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姝并未再端出方才那股占理的姿态,整个人都泄了气,讪讪道:“君侯果然料事如神。” 本来做出的身份便是逃亡之人,初见时针锋相对的强势是因为被从天而降的麻烦困扰,后头便示敌以弱罢。 她看起来颇为不好意思,但还是腆着脸道:“我们这身份,说不好听些就是逃奴,还是黑户……这一路走来全靠两张难以验明的假路引,但一直这样总不是个法子。” “当年逃出苗疆是想好好过活,如今逃出来也是如此。”萧景姝越说越沮丧,“所以还请君侯让我们姐妹俩能堂堂正正当个人。” 一旁的田柒听得有些心酸——多可怜的小娘子啊! 他饱含期待地看向自家君侯。 既然都那般说了,君侯定然是要帮两位小娘子好好落户了。 萧不言并不因为这三言两语而心软,重复先前的问询:“你想将户籍落到哪里呢?” 整个大晋的地方随意她挑,他都能有法子在当地册子上添两个人,不过经不经得起深究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户籍这件事要尽快办好,还要经得起查验。萧景姝腼腆一笑:“既然是烦请君侯帮忙,那自然是落在君侯的封地定安县最好了!有君侯担保,想来旁人是怎么查也查不出问题来的。” 顿了顿,又道:“倘若君侯赏脸,最好能在从定安到蜀州所经之处的来往名册上也添上一笔。” 如此一来,连她们的逃亡都是清清白白的了。 萧不言心道,是个有脑子的女郎。 他吩咐了句田柒,片刻后田柒便写了两份有定安县户籍的路引呈上来,甚至连章子都盖好了:“烦请小娘子告知姓名。” 萧景姝又僵住了。 见鬼,该取个什么名字? 萧景姝这个名字定然不能用的,卫十七这三个字最好埋土里烂掉,总不能用那两张摸来的辽东路引上的假名字罢——不行,都太难听了! 她脑子转得飞快,缓缓道:“姓氏……姓氏不要用苗疆巫族的巫,用金乌的乌,在中原更常见一些。” 将这片刻的犹豫推到了对姓氏的思忖上,后头的话也说得自然了起来:“乌皎,皎月的皎,八月十五的生辰,年方十五。” 来不及为巫婴取一个假名字了。萧景姝在田柒落笔写完自己的那张路引后继续道:“阿姐名婴,婴孩的婴,年方十八,九月廿二的生辰。” 田柒唰唰落笔写下:“好了,这两张路引两位娘子先带在身边,我一会儿传信回定安,五日后包管连族谱都给你们写出一本来!” 萧景姝心中松了松:“多谢。” 人家这么爽快地办了事,萧景姝自然要投桃报李。她看了一眼卧在萧不言身侧萎靡不振的阿索,伸手碰了碰袖子里的乌梢。 乌梢装死不出来,甚至还气性颇大地在她手腕上缠得更紧了些。 萧景姝面色有些尴尬,试探地看向萧不言:“君侯也有爱宠,想来也深知万物有灵罢?” 萧不言端起茶盏:“同我说话莫要拐弯抹角。” 看着就累。 萧景姝心道是你让我实话实说的,那便莫要嫌实话难听:“就如同君侯不能如阿索飞上天一样,我也不能尽数解开乌梢的毒。” 茶盏被放在桌案上,轻微一声响。 萧景姝忙道:“但乌梢自己下的毒它自己能解的!只要它想……” 在萧不言的注视下,萧景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但眼下,它似乎,不太想。” 萧不言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无言以对的情绪:“你……抑或你们,不是它的主人么?” 哪里有不听主人话的宠物? “不是呀。”萧景姝很是委屈,“它是我们的伙伴,不能随意强迫的。” 巫婴有习武的根骨却没有修毒的本事,按理来说不会有伴生蛊,可偏偏她有,还极为强大。当年她就是因为有族人要杀她并抢乌梢才逃出族地。 后来萧景姝成了乌梢的主人,但也不能完全做得了乌梢的主。一是乌梢是个有自己想法灵物,二是萧景姝也不会逼迫它做不乐意做的事。 阿索似乎听懂了他们再说些什么,已经气得在扑棱翅膀了。萧不言抬手给它顺了顺气:“那你说该如何。” 他虽然知晓苗疆的些许事,但却知道得并不详尽,只能看出萧景姝此时没撒谎——她确实不能尽快替阿索解毒,并不是在拿架子。 萧景姝低眉顺眼:“我……我尽量哄哄它,若它实在不情愿,便当没有第二个约定罢。” 因着户籍之事还未全然落定,她欲哭无泪地保证:“君侯,我绝非过河拆桥,定会尽力而为的。” 是以您千万别敷衍我们的户籍啊。 萧不言行事一向信奉快刀斩乱麻,偏偏这件事不能这么做。他抬手按了下额角:“在解完毒前,你们就暂居在前院里。” 萧景姝忙表态:“我们这就去牙行交银子。” 方才瞧见阿索后,她三言两语把牙人先打发走了。 她拽着巫婴出了门,两个人一人比划一人嘀咕,交流起来毫无障碍。 以往离这些难缠的大人物远一点的想法此时已经不顶用了——她们此时连出身都是萧不言伪造的,若一直用这个身份,怕是这辈子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既如此还不如多些往来,好借借这位君侯的势呢! 虽说她有欺瞒,但深究却没有对萧不言的不利之举。这位君侯目前看来是个讲道理也不为难人的人,纵使知道了应当也不会太计较这份欺瞒。 