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见了一抹红。 今日他尚未见过珈宁,并不知晓她究竟穿的什么衣裳, 但也不知是为何,他就觉得那抹红是珈宁的裙摆。 他放下手中温热的茶盅, 理了理衣摆以及腰间的玉佩。 而后又以茶盅中的茶水为镜,扯出一个极浅极浅的笑来。 谢大哥本还想问戚闻渊几句学问上的事情, 却听得廊下侍女通传,说是两位小姐到了。 花厅中一众人都往廊下看去。 戚闻渊混在其中, 并没有人会注意到他整个身子都侧了过去。 少女发间的步摇轻响了两声。 最后一线绀紫色的夕照混着树梢上凌凌的月光一齐落向花厅。 庭院之中有风,秾丽的光线中还裹着一瓣被吹落的秋海棠。 身穿朱红色织金袄裙的少女在夕照的映衬下、施施然行至花厅,裙摆间曳出若有若无的花果香气。 戚闻渊捏着紫檀圈椅的扶手。 手心有些濡湿。 她今日用的口脂比平日里都更艳丽,像是含着一整片春天。 戚闻渊滚了滚喉咙,恍然间只觉珈宁手中握着一把细绢纨扇。 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大婚那日,她握着纨扇的手也如如今的他这般吗? 他看向几日未见的妻子。 她也回望过来。 二人四目相对。 花厅之中尚还坐着两位长辈以及珈宁的兄长,珈宁身侧还站着珈宜。 若是往常,戚闻渊定会当即看向别处,待珈宁行至花厅正中之后再沉声唤一句夫人。 但他今日只想好好看看她。 众目睽睽之下,他用目光与她接吻。 从她高高盘起的发髻,吻向她绣着芍药的鞋面。 她先见过了双亲与兄长,这才往他这一侧行来。 咚!咚!咚! 他的心跳得很快。 她的脚步却很慢。 她几乎是随着庭院中绵软无力的秋风,慢悠悠地荡到了他的身前。 珈宁唤道:“世子。” 戚闻渊终于回过神来。 他坐正身子,敛眉道:“夫人。” 珈宁在戚闻渊身边的空位坐下。 她身上的花果香气直往戚闻渊的衣袖里钻。 珈宁将身子倾向戚闻渊那侧,低声道:“世子等了我一刻钟了罢。” 戚闻渊:“没有那样久。” 珈宁抿唇,偷偷摸摸地戳了戳戚闻渊的手臂:“饿不饿?” 戚闻渊:“还好。” 珈宁了然:“你果然是只随便吃了些点心?” 戚闻渊哑然。 其实他今日连点心都没怎么用。 这两日他心中挂着事,没什么睡意,也没多少胃口。 珈宁蹙眉,剜了他一眼:“你也不能光忙公事,就不挂着自己的身子罢。” 后面几个字的声音稍微大了些,惊动了上首的徐氏。 徐氏:“怎么了?” 珈宁努努嘴:“和世子道歉,我来迟了。” 徐氏笑道:“我们三娘还有知道自己来迟的时候?” 初夏之时她还担心珈宁并未长大,如今一看…… 方才二人那旁若无人的对视,她可看得一清二楚。 也好。 他们能和和美美的,自是再好不过。 戚闻渊稳重冷肃,珈宁娇气烂漫,瞧着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如今看来却像是一凹一凸的两块木板,恰好能拼在一起。 珈宁赧然:“我是说……嗳,总之,你们已经见过面,我先带世子回去了?” 早知道她方才不折腾了…… 她就是怕自己和阿姐先到了花厅,显得像她有多急着见戚闻渊一样,这才故意折回房中,又重新上了口脂。 一来二去,便耽误了一刻钟。 却是忘记了戚闻渊还未用过夕食。 今日这事,是她不对。 珈宁又将身子倾过去,也不看戚闻渊:“抱歉。” 戚闻渊:“嗯?” 珈宁哼了一声:“这不是怕你饿着了,从这回我院子还得一刻多钟呢。若是你嫌远,住旁的院子也成。” 戚闻渊:“不远。” 徐氏看向谢景曜。 谢景曜不置可否:“也成。” 徐氏温声道:“今日天色已晚,世子也好生歇息一番,明日午食再办一场家宴给世子接风。” 珈宁:“阿娘与爹爹也好生休息,还有阿姐也是。” 谢大哥佯怒道:“妹妹果真是不在意我了。” 珈宁无奈道:“大哥也好生休息,说漏嘴了而已。” 谢大哥拍拍胸口:“这还差不多。” 珈宁:“……” “世子,我大哥平日里也不这样的。” 戚闻渊道:“大哥也是在乎夫人。” 珈宁低低笑了两声。 行出花厅,夫妻二人并肩行于抄手游廊。 珈宁:“我家是不是很漂亮?” 戚闻渊:“是。” 但不及夫人本人半分。 珈宁:“一阵那道鸡髓笋世子可要好好尝尝,特意让小厨房备的。” 戚闻渊颔首:“嗯。” 比起那什么笋,他似乎更想吃…… 夫人的口脂。 想尝尝那娇艳欲滴的鲜红。 他赶忙收回目光。 又在心中默念了几句《清静经》。 这可不是无人的二十四桥畔,也不是只属于他们的熏风院。 他这是在想些什么。 珈宁:“明日家宴过后,我带世子去听戏好不好?在燕京城时总是游湖赏景,我都还没和世子一道听过戏。” 