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逾白眨了下眼,缓缓道:“阿姐,民间有关镇北王的传言是你放出去的吗?” “嗯。”林桑晚点点头,“你一直压着不结案,不是也在等我吗?” 她看出了他心事重重。 他刚封为太子,脚都还未站稳,若是急着重申旧案,无疑会惹恼景仁帝,到时候又以他自恃新功,骄傲自大为由,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毕竟四年前,要求重审此案的人都莫名其妙的死了。 可他四年前在大堰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就是为了重翻旧案,为了贤妃临终时的遗言。 “知我者,莫若阿姐。”萧逾白微微一笑,“阿姐下一步要做什么?” 林桑晚语气平静道:“敲登闻鼓。” “登闻鼓”由先皇所设,立于正午门外,意在号召受冤的百姓们击鼓鸣冤。凡是敲响登闻鼓,可立即直达天听,天子下堂亲审,然近百年从未有人真的敢去敲这登闻鼓。 在民意巅沸之际,一身孝衣的林桑晚携同样一身孝衣的乔念徽以及数十名侥幸活下的神勇军士兵浩浩荡荡地走到正午门前。 守鼓的锦衣卫上前对林桑晚行礼,直起身后问:“末将参见永安郡主,不知郡主这是......” 还未等他说完,乔念徽便取下鼓槌,奋力敲鼓...... “咚咚咚——” 百年未响的登闻鼓忽然响起,鼓声浑厚悠长,惊得整个永都城鸟雀齐飞。 林桑晚双手高举着蒋辰烨的供词,端正严肃地跪在午门前,其他十几名士兵一一铺开写着四万神勇军士兵名字的卷轴,然后齐身跪下。 不明所以的守鼓锦衣卫也吓得跟着跪了下来。 街头好事百姓听鼓一响,纷纷奔走相告,这可是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奇事,一时间午门外聚集了成百上千的百姓。 鼓声不断,林桑晚眼中泪水簌簌扑落,一字一句道: “景仁十七年九月十六,北疆起战事。同年九月二十七,押送粮草的定阳侯蒋礼假传消息称辎重刚运至大堰州昌郡津县就被北漠铁浮军突袭,困于城中,请求镇北王派兵驰援。” “镇北王疑心有炸,遂命参将林永率一万骑兵绕过津县突袭铁浮军军营,然蒋礼安插在军中的奸细与铁浮军里应外合,途经堰岭山地时遭铁浮军五万铁骑埋伏围剿,血战三日,林永所率的一万骑兵尽数被灭,唯剩林永一人。” “同年十月一日,蒋礼手下将偷得的大堰州军事布防图献于铁浮军主帅,铁浮军主帅当夜率兵突袭布防最弱的石堰郡。镇北王命平燕将军林慕威率领一万铁骑驰援石堰郡,骠骑将军林慕峰率一万铁骑隐蔽于石堰城外黑石山,假装援军到来,想借机扰乱敌军军心,逼退铁浮军。然蒋礼早已将大堰军事情况和排兵布阵透露给铁浮军,北漠国也出动了所有兵力,只为全灭林家神勇军和林家子。” “面对来势汹汹的铁浮军,镇北王亲自上阵,率剩下的一万铁骑驰援石堰郡,携平燕将军和骠骑将军拼死搏杀,同时去信给离石堰最近的蒋家白蟒军,然苦战十二日,平燕将军身受重伤,弓尽粮断,石堰城城门即将被攻破,可援军迟迟未至。” “同年十月二十日,神勇军主帅镇北王和骠骑将军林慕峰率领一万士兵背水一战,死守石堰城城门,誓死不退!然兵力悬殊,铁浮军统帅斩下镇北王头颅,插其尸于旌旗上,骠骑将军林慕峰则是万箭穿心而亡,最后尸骨无存。” “石堰溃败,重伤的平燕将军林慕威派五百将士保护百姓撤离,又率领仅剩的四千将士与明王军死战,拖延时间,最后葬生火海。刚满十岁的吾弟亦拔剑上前,称‘愿为南顺百姓战死,也绝不苟活’,最后他被开膛破肚而亡。” “石堰沦陷,蒋礼令人模仿镇北王笔迹,伪造密告信件,又命在镇北王军中蛰伏多年的将士在朝堂上诬陷镇北王通敌叛国,使陛下不得不信石堰失守是镇北王叛国所为。同时蒋礼则上奏称收到救援信后,蒋辰烨就马不停蹄地带兵驰援,却发现镇北王叛国,于是先斩后奏,剿灭了所有叛国贼子,又出兵逼退铁浮军,使得大堰州除了石堰一带外,没有进一步沦陷。在蒋礼污蔑下,陛下信以为真。” 林桑晚早已眼泪决堤,声音虽带哭腔,可她内功浑厚,清晰响亮地传到了众人耳朵,让在场众人无一不听得清清楚楚。 “以上桩桩件件皆由蒋辰烨亲笔供述,决无半分虚言。还望陛下重审冤案,还英烈以清白!” 午门前的众人又愤懑又悲痛,在沸腾哗然之中,不知是谁先跪下大喊:“还英烈以清白!” 此言一出,如星火燎原,一个又一个身影相继跪下,纷纷高呼:“还英烈以清白!” 呼声如雷,伴随着鼓声,震天动地。 此时已是巳时三刻,朝会未散。 景仁帝难得上一次早朝,就听见了鼓声和高呼声,守城统领急忙来禀报。 坐在龙椅上的景仁帝脸色刷得变了,严肃庄重的宣政殿瞬间炸开了锅。 “放肆!”怒火中烧的景仁帝险些坐不住,他当初就不该留林桑晚一命,以至于如今让她如此折辱自己,让她如此挑战天家威严。 四年前万人空巷的盛况再现,景仁帝不用看也能知道是何情景,他咬了咬呀,扶助身边太监,怒喝道:“去把她带来!” 