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谁人不知,长晟王在虚云观中带发修行,并无子嗣后代,其生母当年也只是一个出身平凡的宫女。他的母族只有一个远在云崖的舅舅,据说那舅舅的岁数比长晟王还要小上许多,正是少不更事的年纪。 死后追封这种东西啊,也不知受益者到底是死者,还是生者。 不过好歹也算是风风光光给了长晟王一个交代,相信这事用不了多久便会淹没于繁杂的朝事当中。 贺长情自下朝后便一直站在殿中,望着鎏金缠枝莲盖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脚下就像生了根一样。任凭期间几个小太监忙着上茶和呈奏章,堵了路也未曾挪动分毫。 她的反常,终于还是引来了圣上的注意。梁淮易将奏章一摊,再无心思处理朝事,朝她斜了一眼:“你有事说?” “圣上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常玩的游戏吗?” “怎么无缘无故提起这些来?如果朕说不记得,你就会把话都咽回肚子里去?有话就直说。”圣上纳罕起来,贺长情究竟所为何事,她还很少有这么婆婆妈妈的时候。 圣上与她是君臣之别没错,但同时也是一同长大的玩伴。 贺长情能感觉到,梁淮易没有变,又或者说,变化的那部分本就是天子的底色:“无论谁输谁赢,大家的情谊不变,依旧是彼此好友。” 贺长情的弦外之音,在旁人听来或许是云山雾罩,但对于梁淮易来说,却不难理解。 “他的生辰犯了父皇大忌,要他入皇陵一事,朕也做不得主。”有些东西,是碰不得的,便是成了天下共主,也不代表着可以视祖宗礼法如无物,“不过到底是亲兄弟,朕已为他另择了处风水宝地,想来他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能让一介天子做到这份上,已经是一种让步,若是再继续下去,便是过犹不及:“是属下多言了。” “等等。”殿外的金光给正欲离去的人镀上了层朦朦胧胧的金边,使得贺长情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了几分虚幻的感觉,“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觉得朕变了?” 长安殿外,日光刺目,一如这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让人无从下手:“以前你是梁淮易,现在你是圣上,身份不同了吧。不过圣上,接下来的日子,我想歇息一段时间。” 许久的沉默过后,圣上还是松了口:“朕准了。”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贺长情紧绷着的心便也放松下来,连带着步伐都跟着松快了不少。 这份心情很快便渲染到了殿外候着的几人。 沈从白和左清清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二人纷纷向她告了假,一个回去看几日不见的小妹,一个急着张罗自己的婚事。 只有祝允,从始至终地跟在她身边,比任何人都要长久。或许,这就是金玉奴的好处吧。 出宫的一路上都由邓瑛引路。邓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做事沉稳,断不会多嘴多舌。贺长情乐得自在,只问了句今日为何要由他带路? “贺长情!你怎么又进宫了?” 刚刚转过朱红色的宫墙拐角,浓郁的香气便如同这声堪称尖叫的嗓音一同扑面而来,霸道得让人躲闪不及。 看到琼华郡主的这一瞬间,贺长情就懂了为什么圣上会安排邓公公来带路,原来是一早知晓了她会入宫。 贺长情打心眼里见不惯这位咋咋呼呼,总是莫名其妙视她为仇敌的郡主,因而一对上她便也没了往日的好脾气,总是要用言语刺激一下对方才算解气。 正如此刻,贺长情抬袖掩住口鼻,一脸娇嗔地叹气:“是啊,你说我怎么就又进宫了呢。可能应了那句老话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圣上实在想念得紧啊。” 琼华郡主是圣上的表姐,自小便爱慕圣上,从他还是皇子时便追在身后,只是日复一日,妙龄少女熬成了老姑娘,这份感情也总不见开花结果。 倘若是个聪明人,一定会就此收手。可琼华郡主不是,偏生她还是个犟种。谁都看得明白圣上对她无意,只有她自己活在不切实际的幻想里,还不许别人说破。 “你,无耻!” “郡主郡主,切勿动气,动气伤身啊。”邓公公不由分说地挡在贺长情的面前,尽职尽责地当着他的人形盾牌。 但显然他们都小瞧了对方的杀伤力,即便邓瑛早有提防,也没能防住被刺激到失态的琼华郡主。 她修长的指甲越过邓瑛的肩膀,挣扎挥舞中朝着贺长情划了过来,眼见着就要伤到贺长情的左脸,但那只手却被人当空截住了。 好在有祝允,也幸好他没受伤。 贺长情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疯婆娘,你闹够没有!不是所有人都惦记着要嫁给圣上,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整日无所事事,只顾自己痛快。” 这话更是戳中了琼华郡主的痛处。 堂堂一个大家闺秀此刻把规矩礼仪统统忘到了九霄云外,什么话难听便捡什么话说:“不就是掌管着一个鸣筝阁嘛,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啊?告诉你,圣上那只是顾念旧情的抬爱,根本不是器重你。”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收不住了,琼华郡主的目光又顺带着移到了祝允的身上,不由冷笑一声:“还牧心者呢,我看你和这金玉奴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一男一女成日里出双入对谁知道在鬼混什么?