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旻在龙椅上患者他的脚丫,朝身边的随侍宦官看了一眼,撇撇嘴道:“可广陵王为我叔父,楚王鲁王为我长兄,若他们没有歹心而朕无端猜忌,岂不惹人心寒?” 群臣哗然,窃窃私语。 我无奈叹气,微微掀起珠帘,朗声道:“陛下久病初愈,又仁心至厚,不愿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然郡国大量购买粟米与铁具之事非同小可,此事暂且按下,待本宫与陛下商议之后再行定夺。” 朝会又过了一些各地初春粮食种植、天象雨水相关的奏疏,底下无人再议。我拂手要退朝,郭太常忽然走出来禀报:“陛下,长公主殿下,臣有本奏。下月乃太后四十四岁冥诞,臣已命人罗列祭祀所需贡品牺牲,还请陛下殿下过目。” 太常的话如同惊雷一般将我炸醒,脑袋耳朵嗡嗡作响。 原来阿娘已经仙去那么久了。 姜旻将祭祀单子上下仔仔细细过了一遍:“不够,这怎么能够!阿娘的祭祀一定要用最多最好的东西!” 郭太常面露难色:“这……祭祀用具的种类和数量都是定好的,不能逾矩啊……” “什么不能逾矩?我看你们就是把太后都忘了!还假惺惺地提起来做什么!” “陛下……”我立即出声,“国行有道,不可因人肆意改动,就按郭太常说的办吧。” 姜旻扭头看了我一眼:“姐姐!” 我没有说话,只冷静地看着他。他没有答应,皱了皱鼻子朝太常喊道:“要加!这不够!” 这下郭太常也拿不准主意了,朝站在身边的裴开项看去。 裴开项肃立着,微微抬了抬下巴:“郭太常按制行事,为国为君,陛下切不可责怪。然陛下年幼思母心切,乃人之常情,也并无不可。郭太常——就按照陛下的意思,再增加些吧。” - 裴开项的宽容让我觉得颇为奇怪。他不喜欢我们,说的严重点,他非常厌恶我们——厌恶姜旻的顽劣幼稚,厌恶我的跋扈不逊。甚至对我们说过,我们不配为太后儿女的言论,气得我一整晚都睡不着觉。 他这么专制严苛,才是最应该被讨厌的那个人。 散朝后我牵着姜旻回宫,他却一把把我的手甩开,气鼓鼓地朝前走去。 “姜旻。”我喊他,他却没有应我,径直跑向自己的寝殿。 “跟上。”我随意指了个彤管使,“让陛下好好吃药休息,我下午晚些时候去看他。关于诸侯国的奏书,叫人拿到广明殿。” 姜旻年纪小,虽是阿娘的孩子,但是出生的太晚了。前头兄长太多,不安分的也太多。父亲是个明事理的,母亲是个手段狠的,才能将他这皇位保住。可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偌大的宫廷,只剩下我们姐弟俩,那盘踞鲁东之地的兄长叔父们,如何能不垂涎我们这块久居深宫的肥肉呢? 萱萱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将奏折送到我面前,我问她缘由,她面上没有好颜色:“裴相不在,他手底下的人不给,驸马爷也隔岸观火,还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他说什么?” “他说这些奏书看着烦人,就交给裴相和他们处理,公主殿下还是专心游玩赏乐、照顾陛下就好了,剩下的,等陛下身体康健再交由陛下处置,您也好撂开手,回他们田府享乐了。” 真是田议一贯的做派。我冷笑一声:“我们这驸马还真是日日夜夜盼着我回府呢,就想着让姜旻自爱宫中无人可依,只得听裴开项的话,是吗?” “殿下——”小蛮从外搬着几叠竹简进来,“裴御史将奏书送来了。” 我一抬眼,只见裴仲琊已然褪去朝服,着一身黛青色直裾,外罩薄纱褝衣,身型瘦削挺拔,腰坠玉璜珊瑚佩,行动间声音清脆如冰裂。