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径直离去,策马去牧场。 芙缇娜走出毡帐。 札木尔从议事大帐出来,看到芙缇娜,朝她走来,道:“你怎么在这儿?外头多冷啊,你在隔间里等就行。单于已用过早膳,你现在可以去奏事。最近事多,他常常忙到深夜,早上稍稍起得晚些。你今天来得太早了,以后可以等中午再来。你的事也不是紧急军务,不需要着急。” 芙缇娜粲然一笑,“隔间又小又闷,我出来透透气儿。多谢札木尔大人提醒。有劳您通传,我现在过去。” *** 今日事忙,穆凝姝回到毡帐中时,天色已晚。阿香如常给她送来温补汤药。 穆凝姝坐到桌边,双手捧着药碗,看着热气腾腾的汤药,脑子里回荡起早上那会儿,芙缇娜的身影,以及对她说过的话。 一整天,她忙忙碌碌,将此事抛诸脑后。现在陡然无事可做,思绪逃无可逃。她自己也不知,白天那会儿,到底是故意在以忙碌逃避,还是她早已从内心接受了赫连煊深爱芙缇娜的事实。 她还记得跟赫连煊之间的欢愉过往。如今他终于得偿所愿,向来同芙缇娜在一起,想必会更加开心。 就像她曾经对他那样。 其实爱侣间有肌肤之亲,着实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赫连煊跟芙缇娜亲近,并无不妥。就如她白天说过的话,她是妃嫔,侍奉他是她职责所在。那么,他是帝王,无论宠爱谁,都是他的权力。 他对她并未有过任何承诺,芙缇娜来后,还依然一切待遇如旧,从未苛待。 平心而论,他已是仁至义尽,无可指摘。 不知为何,她眼睛有些难受,抬眸朝远处看看,屏风上搭着搭着那两件赤色羊绒睡袍。 她最近经常穿。 难怪赫连煊对她那么大方,从不吝惜赏赐,偏偏不肯给她一件旧衣。原来是心上人亲手做给他的,穿旧了也是心爱之物。 这么一算,其实他还是很大方,居然肯让她一次又一次蹭着穿。 早知如此,她必不会那般厚脸皮。 穆凝姝低下头,再度盯着碗中汤药。 热气消散,平静漆黑的水面,映照出她的脸。 她抬手揉揉眼睛。 继续捧着药碗发呆。 她之前很想很想要一个跟赫连煊的孩子。 此刻心中却生出迷茫来,她凭什么要这个孩子呢?凭她自说自话,强行满足一己之私吗? 赫连煊对孩子的态度,向来淡漠,从没跟她表示过一星半点的想要。 现在看来,或许,他只想要他和芙缇娜的孩子。 他自小饱受赫连涛欺负打压,王族内的血腥争斗,再清楚不过。 其他阏氏生下的孩子,只会给他和芙缇娜的孩子们带来麻烦。 这补药,她没必要继续喝下去。 生下儿子,下场会有多凄惨,不必多言。 芙缇娜注定成为大阏氏,以其目不容尘的性格,即使她生下女儿,毫无威胁,芙缇娜也不会善待她们母女二人。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人性使然,时日一久,赫连煊也不会把这个女儿当回事。若是查出她靠喝药才怀上孩子,说不定还会觉得,她费尽心机算计他。 她心脏狠狠一痛,忽然难过得无以复加,狠狠抹了下眼睛。 这段时间里,得知赫连煊和芙缇娜的前缘也好,今日看到芙缇娜衣衫不整从他帐中出来也好,她从未如此难受过。 喜欢赫连煊是她自己的选择,不关他的事,她从未对他有任何怨怼。 对这一切,她一直接受良好。 可是,如果赫连煊哪怕流露出,对她孩子的一点点不在乎,光是想想,她就难过得想哭。 孩子是无辜的。 她当然知道赫连煊不至于在待遇上苛待孩子,但没有钱时,钱重要,衣食无忧后,她发现爱也很重要。尤其对于一个小孩。 她小时候,过得很不好。家里稍有不顺,她爹就打骂她,踹她肚子,骂她要不是胜了她这个赔钱货,家里一定早就过上了好日子。偏偏家里穷,十天里有九天不顺。 赫连煊幼时,也很可怜,也没有父爱。 她不愿自己的孩子,成为另一个他们。 不被期待的孩子,不必来到世间走一遭。 穆凝姝呆呆捧着早已凉透的药碗,连赫连煊转过屏风过来了,也未察觉,直到人站到她面前。