林桑晚从容不迫地进入大殿,展袖拜倒,以额触地,然后挺直背脊,直视着景仁帝,坚定道:“恳请皇上重审镇北王通敌叛国案,还英烈以清白!” 景仁帝阴骘的眸子盯着林桑晚,恨不能立刻将她杖毙。 林桑晚感到了景仁帝的杀意,可她不会退。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 督察院左都御史温正年、沈辞、齐乘渊等人纷纷出列,站在了林桑晚面前,挡住了景仁帝饱含杀意的目光。 温正年拱手道:“皇上,太祖创立登闻鼓本就意在替百姓伸冤,如今林家女鸣冤,又有实证,并非狂迷虚言。还请皇上重审镇北王通敌叛国案,查清真相,以安民心。” 四年前他没能站出来,后悔至今,现下他一定要站出来。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有些官员纷纷站了出来,道:“臣附议!” 景仁帝歪靠在金色软枕上,气急败坏道:“若朕不允,你们想要造反不成?” 站在景仁帝身旁的萧逾白走下台阶,跪在地上磕头行礼,然后挺直背脊道:“父皇,儿臣附议!” 景仁帝颤抖地手指着萧逾白,颓败道:“连你也在逼朕!” “儿臣只想要一个真相!”萧逾白依然恭敬有礼。 “好啊!.....好啊!”景仁帝目眦欲裂的看着众臣,想要强悍粗暴地否决一切异议时,却发现朝堂已经不再是他的朝堂了。 气势宏伟的大殿内,充斥着逼宫气氛。 一阵夏风卷过,景仁帝剧烈咳嗽几声,沉默许久,满眼颓败,道:“朕......准诸卿所奏......” 林桑晚松开了袖中紧握的手,看向四周,热泪盈眶。
第61章 终章 翌日, 在萧逾白半威胁半安抚下,景仁帝让司礼监正式拟旨,重审神勇军通敌叛国案, 交三司会审,命安王、沈辞、温正年主审。 虽是陈年旧案, 但在萧逾白的心腹和沈辞日以继夜地深入审问和勘察下, 镇北王及神勇军通敌叛国案的细枝末节一一被披露出来。 到了八月底, 重审过程结束后, 萧逾白率领三名主审官入宫面君, 将蒋氏谋逆案和神勇军通敌叛国案一并禀奏,直到宫门下钥方出。 三日后, 司礼监连传三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则是昭雪神勇军通敌叛国罪名, 重建林氏宗祠, 对于死去的士兵和幸存者由礼部合议抚恤、复职进爵和赏赐,对在世林氏族人恢复官职。第二道旨意则是昭告蒋礼、蒋辰烨及一干从犯的谋逆罪和通敌叛国罪,除了主犯蒋礼在一年后处以凌迟之刑, 其他人等秋后问斩,同时株蒋氏九族。至于第三道,居然是景仁帝的退位诏书。 而后司天监挑了吉日,萧逾白正式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元启。 在宫中封赏宴上, 萧逾白见到了清秀婉容的姜宁, 她一如传闻那般知书达理, 温婉可人。 愧树下, 姜宁朝他盈盈一拜,萧逾白颔首, 想起姜淮在宴会中再次提起想让他女儿入宫为妃的想法,又想起是她坚持游说下,姜淮才会带兵,于是兀地问道:“姜姑娘,你可想入宫?” 姜宁怔愣片刻,然后直起身,温柔道:“想必皇上也从臣女父亲那里听说一些事,臣女也不欺瞒皇上。臣女确实对皇上一见钟情,可臣女要嫁之人,须得是满心满眼皆是臣女,而皇上心中已有佳人,故而,臣女不愿入宫。” “是朕唐突了。”萧逾白也是一愣,说完后便转身离开。 枝叶扶苏,漏下月光,碎如残雪。 姜宁看着他挺拔如松的孤寂背影,蹲在树下,哭得难喘。 入秋后,绿叶渐黄,风一起,满城落尽秋意。 乔念徽推开掉漆的朱门,眼泪簌簌扑落。 林桑晚握起她的手,一起踏入残破的镇北王府,看着葡萄架下杂草丛生和枯萎的葡萄藤,她想起回永都的那个夏夜。 她和母亲在葡萄架下纳凉,两人一边聊着天,一边随手摘葡萄吃,可她没把控力道,整个葡萄架瞬间倒塌。她懵了,母亲也气懵了,于是跑去屋内拿起鸡毛掸子,满院子追她跑。 江知微道:“你个不省心的东西,一天不惹祸就皮痒了是吧。” “阿娘,是这个葡萄架忒不结实了。” “你还敢顶嘴?”江知微更气了。 她不知母亲为何如此生气,在她印象中,她的母亲向来温柔娴静,从来不曾对自己生过气。 后来她才知道,这葡萄架是父亲亲手搭的,葡萄藤也是父亲亲自培育的,只因母亲喜欢吃葡萄。 林桑晚微仰起头,尽量不让眼泪落下,镇北王府外挤满了百姓,又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她已经是掌家人了,她不能有任何地方示弱。 林桑晚慢慢闭了一下眼,与乔念徽低声商量后,将萧逾白赏赐的宫娥、太监、婆子和侍卫一一分配了任务。 萧逾白刚登基,崇尚节俭,可送往镇北王府的赏赐圣旨却是一道接着一道。乔念徽看着来不及入库的奇珍异宝,皱眉道:“阿姐,虽说弥补,可这也太过了吧?” 林桑晚眉头微微一跳,想起前日沈辞说的话:“你的好弟弟,似有夺妻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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