彤管使伺候他脱去丝履,他缓步上前,振袖作揖行礼,朗朗如清风:“臣裴仲琊,问殿下安。” “裴御史起身吧。” “臣闻殿下关心诸侯之事,特整理出近几日要紧的奏书送来给殿下,还请殿下过目。若有任何疑虑之处,殿下亦可以询问臣下。臣便在此候着。” 我没拿,抬眼望向坐于下首的裴仲琊。他神色平静坦然,我遣侍女出去,开口问道:“你父亲不让我看这些,你却给我送来了……” “殿下是大齐的长公主,国事即是殿下的家事,自己家的事没什么不能看的。” “你不怕你父亲?” 裴仲琊没有回答,他双眸沉静,起身将竹简塞进我的手里:“看吧。父亲那边我会处理好的,你别担心。” 我没有回答,低头又看起了奏书:“裴御史觉得,五国联合谋反的心思有多少?” “极大。牵头者必定是鲁王楚王和广陵王其中之人,剩下胶东、淄川皆是从太祖开始分封的诸侯,其势力早已被代际继承分散,不成气候。他们今日有所动作,不过是墙头草。他们见天子式微,便投机取巧,看能不能分一杯羹而已。可楚、鲁、广陵三国不同,如今的广陵王姜修乃文帝嫡长子姜祁玉之后,姜祁玉与您祖父明帝一母同胞皆由中宫皇后所出。若非姜祁玉心性淡泊爱好山水,如今坐在这皇位上的,不是姜旻而该是他姜修了。” 裴仲琊对我直言不讳,我也不在乎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点点头:“姜修出身尊贵,封地人口粮产在全国皆属上乘,确实难以避嫌。鲁王楚王虽非阿娘所出,但其年岁都在我与姜旻之上,心机与智谋也非一般人所能敌,他们有所动作,不得不防。” 我收拾好竹简,对他说道:“让方通、卢翙、田诠整理一下近三年诸侯国朝贡的金钱粟米、马草还有田租,三日后呈交于我。” 裴仲琊毕恭毕敬:“是。” 我上下打量他一下,他又瘦了许多,这件去年给他做的衣裳都有些撑不起来了。刚想开口询问,话语又被挡在了嗓子眼,我自嘲一笑,话锋一转:“你一个御史,能使唤得了他们?” 裴仲琊正用杯盏的余温暖手,他淡漠地点了点头:“能。” 我点点头:“也是,谁让您裴相独子呢,连我都要敬您三分。” 裴仲琊苍白的脸上难得挂上笑容:“这话从你嘴巴里讲出来可真不习惯,从小到大,向来都是我敬你三分。” 我嗤了一声,不与他争辩。 外头萱萱听了宦官的话疾步走来,面上神情极为难看。她望了一眼坐在旁边优哉游哉品茗的裴仲琊,有口难开。 我顿感心头不妙,裴仲琊也因这沉默抛来视线。 萱萱破罐子破摔:“殿下,小陛下不知为何惹怒了裴相。裴相……裴相要用打龙鞭惩罚陛下!表公子方从上林苑练武归来,已经赶过去了。听宫女们讲……情形恐怕不妙!”
第3章 ‘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她…… 我生平第一次觉得温室殿离我那么远。 快一点,快一点!我一遍又一遍地催促着。 宫巷阴冷潮湿的风吹开羊车的纱帘扑面而来,裴仲琊抬手替我遮挡。我一把打开他的手,怒目圆瞪:“别碰我。” 晴天一声霹雳从温室殿内穿出,刺耳的声音穿墙过廊,回音重重。我四肢僵冷,面不改色地走下羊车,重整衣冠,大步朝殿内走去。 宫女宦官跪满了整个宫殿,各个俯首发抖不敢出声。姜旻瑟缩在床榻角落,手握匕首,面目憎恨地看着裴开项,嘴里哭喊着,却是半分不敢上前。 温室殿正中央,宋君若袒胸露背跪着,额上颈上臂上青筋暴起,满脸涨红,冷汗涔涔而下。打龙鞭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脊背上,他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裴相!”我跌跌撞撞地扑过去,死死拉住裴开项的手,“裴相,竖子顽劣,还请您念在他们年幼无知的份上饶了他们。