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说出口的语气习惯性平淡,柳湛没有觉出半点示好意味,依旧忐忑。他也不敢接话, 怕多说多错, 只将萍萍搂得更紧,两只胳膊并脸颊都贴着她衣料。 三伏天, 纵使堂里阴凉,萍萍还是被柳湛粘出汗,热得慌,她改搂为推,让他起身:“接着抄,起码要抄四十份呢。” 柳湛虽仍不安,但还是顺从站起, 坐回自己那张桌后。 方才慌张掷笔, 墨不仅污了张快抄好的, 还连带报废七、八张白纸。柳湛默吁口气, 沉下心腰背挺直,一手摁纸,一手执笔, 重新开始誊写: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他和萍萍拢共誊抄一百来份,交给堂主。堂主翻了几张, 停住:“萍萍,这份是你抄的还是柳大官人抄的?” “我写的。”柳湛接话,“怎么了?” 堂主视线在那张经文上流连:“大官人字写得真好。我是个粗人,说不出哪好,但就瞧着赏心悦目。” 堂主将经文合拢,递还给萍萍和柳湛:“我忙不过来,还得劳烦你们帮忙跑一趟。” 柳湛不明所以,看向萍萍。 萍萍却笑应堂主:“好,行!” 她捧上经文,和柳湛边走边解释,回馈善人的经文都要送去普照寺,让僧人们对着经文念一遍开光,这样才灵。 柳湛垂眼,不置可否。 待跨进普照寺,院中全是烟味,中央铜炉围满好几层香客。 柳湛抬手,撩了撩眼前的烟。萍萍在旁道:“据说这里的菩萨很灵,所以香火旺盛。” 这话被前面的香客听见,扭头搭话:“因为普照寺的菩萨是我们灌州最心软最慈悲的,你求什么他都会应。” 萍萍同那香客笑了笑,和柳湛继续往前走,迈入大雄宝殿。 “郎君。” 萍萍又唤他郎君了,柳湛心一沉。 她吩咐:“你在这等会,我把经文拿进去。” 柳湛笑望着她,点了点头,萍萍便往里去。他自在这里,视线默默掠过一众虔诚香客。 八只蒲团,全部跪满。之前和他们搭讪的香客抢到一个,正一边磕头一边叨叨:“菩萨保佑我今年发大财,明年也发大财……” 旁边蒲团,则跪了个半大男童,另有一妇人径直跪在地板上,压着男童一起叩拜:“恳请菩萨保佑,我儿将来高中秀才!” 他不苟言笑,缓慢扬起下巴,将视线移至菩萨身上——铜铸的,非泥塑。铜肝铁胆,当真能心软么? 柳湛默退两步,排到队伍最末,待轮到他时,手一撩袍,屈膝跪上蒲团。 萍萍刚好捧着开了光的经文出来,睹见柳湛跪拜,万分诧异,瞪大了杏眼:天下至尊,他还求什么名利? 柳湛拜完起身,刚好瞧见萍萍,翘起唇角,快步走到她身边。 萍萍笑问:“你求什么呢?” 柳湛所求唯一人,斟酌片刻,决定如实相告:“我求我们能永远在一起。” 萍萍低头,泛起浅笑——她不敢说永远,只把握今朝。 柳湛再眺一眼铜像,二人仍在大雄宝殿内,但萍萍并没有像他一样,跪拜恳求,反而朝殿外走去。 柳湛喉头滑了下,抑下不安,快步跟上,同时安慰自己——他一个人求就够了。 “我来拿吧。”柳湛说着,轻柔接过萍萍手上经文。 原路返回善堂,因双手捧经文,他没法牵她,于是频频侧首。 可惜一次都没同萍萍目光对上,她眺着前方,边走边问:“明日返京,陛下觉得如何?” 柳湛沉默,又退回陛下了。 有时候萍萍觉得他很奇怪,非要求回应,她回应了,他自己却没下文。上回她提议回京,他就没答,眼下追问,还是不吭声。 “好与不好,陛下给个说法。”萍萍两分烦,眼瞅着前面一蛙跳过去。 “好。”柳湛低低应道。 他抬首,她扭头,四目对上,他才惊觉她误会了,以为自只答一个好字是敷衍。柳湛急着想解释,却发现词穷,点下巴,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瞧:“我真觉得好。” 萍萍笑着点头。 走了十来步,柳湛才再开口,未出声先耳红,低沉道:“我天天就盼着你跟我回去。” 萍萍笑笑,二人继续同行了一会,已经到了善堂前,萍萍才轻轻回应:“知道啦。” 她说的时候柳湛正好瞥地面,她的声音像一缕微风吹进他耳中,虽未眼见,但能听出声中笑意。于是柳湛也立刻笑了,又觉短短三个字,就挠得他心痒。一交完心经,他就牵住她。 堂主依旧忙不停,二人等到晚上,才同堂主商量离开善堂的事。 堂主连连称好,翌日知会所有人,再第三日,办了场欢送宴,才辞行。 堂里人送了柳湛和萍萍许多特产,让捎回京,其中就有萍萍爱吃的馓子——堂内所有厨娘熬夜炸了四大包。 萍萍看得眼热。 堂里的娘子们连忙制止她:“唉别哭啊,以后又不是见不到。” “就是,以后我们上京找你们玩去!”虽然大多数人心里清楚,一辈子难出灌州,但此刻都开始撒谎,“成亲,你俩成亲我们肯定要去的!” “到时候包吃包住,别耍赖哦!” “对、对,还要带我们逛东京!” 萍萍侧首瞥柳湛,柳湛与她对了一眼,笑望向众人,逐一许诺:“诸位来京尽管吩咐,我一定尽地主之谊。” 