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胭脂铺,却见珈宁“哒哒”跑向一处小摊。 戚闻渊快步跟了上去,原是些竹篾扎成的小玩意。 珈宁从荷包中翻出两枚铜钱,俯下身去挑了一只羊并一只牛。 而后抓着戚闻渊的手臂站起身来,将那只竹篾扎成的羊塞到戚闻渊手中。 戚闻渊手臂一热,复又恍然大悟。 这是他们二人的属相。 也许……也可以算作是他们。 珈宁松开手,笑道:“世子以前忙着读书,怕是没玩过这个罢。” 戚闻渊颔首。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只竹篾扎成的小羊托在手心。 三弟曾有过一只竹篾扎成的小老虎。 当时他只觉这些东西无趣得很,比不上他新得来的诗集。 那时的他并不想要。 如今一看,其实这些小东西也算是颇有意趣。 戚闻渊道:“多谢夫人。” 他低头看了看小羊,又看了看比秋光更灿烂的夫人。 珈宁娇声道:“也算礼尚外来了,世子可别嫌弃它不值多少银钱。” 戚闻渊正色道:“可我很喜欢。” 珈宁用吴语问:“真的?” 语气黏糊糊的。 戚闻渊竟然还会说喜欢。 珈宁看了看天。 今日的太阳是从东边出来的呀。 戚闻渊用尚还生疏的吴语回:“真的。” 语调略有些奇怪。 珈宁偏着头看向戚闻渊,眼中的笑意直直涌向戚闻渊。 戚闻渊:“我是说……真的。” 他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珈宁没听明白。 珈宁道:“我听得明白。” “走罢,戏快开场了。” 二人行至戏场,戏场中的侍女当即引着珈宁与戚闻渊往二楼的雅间去了。 珈宁笑道:“也算是感谢世子端阳时特意订下芙蓉楼的包房。” 戚闻渊道:“随手之举罢了。” 二人刚抿了两口热茶,下头的戏便开场了。 那生唱:“今得见你,如获珍宝,我与你同行一程如何?” 旦柔声应:“甚好。” 听得这两句唱词,珈宁与戚闻渊俱是想起旧事。 只见夫妻二人齐齐偷望了对方一眼。 戚闻渊赶忙收回视线,装模作样地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珈宁捏了捏戚闻渊的衣袖,学着那小生的腔调:“我与你同行一程如何?” 戚闻渊默然。 珈宁哼了哼,将那旦角的唱词也唱了:“甚好。” 戚闻渊勾了勾嘴角,也学着珈宁的语气,低声唱了句:“甚好。” 珈宁乐不可支:“世子,我这出戏选得如何?” 戚闻渊斟酌道:“这潘必正倒是个有担当的。” 珈宁笑道:“我瞧着这潘必正的唱词倒是有些像世子说过的话呢。” 戚闻渊哑然:“人有相似。” 珈宁笑了笑便不再开口。 戚闻渊却再也静不下心来。 咿咿呀呀的唱腔扰得他心绪极乱。 珈宁选这出戏,是为了那句唱词吗? 他将那句“今得见你,如获珍宝”抿化开来。 口中泛开一阵微酸的甜。 戚闻渊时不时端起茶盏,借着饮茶的功夫,偷瞄珈宁几眼。 她看得很是投入,时而眼泛泪花、时而笑得开怀。 戚闻渊有些羡慕。 觉察到身侧之人的目光,珈宁问道:“世子可是有事?” 戚闻渊摇摇头:“无事。” 珈宁眼带探究。 戚闻渊道:“只是觉得夫人今日的梅花簪很是好看。” 珈宁赧然,语带笑意:“……油腔滑调。” 戏又唱了半折。 珈宁有些渴。 因着戏正在精彩处,她目光始终落在戏台,只用右手胡乱在案上摸着茶盏。 却是碰到了一双带着暖意的手。 珈宁双颊一红:“……世子手这样热。” 戚闻渊面不改色:“这包房的炭烧得足。” 珈宁将手抽开,过了一阵方才回过神来。 ……哎呀,自己方才是要饮茶的! 待看罢戏,已是酉时。 夕照漫天。 晚秋不比盛夏。 此时的白昼短得惊人。 戚闻渊无端生出些遗憾。 还好,珈宁昨日说过了,他们还要去一间她极喜爱的酒楼中用夕食、还要去莫愁湖畔听风赏月。 尚还有几个时辰。 他还能继续听她说些少时的事情。 只可惜他的少时无趣得很,他想了许多日,也没能从那枯燥的往事中翻出半件有趣的讲给她听。 这顿夕食戚闻渊用得很慢。 还好,珈宁也不快。 行出酒楼,天际的夕照已经散尽,街市蒙上了一层墨蓝的夜色。 二人俱都没急着往马车那侧行去,而是极有默契地慢慢行在月色如水的街上。 戚闻渊主动伸出手去,牵起珈宁。 珈宁回握住戚闻渊。 二人相视一笑,又一齐看向天上的星。而后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些无甚深意的话。 说这几日的天气。 也说天上的月亮。 说少时吃过的点心。 也说读过的书册。 他们偶尔低头看路,抬首看风。 偶尔对视。 偶尔只是她看向他,或是他看向她。 他们说的话漫无边际,行的路也一样。 从酒楼至马车停靠之处,原本只需要半刻钟的路,二人竟行了将近两刻钟。 明月挂在长街尽头,戚闻渊扶着珈宁上了马车。 二人坐定后,车夫放下马车的帷裳。 珈宁往戚闻渊那侧挪了半寸,二人肩贴着肩。 戚闻渊向来坐得端正,如今更是将腰背挺得笔直。 珈宁问:“今日都是我想玩的,世子会不会觉得我这安排太霸道了?” 戚闻渊道:“昨日便说过了,一切由夫人安排。今日种种,于我,皆是以前未曾有过的。” “很新奇。” 今日珈宁挑的那出戏他算不得喜欢。 但他却挂着那句唱词。 他看向手中的小羊:“我该多谢夫人才是。” 珈宁扬了扬嘴角:“世子真是越来越会哄人了。” 刚成婚那阵她可没想到,不再一口一个“于礼不合”的戚闻渊竟是这般模样。 珈宁耳后微微泛红:“回燕京城后,世子也带我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罢。” 她连水华居都还没去看过呢!
