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湛咬了下唇,笑着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他领着她跨进伙房,即刻有相熟男子迎上:“柳大官人稀客啊!”男子拍柳湛肩膀,语重心长:“你这也算跛脚的王。八只要步不停,也能爬千里!” 这句应该是跛鳖千里, 终有一成。 虽然不中听, 但柳湛满心欢喜, 不以为意, 甚至还附和了一声。 倒是旁的婆子觉出不对:“麻子, 你把大官人比什么呢?大老粗别张嘴!” “好,我大老粗, 我不张嘴,你来——”男子不服气,冲婆子做了个请的姿势。 婆子连哼带白眼, 而后换一副面孔,笑嘻嘻同柳湛拱手:“恭喜大官人,贺喜大官人!烈女怕缠郎,大官人的铁杵终于磨成绣花针啦!” 柳湛唇翘嘴抿,眼珠动了下。 夕照晚起,比柳湛萍萍还来得迟,才将进来听个大概,就激动凑近柳湛耳边:“恭喜恭喜,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柳湛低头一笑。 夕照瞧他这么开心,反倒眨了眨眼,心虚了——本来她对两个人都有话说,接下来还要叮嘱萍萍:要是他再对你不好,你还跑! 夕照不敢说了。 就在这时,四、五婆子一齐拥到萍萍和柳湛周围:“既然和好了,那不如——趁热打铁,百年好合?” “对对,什么时候再办喜事呀?到时候婚宴上我们可都要坐头桌!” 当初萍萍和柳湛对峙婚书的事满堂皆晓,这会就有人开玩笑,叫柳湛吃一堑长一智:“大官人这回可得记着,赶紧把婚书签了,别又牛上田坎扯尾巴——迟了!” 说到柳湛心坎上,他当然希望越快越好,毫不犹豫,想到这,柳湛满怀笑意凝睇萍萍,却发现她笑得很浅,微微颔首,目光游移。 显然她有几分尴尬,且没有接话。 柳湛的心像被根线划了。 但在萍萍面前,还是笑得毫无阴郁,温言细语:“想吃什么?还是我给你煮汤饼?” 萍萍进门就瞧见灶上一锅碧油正炸馓子,金黄澄亮,散发酥香。她不委屈自己,直言:“不用,我今天想吃馓子。” 说着就自个去要了一盘,又舀碗豆浆,柳湛效仿也要了一盘一碗,二人前后脚重新落座。 面对着面,萍萍掰下数根馓子,沾上豆浆,一咬一大口。 见她吃得津津有味,柳湛禁不住也食欲大开,尝了一口,果然好吃! 他笑意更浓,却忽然意识到,萍萍自始至终都在吃自己的,没有招呼他,更没有向他分享、介绍美食。 从前她会等他一道分享酥油鲍螺,滔滔不绝,剖析肝胆,想把自己从里到外全说给他听。 柳湛经历过至真至纯,有比较,能分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那根线却又划了下,还一扯,疼,仿佛是根风筝线。 萍萍盘里尚未吃完,更没再要,厨娘却主动递过来一盘新的:“我们萍萍就喜欢吃这个!” 厨娘对着柳湛伸出三指:“只要炸馓子,她最少吃三盘!” 左边那桌的小娘子闻言转过身来,补充萍萍的糗事:“她还会把早上剩下没吃完的装麻袋里,就当零嘴,一边和我们聊天一边吃,一袋子一天就吃光!” “然后就被油到,喝这个茶解腻。”右边那桌小娘子提壶走来萍萍这桌,给她倒了碗紫苏、桂花煎的茶汤。 诸人同柳湛说笑:“就你,天天让人家吃汤饼!” 柳湛勉力回笑。 萍萍抬眼看了下柳湛,他和颜悦色询问:“你什么时候喜欢这些的?” 馓子、茶汤,从前都没有的。 “这两年。”萍萍笑答。 柳湛心里缓缓地想:问一答一,她完全没打算分享更多。 他的欣喜和幸福顷刻消散。 但想着萍萍爱吃这个,过会还是起身,主动去帮忙炸馓子。厨娘搓好面,柳湛一根根往油锅里下,长筷翻面,终因心沉有一下动作大了点,热油飞溅到他手上,被烫了下。 柳湛挪眼瞥向自己手背。 “鲜少有官人做给娘子吃的,你这一听她喜欢吃,就立马下厨,”厨娘边和面边感叹。 世间夫为妻纲,女子侍奉夫君,仿佛天经地义。像厨娘,当年成亲后,就开始为夫君一家老小烹饪三餐,却不曾吃过一碗夫君亲手下的汤饼。 如此两年,自以为无错处,却还是惹婆婆不满,被夫君休弃,躲进善堂。 厨娘不由赞许柳湛:“大官人这般矜贵人,还能做到这种程度,实属难得。” 柳湛闻言却泛起一笑,反夸萍萍:“她也经常做给我吃,比我给她做的要多得多,而且她厨艺比我好,小排汤饼、酥油鲍螺,皆是一绝。她连洗面汤都调得比别人舒服。” 柳湛不由自主望向还在吃的萍萍,满目柔情,缓缓地想: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娘子。 …… 眼下天热,许多人躲进山里避暑,山居和普照寺忙不过来,便请了善堂的人做短工——因为寺里和山居经常接济善堂,大伙都没要报酬。 用完早膳,男子就去普照寺,女子去各山居。 萍萍分到的这家叫“秋暝精舍”,她负责打扫院落并灌满水缸。 萍萍打算先挑水,柳湛却先一步拿起扁担:“我来挑,你先扫吧。” 萍萍旋即福身:“辛苦郎君了。” 柳湛手上一顿,继而笑挑起空桶,走到门口时回首再眺萍萍一眼,她正背对他打扫,两侧树叶油绿,她刚好穿着也是条绿褶裙,腰肢曲致。 