戚闻渊:“好。” 珈宁侧过脸来,笑意盈盈:“看过戏,再回莫愁湖听风。” 他们也就这么大半日的时间,后日一早,便得回扬州了。 戚闻渊仍是颔首。 珈宁:“除了好,世子就不会说些别的了?” 戚闻渊:“……” “一切夫人安排便是。” 夫人的安排很好,并没有什么需要他指正的地方。 珈宁哼了哼,一把抓住戚闻渊的右手。 戚闻渊回握住珈宁。 二人十指紧扣,俱都不在说话,只安静听着身侧之人的呼吸声。 珈宁捏了捏戚闻渊的手背。 戚闻渊压低声音:“夫人这几日过得可还好?” 珈宁:“挺好的。就是……有一点点,就一点点挂念你。” 戚闻渊心中一动。 原来她也有挂念他。 她竟然也有挂念他。 “……我也挂念夫人。” 且并不只是一点点而已。 他学着直面自己的心。 在这个再寻常不过的、月明风清的秋夜。
第62章 织造府准备的接风宴很是丰盛。 府上不讲究分席而坐, 一众人围着紫檀圆桌坐开来。 戚闻渊坐在珈宁的右手边,他只需用余光便能瞥见她。 她偶尔会回过头来和他低声说几句话,大多都是关于席上的吃食。 他看着她的鼻尖, 安静地听。 她猜测有些吃食是他喜欢的。 他一一试过,果然合他的口味。 她偶尔也会用手肘轻轻碰一下他, 待他侧过脸去, 她又装出一副正在认真用饭的模样。 他记下她吃得最欢喜的那几样吃食。 对侧的徐氏看着女儿与女婿的小动作, 勾了勾嘴角。 待用罢午食,珈宁给父母打了声招呼, 便拉着戚闻渊出了府。 前些天一直在下雨, 屋檐都挂着潮湿的腥气。 这两日忽* 地转晴,水汽浸润过的天际清明如洗。 街市之上人潮熙攘,戚闻渊走在珈宁身后半步之地。 灿灿的秋阳在石板路上描画出少女窈窕的影。 珈宁回过头来, 拽了拽戚闻渊的衣袖:“今日我们听《玉簪记》好不好?” 戚闻渊向来对这些缠绵的风月戏不感兴趣,自是不知晓《玉簪记》是什么, 但既然夫人想看…… 他点了点头。 珈宁脚步一顿, 贴在戚闻渊耳边:“世子可别嫌这是出情情爱爱的戏。” 她将声音压得很低,最后的大半句话几乎都成了气音。 戚闻渊强忍着自左耳蔓延开来的痒意, 语气沉稳:“我说过交由夫人安排。” 那便不会多言以至扫兴。 珈宁退开半步, 扬了扬下巴:“你嫌弃我也不会换的。” 这部戏有一句唱词很适合他们俩的! 复又莞尔:“这间戏场的年纪比大哥还稍长两岁,我是听着他们的戏长大的。” 戚闻渊:“这样多年了, 那一定唱得很好。” 珈宁:“可不是。小时候我就爱听那些热热闹闹的。” “那时候大哥总觉得吵,却也要跟着我们一起出来看, 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她跳到戚闻渊的影子上,指着对街的一间铺子:“先去买两盏饮子?我以前很喜欢, 也不知老板的手艺是否一如当日。” 戚闻渊仍是颔首。 是夫人少时便喜欢的。 在他尚不认识她的“以前”,她听的是这间戏场的戏, 饮的是这间铺子的饮子。 二人改为并肩而行。 连影子也叠在一起。 珈宁偷偷瞄了两眼,而后自顾自低笑。 戚闻渊不明所以,见着珈宁在笑,便也跟着笑。 珈宁又说起这条街上旁的铺子,还带着戚闻渊逛了几间:“世子会不会觉得无聊?” 这都是些小姑娘喜欢的东西…… 但她想让他看看她长大的地方。 她眼巴巴看着戚闻渊。 戚闻渊摇摇头:“不会,都很有趣。” 他鲜少有这样的空闲,能够漫无目的地出入一间又一间的商肆。 珈宁笑得眸光闪闪:“世子真好。” 戚闻渊敛眉。 他不好。 他不过是跟在她身后,擅自闯入她的回忆之中。然后一声不吭,便把她的回忆变成他们的回忆。 只见珈宁一把抓起戚闻渊的衣袖:“带世子去看看当初我和手帕交一起开的胭脂铺!” 她边走边解释:“现如今我去了燕京,这铺子就由她打理了,但胭脂的颜色、配方这些仍是需要我拍板的。” 戚闻渊看向妻子眼中的碎金。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很开心。 让他也跟着开心。 “夫人真的很厉害。” 珈宁道:“世子会不会觉得我一个世子夫人不该做这些?” 戚闻渊道:“之前我已说过,夫人自己挣来的清白银子,没有人会看不起。” 珈宁抿唇:“以前有书生指责我阿娘。” 戚闻渊眉心微拧:“腐儒而已,无需听他们的胡言。” “若是回京之……” 珈宁噗嗤一笑,从铺子中选了些新上的胭脂,还未等她多说什么,戚闻渊已从袖中摸出一枚银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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