第63章 戚闻渊欲言又止。 最终仍是垂眉看着衣摆, 扯开话题:“我之前听大哥说起了些夫人喜欢的吃食,待回了燕京城,我托人去打听一番。” 珈宁娇声道:“世子可还欠我两个条件。” 这人可真是…… 想让她去就同意, 不想让她去就拒绝,说些旁的事情作甚? 戚闻渊垂眉:“夫人何必……” 夫人倒不如多听几场戏。 珈宁眉心微蹙, 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她用肩膀蹭了蹭戚闻渊:“世子是不是想说自己的少时就同自己这个人一般无趣?” 戚闻渊不答。 珈宁轻笑一声:“可我不觉得世子无趣呀。” 戚闻渊一怔。 珈宁作出一副故作伤心的模样:“我之前不就跟世子说过了, 世子为何不信我?” “其实只是大家喜欢的东西不一样而已。” 她前些日子就想把这些话说给戚闻渊听了。 他分明是惊才绝艳的探花郎、能力出众的左副都御史, 合该意气风发才是。 也不知是经历过什么,竟让他在与她相处之时, 有些……患得患失。 珈宁瘪瘪嘴。 一切不该是这样的。 珈宁道:“于许多人而言, 无趣的是堆叠的书册、是繁杂的公事,但于世子而言,无趣的其实是我今日安排的那场戏罢。但世子也陪我看完了, 而且也没说什么这种戏本子就是浪费时间。” 说着说着,她自己先笑了起来。 她其实是真的担心过戚闻渊会对那些唱词不满。 谁知……他居然也学着唱了那句“甚好”。 彼时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但她仍是抓到了。 思及此处,珈宁又偷笑了两声。 他不是那种会哄佳人开心的才子, 但他无趣得……很有趣。 真是奇怪。 戚闻渊声音有些飘忽:“我并不觉得那戏无趣。” 他是不算喜欢那样的戏。 但是与夫人一起听, 那戏便会变得有趣。 夫人很好。 与夫人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很好。 夫人方才肯定他的话……也很好。 珈宁压下嘴角的笑意,严肃道:“我之前总觉得, 无论与世子如何亲近,我们之间都像隔了一层薄纱。” “世子在与我相处时太过小心了些。” 她将头靠在戚闻渊肩上:“我不喜欢这样。” 她心急。 她不想等戚闻渊戚闻渊来掀开那层薄纱了。 谢三娘想要什么, 还从没有需要等的。 她选择主动出击。 戚闻渊肩上一沉。 他低声唤:“满满。” 珈宁哼哼了两声。 戚闻渊道:“是我不好。” “还有,多谢你。” 他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只能多谢她。 也替少时独自在水华居读书的戚闻渊多谢她。 他何德何能。 珈宁笑道:“那世子得拿出些诚意来谢我才是。” 戚闻渊:“嗯。” 二人贴的很近。 说话的声音分明压得很低,却字字都无比清晰。 珈宁道:“我希望, 世子真的把我当作妻子,而不是一个易碎的琉璃樽。” 嗳,终于把这话说出来了。 憋了一整个秋天,她难受极了! 都怪戚闻渊。 珈宁笑盈盈地在心底抱怨。 戚闻渊抬手揽住靠在自己右肩的妻子。 在他们新婚的第二日,她就这样与他说过。 只可惜他始终不得要领,总是做出些让她不喜欢的举动。 他翻过她的话本,试图学话本中的才子,却总如隔靴搔痒。 归根结底,是他先前一直在逃避。 因为怕争吵。 因为怕被拒绝。 所以分明已生了许多贪念,却连口都不敢开。 不该这样的。 这样对她不公平。 戚闻渊低声答道:“好。我会学的。” 珈宁将头埋进他的肩窝,闷声道:“这也要学呀?” 戚闻渊道:“自然是要学的。” 珈宁只是笑,也不知自己是在笑什么:“那世子可得学快些,我很心急的。” 戚闻渊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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