主,民间的延嗣娘娘。 卫玄打量着功臣阁,最新的一批画像还是几年前她退位之前添上去的。她起了兴致,对着小孙女一副一副念叨过去。 再往前的一批,是她刚即位五年时添的心腹能臣和永泰年间的几位老臣,再再往前,就是她小时候父皇母后在位期间唯一添的十二人了。 五皇女站在其中唯一一副二十余岁的男子画像前,惊呼道:“好年轻。” 臣子的画像都是由入阁那一年由宫廷画师亲笔所画,既已在朝堂拼杀出一番作为,必然年轻不到哪里去,是以未至而立的定国公在其中委实太过显眼。 卫玄眼中流露出些许怀念:“我还没出生时,姨夫就封国公了,那时他也就二十五岁上下……若他留在朝廷,最后说不准能封异姓王。” 那的确厉害,如今朝中已经没有这么厉害的男子了,有这么厉害的也不如这位前辈年轻英俊。五皇女打量着画像,饶有兴致地戳了戳画中人的玄色佩刀。 “咔哒”一声,被她戳动的地方似有什么凹陷了下去,随后画像连带着其后的墙壁骤然翻转,露出一副同样年轻的女子画像来。 卫玄一时怔然,还未出声唤一句“姨母”,五皇女便已兴奋出声:“我认得!这是延嗣娘娘!” 外头有不少长这个模样的生祠塑像呢! 卫玄斥责她:“别在姨母跟前这么叫……她不喜欢这称呼。” 五皇女很是困惑:“为什么?” 这称呼多受百姓喜欢啊,不少人都觉得延嗣娘娘有这样大的功德,死后定然升仙了。 于是卫玄想起自己少年时,尚且年轻的姨母在父皇母后面前的抱怨:“一个鹊部就够我忙的了,再让我进新设的太医署操劳不如直接杀了我……” “你有什么忙的。”父皇的声音带着嘲讽,“说是首座,结果活全扔给手底下的人干,自己到处乱跑,亏得阿玄给你这样高的俸禄。” 母后则在一旁循循善诱:“不让你操劳,只在太医署挂个职罢了,进功臣阁都要有正经品级在身的,郡主封号不顶用。” “我不进。”姨母哼了一声,“和老师她们放在一起,后人指不定怎么说我名不副实呢,我可不想死了还要被骂。” 父皇“啧”了一声:“惠及千秋万载的事,会骂你的都是蠢货,你还怕被蠢货念叨?” “那也不进!”姨母仍旧拒绝,“下一次开功臣阁我都要四五十岁了,功臣阁里的萧不言还是未至而立的模样呢!太古怪了!” 一旁的姨夫笑道:“那就拿前几年我在苗疆给你画的最好看的那一副,和我入阁时的年纪一样大呢。” 姨母别别扭扭地说:“……可以。” 后来姨母在外游历时,看到有用了药仍旧难产而死的女子家人对自己的生祠破口大骂,又坚决不肯入阁了。 “当初我就不喜欢他们立生祠,怕受不住这么多香火。”她郁郁道,“如今果然闹出事来了。” 卫玄颤巍巍地抬手,抚上画中人神采飞扬、鲜妍明媚的脸庞。 这就是姨夫说过的那幅画,是谁将这幅画放在此处的呢?父皇还是母后? ……她有些想他们了。 “让工部的人过来。”卫玄指了指萧不言和辛随画像中间的地方,“把姨母的画像放在这里。” 当日,功臣阁布局略有改动,史书新添两行。夜间有月光穿隙而过,落在年轻女子画像的题字上。 艳阳桃李节,皎洁不成妍。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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