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执挑了挑眉,却见薛适微微张开手,连带着身上罩着的棉被,轻轻环上了他的肩:“我想……该是要抱一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 拶刑:古代对女犯施用的一种酷刑。“拶”是夹犯人手指头的刑罚,故又称“拶指”。唐宋明清各代,官府对女犯惯用此逼供。——百度百科 第一卷 赞襄盛业,长见长安 第3章 恰遇 眼前这个疑似前太子江执的男人,让薛适忆起许多事。 转眼五年过去,薛适记得刚来长安,第一次见到还是五公主的寂晖公主江岑许时,也如现在这般,是临近年关的一个冬日。 *** 五年前。 雪后初霁,银白尽染长安,冷冽的朔风时而吹散树间落雪,若万树梨花盛绽,却也愈加寒冷。然语笑市声交织依旧,丝毫不影响各坊热闹。 薛适便处在其间最为繁喧的平康坊,果然刚至长安没几日,就赚到不少银子。 今日亦是如此,才摆好摊,不等搓暖手,便已被云雀楼里的花魁菱娘拥拽着往里走。 “薛公子又这么早出摊?天寒地冻的,快进来挑个喜欢的姑娘,解解乏。” “菱娘这是又看上哪家公子啦?”薛适一语道破。她一收指间转着的笔隔在两人之间,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你每次这么说,就是想找我代笔了。说吧,这次是想写香笺还是送诗?” “就知道薛公子脸皮薄。”菱娘笑着在“公子”二字上加重了些语调,也不拉着人往里走了,喜笑颜开地坐在薛适支在一旁的代笔摊上。 “那个……薛姑娘,”菱娘小声开口,“这次的公子喜我声音娇软,想听我吟那种……子夜吴歌,你可会写?” “咳。”薛适干咳了几下,“没问题。不过姑娘别忘了——” “知道知道!”菱娘先一步打断,“我逢人就讲这摊上代笔的小公子可厉害了,什么都能写,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他写不了的!你最近的客人是不是明显多啦?” 薛适点点头,菱娘压低了些声音笑道:“薛姑娘小小年纪就女扮男装来长安,其中辛苦我年轻时也经历过。看你代笔的生意越来越红火,我也跟着高兴。” 两人说笑间,薛适也写完了。送走菱娘后,薛适忙着重新准备纸笔,只听脚步声逐渐临近,尚未及抬头看去,招呼的话语已先落下:“客人要代笔么?” “‘语不惊人死不休’,你倒自信敢用。” 一道较一般女子清哑的声音和风落下,浸了丝冰冷。薛适循声抬眸,戴着金制面具的少女正细细打量摊前被她写于幡上出自杜甫的诗句。 对方一身月白袄裙,肩上系宝蓝披风,身量高挑修长。千叶莲样的面具遮了大半容颜,清冷之下,疏离更甚,但面具之下的那双眼,却润若春水,晃动间,似能漾起多情的潋滟。 世上竟会有气质如此矛盾之人么…… 察觉到薛适的目光,那人回眸看去,春水骤然静滞,拒人于外的寒凉席卷,亦唤醒了薛适的思绪,她弯起眼,温声道:“姑娘想写什么?” 对方未答,只漫不经心敲了敲桌上摆着的木盒,似颇为感兴趣的模样。 见她迟迟不语,薛适想了想:“莫不是……姑娘想仿哪家的书法,或是谁的字迹?” 薛适笔墨天赋极高,精通之外,亦擅模仿,细腻至以假乱真。不过毕竟不合规矩,薛适也是看情况偶尔才做。 “做人要厚道。”听了这话,那人倒是有了反应,斜睨了她一眼,“别到最后,代笔代的,原是自己的命。” 闻言,薛适脖子一凉,不由伸手摸了摸,干笑几声:“那姑娘是要?” “昨日临收摊来的公子与我相识,就和他一样吧。”她靠在桌旁,百无聊赖地卷着宣纸边,随手扯过一张,食指轻点,“写吧。” “姑娘确定……要和那公子写一样的?” “同样的话一定要我再说一次?” 薛适只好不再多言,“外头冷,姑娘可先去对面茶楼稍坐。” 那人却并未动作,只站在摊前静静看着。 与龙飞凤舞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字迹不同,薛适却是副温雅沉宁的长相,额上系白色发带,头发也只用几根毛笔束起,此刻正执笔在发带试色。 片刻,薛适转了转指间,满意地点点头,挑出的这支笔粗细适中,用来写家书正相宜,不会太深重,让归乡的人焦急;也不会太浅淡,辜负这份心意。但磨墨的力道却大,墨气深烈,想着对方拆信闻到余香,会归心似箭,期待重逢。 墨条在薛适手中轻转,幽黑的墨汁缓缓在砚台沉积,香气悠宁,令冬日干冷的风亦生诗意。 良久,薛适抬起头:“好了。” 对方靠近了些,纸上字体娟秀楷正,一笔一画的收放间却隐含飞逸的急切。她垂眸念道: “一别数月久,山川相隔,可还安好?新岁渐至,望如期而归,别来无恙。” 念到最后,她忽然笑了声:“你说,久别重逢,应是什么样的?” 薛适被她突然的问题弄得不明所以:“嗯?” “该是要抱一下吧?” 忽地,披风一动,隔着桌台,薛适一把被人从座上拉起,拽入怀中。 拉拽的动作带着狠戾而霸道的强硬,薛适惊地倒吸口气,未及反应,就已撞在对方胸口,额头骤然闷痛。 