第44章 44远水近渴 赫连煊盯着她手里那碗黑漆漆的药汤,眉间蹙起,薄唇紧抿。 穆凝姝同他在一起许久,很清楚他各种的表情和习惯。 他心情极度不好时,才会露出这个表情。虽然看上去颇为平静。 她慌忙站起来,有些无措,尽力镇定下来,道:“我、我可以解释——” “不必。”赫连煊打断她。 他眼神仍旧停留在那碗药上,静默伫立良久,朝屏风那处走去,取一条上面搭着的睡袍,又从柜子中翻出几件常穿衣物,朝门口走去。 再度路过穆凝姝身旁,她还是同方才一样站在原处。 他看向她,喉间滚动两下,道:“别喝了。” 穆凝姝怔然片刻,低声应下,“嗯。” 他舒口气,仿若疲倦至极,大步流星离去。 门外传来侍女们恭送大单于的声音。 整日的劳累一瞬间侵袭而来,穆凝姝坐到凳子上,望着药汤中脸,神色疲惫。 她不打算再喝了,偏偏今日被他撞破,他必定以为,她在算计他。 其实,这么想也没错。 她自作主张偷偷喝助孕药,不敢让他知道,说到底也是担心他不允。 她惯来知晓,赫连煊骨子里是个很念情很温和的人。今晚却仍然震惊于他的宽宥。 他竟没责骂她半句,也没驱赶她离开,反倒自己收拾东西走了。 没有这样的道理。 这里是他的毡帐,该走的人是她才对。 穆凝姝叫来侍女,吩咐收拾下她的东西,搬回自己毡帐。 她起身,端着药碗,朝外走去,随手将药倒在路过的盆栽中。 *** 距离冻灾发生,已两月有余。凛冽寒冬让这场天灾雪上加霜。 流民越来越多。 敕加牧民们,从来不敢随意为吃肉而宰杀牛羊。 中原平民百姓以农业为生,依靠土地种植粮食,循环往复。草原环境艰苦,难以发展灌溉农业,于敕加人而言,牛羊就是他们的土地,让他们有源源不断的奶制品和皮毛,拿去集市换取必需品。 现在牛羊大批量冻死,短时间内,百姓们可以靠吃它们的肉存活,但接下来,无以为继,注定引发大面积饥荒。 穆凝姝日日在外奔忙,对此感受颇深。 各部族的牧民们,缓缓朝最为富庶的王庭地区迁徙,以求有口饭吃。路边衣衫褴褛之人,随处可见。 路过一灾民聚集处,她见一男人拽着个小姑娘,跟另一人争执不休。 穆凝姝留心一听,两人竟是在讨价还价。 男人是小姑娘的爹,要将这孩子卖给那人。 她下马过去,问男人道:“她是你亲生女儿,此等光景,一旦卖出去,孩子极有可能被当成口粮吃掉。你怎么忍心卖掉?” 男人饿得眼冒绿光,有气无力,道:“老子都要饿死了,等老子一死,她还是活不成。自家孩子,我不忍心吃她,跟人家换点干粮吃,要你多管闲事?呸!瞧你这样儿,生于富贵人家,哪里知道快饿死的滋味。少管老子的事。” 侍卫怒踹男人膝窝,“不得无礼。” 男人吃痛跪下,边告饶边朝穆凝姝磕头,“贵人,贵人!小的不敢了。要不你把这孩子买去,当个奴婢使唤?或者想吃掉也行啊,小孩子细皮嫩肉,您吃着滋补啊——小的求您,随便赏我点吃的就成……” 穆凝姝命人拿了几袋饼子,去问问这里带小孩的人,愿不愿意交换。 灾民们纷纷答应,拿孩子换吃的。 穆凝姝带上孩子们,朝王庭方向回去。 岁饥,人相食。 史书上的一句话,是人间最可怕的地狱。 *** 穆凝姝将带回的孩子们安置在马场,学着做些简单的活计。伶俐点的女孩子们,可跟着老嬷嬷们学学东西,有机会成为侍女。 但这样流离失所的孩子太多。 穆凝姝带回几批后,朝中大臣提出异议。 王庭虽然不至于吃不起饭,但也绝非随意收养流民的地方。年长些的孩子能做事还好,三四岁的孩子们,捡回来,纯粹是浪费粮食。 战场上年轻力壮的俘虏,尚且会因浪费粮草而遭到处决,何况这些没用的低贱孩子。 掌管侍女仆从的内官亦有异议。 能入王庭当侍女的人,皆为精挑细选而来,有些甚至是附属小部族里的贵族女孩。 穆凝姝随随便便让流民女子进来当差,挤占了侍女名额。现在正是大灾,附属部族们都急着把自家子女送来王庭,哪里轮得上她们。 流民中渐渐生出暴民队伍,沿途抢劫,众臣正为此焦头烂额,碰上穆凝姝的事,越发有气。 “这些人该直接杀掉。老子造反当暴民,小孩还要养在王庭,荒谬至极。那女人不会管就别瞎管,妇人之仁。” 赫连煊闻之,压下此事。穆凝姝自知理亏,前去找他认罪谢恩。 诸多大臣们在里面议事。 她坐在隔间里等候,到晚膳时分,里头才终于空荡。 侍女来此送膳。 赫连煊太忙,饭菜吃得简单,一个托盘能装下。 穆凝姝接过手,走进去。 王座上的俊朗青年,清减许多,提笔蹙眉,批阅奏折。 她将饭菜放在旁边的餐桌上,道:“单于,先吃点东西再阅,好不好?” 赫连煊闻声抬头,见是她,愣住好一会儿,放下朱笔,走到餐桌旁。 许久没见到她。 穆凝姝盛好饭菜递给他,柔声道:“谢谢。” 赫连煊知晓她所指为何,道:“不用。你做的没错,但王庭有王庭的规矩和利益斗争。另外,近来暴动频繁,你不要再外出,会有危险。” 穆凝姝点头应下,犹豫一会儿,问道:“当真……又要打仗了吗?” 方才在隔间里,她听到许多消息,后宫不得干政,她不该问,却忍不住。 赫连煊并未就此指责,回答道:“是。这样下去,各个部族会对赫连王庭失去信任,流民和暴民也会越来越多。此次受灾集中在我部和须卜部,如果不尽快稳住局势,让须卜部先缓过来,我们会更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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