柳湛想起那声郎君,心中一涩,转回头挑起空桶向山井走去。 要走五、六个来回才能灌满一缸。 他暗中用了轻功,走得快,水缸盛满时萍萍仍未扫完,柳湛自然而然夺过扫帚:“我来扫,你歇着。” 萍萍道了声谢,不推让,扫帚递给给他。 她看柳湛往东南方向扫,不由提醒:“陛下。” 柳湛整个人一僵,缓慢回头。 萍萍指西边:“那边有落叶。” 柳湛颔首,走去西侧角落,三两下将落叶扫尽。 等一切忙完,二人沿着山路折返,柳湛先牵住她的手,才缓缓发问:“你怎么……又唤回陛下、郎君?” 他垂眼瞥二人相牵处,萍萍虽任由他攥着,但也仅仅只是攥着,不像从前,她会主动回应,穿过他的指缝,变成十指紧扣。对他更好点的时候,还会主动让两臂也缠住,脸贴上他胳膊。 柳湛突然极羡慕从前的自己。 萍萍不察,亦未深想,已经开始一五一十解释:“没人的时候可以唤你陛下,但刚才你拿扁担时,店主人经过,所以我有所顾忌,改唤郎君。” 柳湛愈发听得不是滋味,陛下是什么非常亲密的称呼吗? 他侧首看向萍萍,刚好萍萍也扭头看柳湛,目光对上,萍萍猜出他在无声问:那为何之前直呼柳湛? 便答:“之前不是要确认是不是陛下嘛,我如果喊郎君,谁知道是哪一位?所以只能冒犯陛下,直呼姓名。” 但事后再想,萍萍其实是有几分懊悔和后怕的,天底下谁不知道官家姓名? 柳湛只对善堂众人介绍过自己的姓,从未提及名字。 万幸那会石栏周围没人,不然就被她暴露了。 “我那时有些冲动了。”萍萍压低下巴,唏嘘,“要是三思后行,我绝对不会那样喊。” 柳湛更绝望了。 他深吸口气,改望向前方,却发现随侍等在远处,柳湛顷刻隐去一切表情。 待相逢,随侍拱手躬身:“郎君。” 萍萍见状要绕过去,避开,柳湛却不放手,反将她往自己身边拉近:“不用避。” 萍萍于是定足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随侍向柳湛禀奏了些政务,总而言之,未免怠政,又要回京。 柳湛心底轻叹一口,来匆匆,去匆匆,总似雨后霓虹短暂。 他眼神示意随侍退下,而后回身看向萍萍,告知:“过几日我要回宫。” 萍萍刚才都听见了,此刻柳湛再重复一遍,她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柳湛紧紧盯着她的脸,害怕呀,甚至怕得不敢继续问下去:“你愿意……和我一道回去吗?” 萍萍点头,既然说了来者可追,那就是要和他继续走下去。 柳湛却觉不真切,心里那根风筝线再次扯动,又好像他自己就是个在狂风暴雨风里放风筝的人,虽然现在风筝还在眼前飞舞,却总觉线要断。 柳湛牢牢抓着萍萍的手,好不容易再次牵住,他是不会放的,可怎么既高兴又不安…… 二人回善堂时,将过午后,堂主来找萍萍,说是近来捐款善人多,之前的《心经》已经回馈完了,让萍萍帮忙再抄些。 堂主道:“你抄个三、四十份就好。” 萍萍估算了下,善人多的话,几十份一两天就能发完:“不够用吧?” 堂主笑道:“张安说好了明日要上来抄,你管够今日就好。” “我帮着一起抄,可以多抄些。”柳湛旋即插话。 “哎呀你瞧我这!”堂主拍了下自个脑袋,“忘了大官人您也是吃墨水的!” 堂主道过谢,匆匆离去。 萍萍将柳湛领去往常和张安一起抄经、做账的次间,柳湛进门既眺窗外,绿树成荫,偶闻蝉鸣。 昔日窗外望窗里,今日终能窗里望窗外。他鼻酸,吸了下。 彼时嫌张安和她坐得太 近,眼下却觉两张桌离太远,银河也不过如此。 柳湛想搬椅子和她坐同一张桌上抄,却又不敢。 重修旧好,可这好却修得诚惶诚恐,他心底自嘲一笑。 柳湛默默吞咽一口,好像要把这苦水吞回肚里。 这《心经》全名《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如今流传的是玄奘法师的译本。 算是最耳熟能详的经文,不管信不信佛,都听过一二。 柳湛少时就会背,然而抄到“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这句,却似雷劈电打,吓得丢下毫笔。 动静颇大,萍萍闻声望来,还来不及启唇询问,柳湛就已狂奔到她面前,急急蹲下,袍角随之旋起,在地上展开。他手箍着她的腰,脑袋亦贴在萍萍腰间,因为害怕,乞求的声音沾上几分颤抖:“你不要无挂碍。” 他好怕她无挂碍,就不要他了。 萍萍怔住,自己不是已经答应和好了吗?怎么他还患得患失? 第一百一十六章 娘子 她仔细思考了很久, 才意识到自己很多时候没有给予柳湛回应。 她是真心想和好,但也是真的,做不出从前的轰轰烈烈, 除非演。 萍萍抬臂, 缓慢揽住柳湛的背, 迟缓笨拙得像第一次拥抱爱人。她言语上也尝试着回应他:“不会的。要不……我们早点回宫吧?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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