她较大多女子高些,但对方比她还要高上大半个头,这样的压迫裹挟着冬日冷风的寒气,让薛适有些不安。 不及细想,对面的人再次开口:“一别数月,现在,我回来了。”轻促的尾音带着打趣的腔调,低低的调笑声中戏谑不言而喻,“这么配合你的……‘家书’,可还满意?” 片刻停顿后落下的“家书”二字,被她咬得极重,语调也颇为讽刺。 心中渐渐升起不好的预感,薛适急切地想要挣脱,不想甫一抬手,对方似早有预料,先一步将施于腰间的束缚上移,只用单手便锢住了她欲作抵抗的双腕,抵于两人逼仄的距离之间,磨得她生疼。 见识到对方力量大得厉害,薛适只好勉力扯出个笑,故作不懂:“姑娘在说什么,我……” 不等说完,那人嗤笑了声,直接打断。 风吹得纸张猎猎作响,薛适听见对方冷冽的声音落在耳畔:“你是我什么人,要给我写家书?你应该很清楚,我让你写的,可不是这个。” “纵山川不可拥,我亦心悦你许久。”她一字一顿,缓缓开口。 薛适身子一僵。 没错,这才是她昨日代写的真正内容。那公子虽富裕却不善笔墨,只好找代笔,临走时还赠了盒宣纸以表谢意。 薛适见装宣纸的盒子都由花梨木制成,不舍得用。何况这是她第一次收到客人赠礼,意义不凡,便放在摊桌当作摆件,时刻提醒自己不忘代笔初心。 薛适想得入神,而注意不到的身后,对方藏在披风下的右手,已不动声色地将摊桌上的花梨木盒,换成了一模一样的另一个。 “你虽猜到我骗你代笔,但你又怎知,”腕间束缚撤去,语间嘲意却未减,“我不会知道他写的什么?” 薛适终是败下阵,想着两人就算相识,怎会连对方表达爱慕的情意都要一样?她实在下不了笔,这姑娘又摆明不愿多说,刚好临近年关,只好应景写了封家书。未曾想,这姑娘竟知对方代笔的内容,反应还如此激烈。 “是我对不住姑娘,我……” 对方却头都未抬,不等薛适说完,直接端起砚台后退一步,毫不犹豫朝桌上宣纸泼去,墨水瞬间晕染。 薛适想要阻拦已是来不及,她惊得微微瞪圆眼,但还是强压平和:“姑娘,欺瞒在先是我不对,我可以赔你银子的。但你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了呐?” “谁缺那点儿银子。”眼前之人却是不领情,讥笑了声,“身为代笔人却自以为是替我改决定,你以为这样很聪明?我没把墨泼你脸上,都算抒情了。” 薛适想开口解释,可对方说完转身就走,只有她提着一口气卡在喉咙,无法言明…… 隔着人潮,披风下的身影已掩于角落,眉梢微挑,看了看手中沾了些许碎雪的花梨木盒,覆手拂去,紧接着挥臂一收,转瞬便不见踪影,唯地面积雪之上的脚印,无声彰显有人曾驻足于此。 - 所幸除那日外,薛适的代笔营生一直平顺,甚至在坊间小有名气。 转眼间,已是一个月后的除夕,夜还未降,热闹先临。 薛适穿过街坊,看着各家换下旧桃符,又挂上红灯笼,就连垂髫也跟着热络布置,到处透着欢声与喜气。 直到行至大明宫,周边才渐渐寂静。 薛母过世不久,明皇后担心薛适在薛府受委屈,特下旨让薛适从汀州前往长安。薛适不想明皇后担心,至今日攒了些银子才入宫拜见。 薛家一向重男轻女,即便薛母与皇后母亲是亲姊妹,薛适有当朝宰相做姨丈,也没能改变从小到大被迫当成男子的事实。 毕竟此为家事,明相与薛家也不亲厚,唯一惦念薛适母女的明皇后又远在深宫,心有余而力不足。 尤其薛适笔墨上的本事让薛家攀上不少权贵后,薛父更是变本加厉,将薛适整天囚禁房中,只许依他指令赋笔,旁的一概禁从。 如今薛适一走,无疑夺了薛家升官发财的路子,薛父十分不满,但皇后旨意又不得不从,火气便撒在薛适身上。 想着汀州到长安路途遥远,薛父索性一点银子没给,届时薛适饥寒交迫无处可去,自然会放弃进京,灰溜溜回来。 结果等了几日也没见薛适的人影,反倒是派出去的人灰溜溜跑回来告诉他,薛适已抵长安,而且还支了代笔摊子过得风生水起。 …… 两人叙旧许久,皇后怕薛适一人孤身异乡寂寞,特意让她今夜一同参加除夕宫宴,免得冷清。 宫宴设在麟德殿,入夜时分,灯火如昼。 昭景帝和明皇后坐于高位,皇室贵族、文武百官纷纷上前盛装拜礼,喜迎新岁。 先前拜见明相时听闻昭景帝喜作诗练字,惯写行书,连带对皇子公主的书法教育也颇为重视,薛适便在入宫前用行书字体抄了太祖皇帝的《元日》作礼。 昭景帝看后十分满意,当下赏了银子不说,还直接封她做翰林书待诏。 席间丝竹声声,傩影绰绰,薛适却支着下巴对着桌上的美酒佳肴愣神。 女扮男装,还入朝为官,还是皇帝亲赐的官…… 不知怎地,脑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别到最后,代笔代的,原是自己的命”。 一时间冷汗骤起,薛适忙喝了口屠苏酒,才渐暖心跳。 “书待诏可不太好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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