求您——” 裴开项缓缓掀起眼帘,鹰眸如剑光般寒冷。他瞥向站在我身后裴仲琊,不喜不怒,只盯着他。 裴仲琊没有说话,拖着步伐走近几步行礼:“父亲。” “你何故在宫中?”裴开项完全没有理会我,他一把挣开我的束缚,转向裴仲琊,“裴御史是要参谁?” “……没有。” “若真要参谁,你也该来温室殿,而不是去广明殿叨扰长公主殿下。”裴开项的话犹如千斤巨石般压的我们喘不过气,“你越来越不懂规矩了。也该罚。” “裴相!”我急忙又拉住他的胳膊。 宋君若的背上血痕交错,鲜血淋漓,挂在腰上的衣裳都被鲜血浸湿,已经不能再打了。 “裴相,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还请您……还请您原谅他们。”我努力平静着声音中的怒气和恐惧,向他请求,“姜旻才十一岁,他只有十一岁。” “十一岁?”裴开项仍旧没有收起打龙鞭,“十一岁在民间尚是小儿,可陛下是皇帝,是整个大齐的君主和未来。如果十一岁是年纪小,那还要等到陛下几岁才能算是真正成人呢?大齐的百姓会等吗?边境的阿勒奴会等吗?还是那些诸侯王会等?” 宋君若猛地吐了一口血水,瞪着双眼自下而上地看着他:“裴相真是巧舌如簧,不知道的还以为裴相是文官出身呢。以下犯上,以臣犯君,裴相可真是冠冕堂皇,义正言辞!” 啪! 又一鞭子抽在了宋君若的背上。我吓得浑身震颤,直接扑倒在宋君若身上:“您别打了……裴相,求……求求您……” 我发不出声,屈辱的愤恨在我心底熊熊燃烧,无数咒骂训斥的言语冲上喉咙,临到嘴边却只有求饶。 “求求您……别打了……”眼泪不知何时已经侵袭我的面颊,我双膝跪地,仰面无助地望着他。 裴开项完全没有理会我的求饶,打龙鞭再次高高扬起、重重落下。我紧紧地抱着宋君若,可鞭笞的疼痛却没有落到我身上。 我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裴仲琊正挡在我们面前,左手紧攥着鞭子,殷红的鲜血正顺着他的手腕、袖子滴落到地上。 他脊背挺直,目光坦然直接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语气却淡漠平静:“父亲息怒。裴家虽有先帝所传打龙鞭,但此事若闹大了,于我们裴家也不利。” 裴开项行伍出身,久经沙场,力大如牛,裴仲琊胎中不足,素来多病,鞭子虽没有打在他身上,可他一介儒生必定难以承受。宋君若重伤在身,姜旻惊惧出窍。我四下环顾,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裴开项面前。 “无论他们犯了什么错,都请裴相宽恕他们。您是三朝元老,戎马一生,勤王无数,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姜旻年幼无知,是以父亲母亲让您教导训诫,还请裴相看在先帝太后的份儿上,饶了姜旻这一回吧。” 裴开项冷眼盯着裴仲琊,收起鞭子,质问道:“那请问长公主可知陛下犯得什么错?臣今日散朝并未出宫,直奔温室殿只为与陛下商讨讨伐五国之事。然陛下非但毫无忧患意识,甚至咒骂臣等狼子野心,谋动干戈于邦内,妄图挑唆萧墙之事。先帝赐臣打龙鞭,便是要臣正君王、清朝纲、兴国邦。然陛下毕竟是君主——”他指了指面色苍白的宋君若,“臣子要替君主受罚,乃忠义也;臣承先帝遗志,亦是忠义也。依长公主见,可有半分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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