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指着她身上的披风,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在看到裴佑之竟抬手拂过常景好的发顶时,更是没站住脚,身形止不住晃。 常景好却在他收手那一刻顿感不妙。 果不其然。 下一瞬,面前的男人露出宴宴笑意,朗声道:“听闻三小姐过去十多年被人拐去了西南蛮荒之地,常相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回来。想必这几日也是风尘仆仆,身子疲乏,想沐浴浣洗一下也能理解。” “只是,”他话锋一转,又问:“三小姐是否还有什么旧事没解决,值得三更半夜再出趟府?” 裴佑之手中随意揉捻的薄薄竹叶太过惹眼,让人一时半会儿有些没消化完他这番话。 “虽有沐浴过的温气,但仔细感受一下,浸润着寒露,想必刚回来不久吧?” 身后几个官兵这时没忍住疑惑道:“裴大人,可我们方才是在厢房内发现的三小姐,她、她口中还喊着救命。” “既如此,那便更要请三小姐给我们解释解释了,不然依二小姐所说,我们大理寺有证据怀疑你与凶手脱不了干系。” 竹叶被他毫不留情抛落下去,在空中悠悠的打了个转,正巧落在常景好的鞋前一寸处。 沦为众矢之的的女子面容姣好,此时却垂眸掩盖住了所有情绪,再抬头时,清丽的双眸蓄满了泪水。 她声音颤抖:“并未有什么旧事,只是我自幼颠沛流离,穿不暖食不饱,胆小又懦弱,哪怕回了相府也因为这幅模样过于寒酸被人瞧不起。唯独阿珉真心待我,她…她……” 说到这儿,众人纷纷抬眼回望院中。 白布遮掩下的那具女尸,正是常景好口中的下人阿珉,死于一个时辰前,被发现时浑身作恶似的涂满了颜料,模样尤为骇人。 “那凶手将我们迷晕,再醒来时,我已被他带到了一片竹林里——袭击,遇到了袭击!他受了伤,把我丢回府便跑了。” 常景好涣散的目光陡然一定,又泣不成声:“阿珉却……” 常溶溶在一旁哼道:“裴大人!此话纰漏诸多,定是假话!我看您真的要好好查一查她,不然凶手为何杀阿珉不杀她?为何把她又送回来?” 在她的撺掇下,几个丫头也忍不住出来作证:“大人,她与凶手有没有瓜葛不好说,恐怕连三小姐都不是呢!” 此话一出,常景好顿时喊道:“我知道你们嫌弃我,但人命关天,我又岂敢胡言?” “裴大人,”她看着眼前若有所思的人,道:“您若是不信可去搜搜厢房,看是不是有件带血的外裳,那是遇到袭击时不小心被凶手沾上的。” 裴佑之莞尔:“那是自然。” 他手一挥,吩咐道:“搜。” “至于这段话的真假还有待考究,现下时辰实在太晚,三小姐若是不介意,跟我们回一趟大理寺可好?” “……” 他似乎是怕常景好被吓到,语气难免又放温柔了些:“送送阿珉最后一程不好么?明日便该请仵作过来了。” 装得倒心善,常景好面不改色地点点头,默在一旁不言语。 不多时,方才去搜物证的官兵已经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团衣衫。 “大人。” 衣衫被递到裴佑之面前,袖口处隐隐可见几抹暗色血迹,看得出干了有一会儿。 常溶溶等人神情各异,根本没料到真能搜出东西来。 “万一是朱砂颜料呢?”常溶溶不死心的问。 “朱砂还是血,我相信大人一定分得清。”常景好无甚波澜,抬手将披风解掉、任其堆落在地,身上已经干透的素白衣衫显得有些单薄,“我身上也并无伤处。” “阿珉身上也没有。” 第2章 藤黄颜料 我扮作你的仆人 “我愿意去大理寺配合查案,届时抓到凶手一切也会真相大白,还请大人替我证明声誉。” 裴佑之望着她,忽而露出笑意:“自然。” 他正欲抬腿走过去,就见常景好已经弯腰拾起披风,再度给自己系好,与他擦肩而过时还不忘道:“春夜寒凉,裴大人还要多注意身子。” 此时只穿着深绯色官服的裴佑之难免扬眉,却是没笑出声,抬手吩咐身后人把尸体抬着跟上。 常相随帝西巡,病弱嫡女在别苑静养,相府夫人又早逝,常相又钟情,连个姨娘也没纳,如今府里说话最管用的竟变成了二小姐,难免养出那副娇蛮跋扈的样子。 常景好想起方才的场景便觉得心堵,再想想她竟然也有失手抓不到人的时候,更觉心堵,现下还时不时瞥见那假面狐狸的一角衣袍。 她忽然很想给太子发暗信说这任务她不做了。 当初易容成三小姐是因为太子怀疑相府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为了方便查案也方便抓内鬼,没想到此案比她预料的还要复杂。 凶手绝不是一个人,作案手法高、配合灵敏,动机更是让人猜不明白。 常景好觉得此趟浑水怕是难走。 微阖上眼到了大理寺,裴佑之不知去哪儿了,还不忘派人看住她。 常景好索性断了发暗信汇报进度的念头,草草睡下,待明日仵作验尸再说。 翌日早。 大理寺内人声极为克制,却还是被常景好尽数收入耳中。 说话的是个小姑娘,语调上扬、言辞犀利,不到一会儿就把周围众人怼得哑口无声。 “你们是傻么?香粉女子案发多久了?竟然把嫌疑按到一个初来乍到的姑娘头上?做什么?” “冬窈姑娘,您细想啊,凶手为何抓了两个还放了一个呢?这说不过去啊!” “少扯了,你的意思是、哦凶手就是姑娘,姑娘玩姑娘?” “……” 嘎吱。 两个丫头推开门,进屋请道:“三小姐,我们大人请您过去。” 常景好点头,跟着她们去了偏房,进去才发现刚才那会儿人声是在验尸。 斜辫垂落在肩头,似乎是嫌还不够方便,又用布条系上,半挽上去。 一身粗布麻衣,手中几把刀剪倒使得利落,见她过来更是指着她对周围众人虚空点点,道:“这么个玉柔花茂的小姑娘,你们怀疑她是凶手?” 说话的声音和刚才是同一人,冬窈,常景好看清了,她该是个仵作。 “人不可……” “等等!”冬窈屏住呼吸将手中宝镊举起来。 上面一小块皮肉上黏连着星星点点的铜黄色颜料。 裴佑之从身旁人手中接过面巾,招招手示意常景好过来。 “本不该叫你见如此场景,但我猜三小姐也想早日洗清嫌疑,节哀。” 常景好系上面巾再抬眸时,眼眶已经染上了红。 “凶手一直用的是朱砂颜料,但这具却不是,三小姐,你可认得这个颜料?” “若我说认得,裴大人会不会更怀疑我?” 常景好扶住桌沿,身子有些晃。 她呼了一口气,美目戚戚,道:“藤黄颜料,由海藤树皮渗出的树脂制成,本身含毒。” “先前颠沛流离的时候,有幸靠卖它挣点儿银两。” 裴佑之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逐渐柔和,他对先前那个问题不置可否,却问道:“你会制?” “我会拉客。” 冬窈在一旁呛了一下,她拉过常景好的手,安慰道:“裴大人诓你呢,你不知,先前京城有过画师中毒的命案,官府就下令对这些含毒的颜料进行管控,如今这种颜料只有云坊一处售卖。” “云坊进出皆需官府令牌,民间只有几个画师有,所以绝不可能是你。”裴佑之补充,嘱咐手下去趟云坊盘问,他将白布再度掩上尸体,对常景好道:“看不了便不看了。” 常景好心里对他假面狐狸的印象又深了一分,这人惯会玩些小把戏诓人,还不忘笑笑示好。 她接过裴佑之递来的一盏茶,若有所思道:“但裴大人,您不是对我昨夜那番话心存疑虑么?有没有袭击,或是为什么不杀我,您不是还没查明么?” 裴佑之温声道:“所以我昨夜去了你口中的密林,发现了打斗痕迹,还有这个。” 他从衣袖中取出一方白帕,细细展开。 赫然是几片染血的竹叶。 ——和昨夜她发顶上那片并无两样。 冬窈拈起一片查看起来,两瞬后又毫不吝惜的将其捻碎,道:“和那衣衫上的血迹相同。” “啊?难道昨夜真的有打斗?” 众人哗然一片。 如今只需解释清凶手为何不杀她,便能洗清所有嫌疑。 “查清近日有谁出入过云坊,就离抓凶手不远了吧?”常景好起身,道:“小女昨夜辗转难眠,还望裴大人早日替我正名。” 裴佑之点头:“那是自然。” 冬窈没忍住道:“大人还真是,即便跌落悬崖后病了许久,如今好了还是这副德行,总爱说那是自然。” 裴佑之正欲笑笑,就见下人从门外跑进来,俯身拱手道:“禀报大人,云坊称近日来取藤黄颜料的只有赵画师一人。” 裴佑之挑眉:“半盏茶楼的那个赵画师?” “是。” “总算能结案了,”冬窈舒展着身体,转身离开,还不忘叹道:“抓人我就不去了,我只爱跟诚实的死人打交道。” “那三小姐……” 常景好收回思绪,再对上裴佑之这张脸时,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 坠崖、死里逃生、在众人面前重现,让她迅速联想起某些熟悉桥段。 “裴大人不如带我同去,若我是帮凶,他见到我总比见到官府的人要放松警惕,以免打草惊蛇,若我不是,也没什么损失。” 裴佑之点点头,认为她说的有理:“劳烦三小姐随我们奔波一趟了,裴某去换身便装,去去便回。” 常景好先上了马车,没等太久,外面一阵几不可查的脚步声就钻入她耳内。 她掀开帷裳向外望,一眼便看见了大理寺门旁、杏花树下那抹白色身影。 门外一条长街种了许多杏树,这时候绵绵的开满了一片天,风一吹就影影绰绰,站在其中叫人看不太真切。 此人生得如同湖上鹤,微阖着眼像画卷里孤寂淡然的小神仙,肩上披着白鹅绒外氅,衣袂翩跹。 杏花簌簌下,裴佑之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抬眸朝这边望了过来。 眼神冷如寒山,两道视线不过交织一刻,裴佑之便弯起唇,似乎是朝她笑了一下。 就如同这三月春风,柔伴着凉。 看着裴佑之大步流星走过来,常景好没忍住心道:穿成这副模样也算得上便衣出行? 她今早只是随意绾了个发髻,穿着大理寺人送过来的月白衣衫就被叫过去审问。 衣裳还不和尺寸。 于是待裴佑之弯腰坐进马车,常景好看着他,酝酿道:“裴大人待会儿是打算不进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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