柳湛瞟一眼夕照,轻轻吩咐:“到时候你带他们来。” 要分别了夕照心里难过,一声“陛下放心”差点应出口,噎了下,扯萍萍袖子,哽咽:“我在这里再多玩会,就去找你。” 萍萍虽也不舍,但想之前两年,夕照天南海北,自由自在,不能因为自己改变夕照的计划,拘束住她。萍萍便道:“你不是还有许多想去没去的地方吗?你就照之前想的,别被我左右。” 夕照低泣,说不出话。 柳湛牵起萍萍的手,随侍们帮着抱土特产,挥手下山。 山下已候着数辆马车,柳湛牵她到中间那辆,她发现拉车的马比寻常马都高大,毛发油亮,像是千里宝驹,不由问柳湛:“这马是什么品种?” “这是腾云啊。”柳湛轻叹。他只要对视就不会放过萍萍脸上任何表情,自然捕捉到她一闪而过的惊讶。 她忘了。 柳湛心涌难过,但不敢挂脸,怕惹萍萍不快。 “你让腾云拉车?”萍萍反问,她不由自主联系起《战国策》里的骥服盐车和《马说》里的千里马受祗辱。 柳湛猜了下她在想什么,回道:“灌州东京,千里 之遥。” 千里马行千里路,合理。 柳湛心想,这车载的是自己和萍萍,非要说骥服盐车,那岂不是…… “再说……”他眺眼看她,大胆一回,“你是盐吗?” 萍萍瞪他一眼,柳湛连忙躬身,手护住头:“错了错了,我是盐巴,我是盐巴。” “你躲什么,我又没说要打——”萍萍之前压根没想过动手,眼下柳湛护了,反倒装样子举起手。 柳湛见状反而放下手,不挡了,一时忘形,自然而然笑道:“要打就打,娘子恕罪,为夫该打。” 萍萍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 柳湛睹见,亦变僵硬。 两人骤然都冷了场。 四下全是随侍,没旁的人,萍萍扭头望向车内:“陛下,上车吧。” “好。”柳湛后脚应声,抬手要扶她踩脚凳,迟一霎,萍萍自己蹬上去了。她钻进车厢,帮他挑着帘子,他也钻进来,回身接那车帘,萍萍见状松手,帘子就将将落到柳湛掌上。 他滞了会,轻轻放下锦帘。 夏日炎炎,车厢闷热。 柳湛不愿意第三人待在车厢内,便自己代替内侍,车还未跑,就拾起扇子给萍萍扇风。 萍萍环视一圈,只有柳湛手中那一把扇,于是道:“你自己也扇。” 柳湛不眨眼:“这样我也有风。” 萍萍抬手要夺扇子:“我来扇一会吧。” 柳湛手臂抬高,轻松躲开:“没事,我来。” 少倾,他又道:“待会马跑来,就有风了,会凉快些。” 不一会腾云驰骋,的确有风送进绿纱窗,然而全是热风,吹得人不仅燥还痒。 “哎呀这风吹不得快关上。”萍萍边说边下意识用掌扇风。 柳湛瞅见她动作,又不动声色瞥向自己手中羽扇,终究无言。 他先关窗,而后默默去里间取了一碗冰饮子,递给萍萍:“这个消暑,喝了会好些。” 萍萍接过碗,问柳湛:“你不喝吗?” 柳湛摇头,过会,幽幽道:“我有内功心法。” 萍萍正喝着,闻言哦了一声,继续喝。 柳湛心道,扇风时暗中运了内功,加注力道,她却还觉得热,要自己用手扇。 他就这么没用吗? 柳湛一阵挫败,心烦意乱,眺向紧闭的窗户深吸吐纳了几口,平复之后,才转回目光,猝不及防瞥见萍萍在擦汗。 她低着脑袋,用一方布手帕擦拭后脖颈,纤细未染丹寇的五指反复拂过两回,那雪白的后脖颈上就迅速浮现薄红。 天实在太热了,刚擦完,后脖颈就又渗出密密的汗珠。 柳湛渐渐觉得自己身上也在发汗,燥得慌。 他一双瞳眸极其缓慢下瞥,蜀地女子消夏穿得极其大胆,只着无袖背心,萍萍亦如是,罩了件纱罗背心,露两只藕臂。如今发汗,背心贴到身上成透明,内里那件琥珀色抹胸一览无遗。 她又生得丰腴,沟壑和峰峦随呼吸起伏。 柳湛心头火热,某地亦然,分开双腿,遮掩异样。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好事近 旷久, 他当然想了。 但不知道和好之后,萍萍对那事的态度。 柳湛怕乍然亲近,惹她不快, 更怕她因为这一怒, 重新将他推远, 甚至分别。 那他之前小心翼翼地靠近,全力以赴的努力就都白废了。 他不能允许自己功亏一篑,功败垂成。 柳湛不动声色观察, 萍萍擦汗就单单只是擦汗, 并没有那个意思。 他愈发不敢冒犯,强摁住想要掠夺的冲动, 亦压下心头火。他知道此刻应该不再看萍萍,断掉诱。惑源头,眼睛却不受控,一霎都舍不得从萍萍身上挪开。 半晌,柳湛闭上眼。 萍萍擦完汗,稍微静了点,才顺着凉风吹来的方向, 留意柳湛。见他分腿端坐, 这么热的天背依旧挺得笔直, 闭着两眼, 悠悠打着扇子,面身皆干净,看起来没出过汗。 萍萍不禁好奇:“你怎么一点也不热?” 不热? 柳湛暗自苦笑, 他焚心似火。 “你怎么做到的?”萍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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