放眼整个京都,最脏的那个怕不是就是你吧!” 毁掉一个女子最好的方式,便是用这些张口就来的污言秽语去构陷她的清白。贺长情早已领教这些手段,也并不在乎。 反正这些话于她又没有实质性的伤害,琼华郡主这样的好口才,在皇宫内院大放厥词,怕不是才要闺名远播。 贺长情一哂,正欲掉头走人,余光里却见寒光一闪,祝允不知何时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还拿着佩刀抵在了琼华郡主的脖子上。 刚刚骂的不是她吗?她都没什么反应,他怎么这么激动! “祝允住手。”她这话还是稍稍迟了些,郡主白皙的脖颈上已经见红了。 对于祝允的莽撞,贺长情是十分头疼的。 但自己的金玉奴,也只有自己来护了:“郡主瞧见了吧,金玉奴也是有真本事的。如果你真的知道何为牧心者和金玉奴,便不会说出方才那番话来。在北梧,无论一个人是贩夫走卒还是王侯将相,只要有实力进入落星谷订下盟约,便都可以成为牧心者,而金玉奴也可借此离开满是瘴毒的谷底,重获新生。郡主不该用你的无知去恶意揣测。” “阿允,走了。”贺长情懒得再同她废话,只朝祝允招了招手,才对邓瑛微微颔首,“邓公公留步。” “你刚刚怎么那么冲动?”直到彻底离开这层层叠叠的宫墙包围,贺长情才开始算账,“没有我的示意擅自行动,该罚。” “阿允认罚。可我,我就是见不得她那么说您。”主人和他清清白白,怎么说他无所谓,但是那么说主人就是不行。 似乎出去了一趟,祝允的心愈发向着她这个主人。看来这一步棋,算是下对了。 宫门之外,一辆富贵华丽的马车正停在路口。车身四周都被丝绸帐幔所包裹,美则美矣,但车前悬挂着的两盏竹雕灯笼,上面刻着的秦字才更加引人注目。 贺长情露出一抹笑:“更能说我的人来了。”
第10章 断绝 马车里的人是专程来堵她的。这么大岁数,为了堵人还堵到了宫门口,真够可以的。 贺长情顿时心情全无,只定定地看着那辆马车,既不说话也不动。 她才刚一现身,车夫老张便火急火燎地撩开车帘,对着里面的人点头哈腰:“侯爷,小阁主来了。” 片刻后,一个一身锦衣华服的精瘦男人在老张的搀扶下,缓步下了马车。 “侯爷一个大忙人,今日怎么有空见我?”她这父亲当得实在薄情,自打贺长情有记忆起,见他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看着竟比秦知行那个家伙还要面生。 如果不是马车上挂着秦家的灯笼,恐怕面对面见了,她都认不出人来。 而一旁的祝允对安定侯就更没有什么印象可言了,他只是紧张地按压着自己手指的关节,觑着贺长情的面色。 “瞧你这话说的。为父来看看你,也有错吗?”秦先望今年也才四十出头,但身子骨却远不如同龄人,走几步便要停下喘口气。 瞧这架势,也不知还有几年活头。 之前她从侯府下人口中得知这一消息时,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居然只是天道好还,报应不爽。果然啊,要论薄情,他们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说话要说清楚。究竟是来看我,还是来看鸣筝阁?”贺长情对自己还有点自知之明。谁家父女做成这种鬼样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先是世子,后来又是侯爷亲自上阵,鸣筝阁真是荣幸之至。 其实她本来也不是非鸣筝阁不可,鸣筝阁是死的,人是活的,到哪里都可以从头来过。可这父子俩的吃相却是越来越难看,既然如此,她就偏偏要死磕到底,誓不相让。 像秦先望这样能坐到侯爷位子上的,已经鲜少有吃瘪的时候了。可对上这伶牙俐齿的小姑娘,他居然也只有语塞的份儿,可气的是,偏生他还当真如贺长情所言,目的不纯。 “长情啊,我们之间就一定要这么说话吗?”或许实在脸上挂不住,秦先望说到激动之处,就连声音都发起颤来,“人来人往的,你觉得好看吗?” 宫门之地,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嚷不休确实不成体统,那些个守门的碎嘴子指不定私底下怎么笑话呢。 回头若是再宣扬出去了,他这安定侯还怎么和同僚共事?就连他那宝贝儿子,都少不得跟着被议论一段时日。 “我的身世拜您所赐,无人不知,要说丢脸早就丢光了。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看的,倒是您才丢不起这人吧?” 贺长情本来还想再讥笑几声,但在看到男人的满头灰白时,忽而又觉得只逞嘴上之能其实实在无趣。她到底还是选择了放他一马:“侯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 安定侯府与别家最大的不同,并不是设计精妙和塑绘细致的亭台楼阁,也不是瑰丽奇绝的山石流水,而是府上清一色的年轻男女。除了老张那个车夫和侯爷侯夫人,满园子似乎再找不出上岁数的人来。 就冲这些下人的配置,便可得知秦知行在京中的那些传闻,果然有根有据。更也恰恰说明了,秦先望的爱子之心,简直深到了纵容的地步。 不过,这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贺长情目不斜视地跟在秦知行身后,穿过垂花门,迈入了一间名为闻香轩的书房。 “怎么还带着这奴隶?还不让他赶紧滚出去!” 她就说,秦知行身上的那种下流习气从哪儿学来的,原来是家中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不过才刚刚踏上他安定侯的地盘,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拿派头开始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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