他们应当也是隐瞒身份来剑南的,彼此都有把柄,谁怕谁! 最重要的是她们有乌梢这个杀器傍身,也不是任人拿捏。 巫婴颇为赞同她的想法,将路引折好放进荷包又塞进怀里,而后好奇地指了指萧景姝的荷包。 为何起了这么一个名字,难道是因为八月十五生的么? 说来她们已经朝夕相处四年了,她还从未听周围人唤过这个“皎”字。 萧景姝神色微顿。 下意识起了这么个名字,其实也有缘由。 在韦氏还疯疯癫癫、真心实意把她当亲骨肉相待时,就给她起了这样一个乳名。 不过自从韦氏清醒后,自己已经十余年没有听过有人唤自己“皎皎”了。 可即便这般,在急需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时,她还是想起了这个“皎”字。 萧景姝敛去所有的情绪,对巫婴微微一笑:“除了生辰还能有什么缘故?我日后就叫这个了,你可要记得。” 巫婴郑重地点点头,在心中默念了几遍“皎皎”。 两人去时只带了银两,回来时却租了一辆驴车,拉着买来的被褥衣物以及锅碗瓢盆,将前院收拾得干净利落。 后院依旧悄无声息,仿佛根本没有人住在里面。
第7章 疑心起 总归现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翻…… 后院确实没怎么有人住。 早在萧不言刚有意入蜀时,西北的暗哨便寻到了符合自家君侯喜好的这处庄子,可惜充公的宅院不能买,只能租。 原本暗哨打算将整个庄子租下来,可牙行先是听他说了住的人不多,又见他挑了个数年无人问津的鬼宅,不知产生了什么吊诡的联想,竟然不想做这单生意了。 暗哨无奈之下只租了一半,付了一年的租子,随后住进去又闹出些见鬼的传闻,两日后又故作魂飞魄散地搬了出来。 如此那庄子更无人敢靠近,但签了契牙行有不退租,后续萧不言同田柒便顺理成章地住了进去。 但他们还要满蜀州办事,并不是日日宿在此处,因此后院并没有什么人气。 然而今日不同了。 田柒听着前院叽哩咣啷的响动,感慨万千:“难怪五哥总说家里有个女郎才叫家,两个小娘子住进来,鬼宅都有新气象了!” 热热闹闹的,他听着心里就舒坦。 萧不言却觉得吵。 好在他早已习惯了置身于嘈杂凡世中,收敛心神便能克制着听不太远,很快便习惯了前院多出了两个人的事实。 阖目不看,凝神不听,这般四大皆空的状态能够让他总爱事无巨细全记住的脑子有片刻放松。 只是萧不言管不住自己的嗅觉。 在被一阵香气勾出辘辘饥肠后,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对上了田柒期期艾艾的目光。 “君侯,您说我是不是想家想出幻觉来了。”田柒捂着被巴蜀菜折磨了数日的肚肠,“我怎么觉得,只有正宗的长安佳肴,才能传出这样的味道啊。” 州城里那些所谓的“长安风味”的馆子都是骗人的,实际上还是一股子巴蜀味!一点都没有这种让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萧景姝在做晚食。 她从来不是被当成一个正儿八经的学生教养,修习的书文可以称得上一句“精”,却并不全面,因此所费时日并不多。 以防她闲下来胡思乱想不听话,公仪仇允许她学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譬如厨艺,譬如侍弄花草,譬如歌舞女红琴棋书画之类。 只是学厨艺要打着心疼先生体弱想为先生做药膳的幌子,侍弄花草也要为了投其所好。公仪仇极其矛盾,不喜她,却又享受来自她的讨好,她便借此机会琢磨巫婴从苗疆带出的毒经。 食材与花草,都是能制毒的好东西。 萧景姝学东西极快,轻而易举便练就了好厨艺,每每公仪仇在时便亲自下厨表忠心,渐渐察觉出他最爱长安风味。 由此萧景姝猜测,公仪仇要么是长安人要么在长安待过。 她受其影响也偏爱长安菜肴,恰巧已经吃剑南风味有些腻了,便买了菜打算自己做来解馋。 巫婴则在帮忙烧火。 未曾遮掩的脚步声传来,两人只当没有听见。直到田柒的脸都凑到了灶边,萧景姝才分给了他一个眼神:“田小郎君有何贵干?” 田柒看到她在做的汤饼,眼睛都直了。 肥瘦相间的豚肉炒香做成臊子,配着呛好的酸汤汁浇到扯好的汤饼上,只是看一眼便知道入口该有多么咸香、劲道、开胃。 田柒吞了吞口水,同萧景姝套近乎:“乌小娘子是从长安来的么?真巧啊,我也是长安人。” “不巧。”萧景姝将剩下的些许肉丁切成肉沫,放到了特意为乌梢准备的粗陶小碗里,“我并非从长安来。” “不管从哪里来,咱们聚在一起就是缘啊。”田柒厚着脸皮继续道,“我一见小娘子便觉得亲切,想来是上辈子有缘,不如我们一道用个晚食叙叙旧罢?” 真是见了鬼。萧景姝心道,萧不言那样的主君怎么会有这般没脸没皮的亲卫? “小郎君还是走罢。”萧景姝一边同巫婴张罗着收拾晚食一边道,“我只做了我们姐妹二人的份,不会突发善心留你用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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