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鸿胪此言差矣,这大齐管兵马的事裴家不错,但这管钱的治粟内史可是田家。”田诠不悦。 “田家?哈哈哈哈,谁不知道你们田家是裴开项的走狗?沆瀣一气,你当跟他当有什么区别?” “方通!你个竖子小人!你与裴家素有私怨,可朝廷不是让你发泄私愤的地方!你别太过分了!” “好了!”我被吵得脑子都快炸开,“五王如今有何异动,还请诸位细细说来。陛下正在静养,岂容喧哗!”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方通刚要张嘴,田诠便开口道:“殿下,此乃前朝政事,殿下已是我田家新妇,如今还留在宫中为的也只是照顾陛下。至于政事……还是少参与为好,免得落人口舌,说我们田家假借裙带把持朝政。”说罢,他瞥向站在一旁的方通。 眼见着这两个人又要吵起来,我连忙出声:“那去叫陛下起来吧。兹事体大,听完再休息。” 姜旻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从内殿走出来,神情倦怠恍惚,扫了一眼堂下之人,一屁股坐在我身边。 “说吧……”有气无力的。 “陛下,胶东王近几日又收拢了一个铁矿,楚王、广陵王则是大量购买粟米囤积。自明帝削侯以来,诸侯王各个噤若寒蝉、规矩老实,如今五王频繁异动,事出反常必有妖!还请陛下早做决断,以定江山!” 姜旻掀起眼帘,看向振振有词的田诠:“定江山……那朕问你,如今谁能定江山?” “若要出兵讨伐鲁南五王,也只有裴相能担此重任!” 姜旻冷笑一声:“裴相……难道我泱泱大齐,除了他们裴家就没别人了吗?若事事都要他裴开项做主,那这个位子,朕也一并——” “田诠!”我立即打断,“你前几日叫你准备的近三年田租税收账目可有做好?” 田诠脸色一变,笑了笑:“近几日实在是政务繁忙,裴相还交给微臣一些紧急的任务,实在抽不开身……”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讨伐五王,也是裴相再三与陛下和本宫商议之事。要伐贼就要军饷要粮草要马匹要士兵,不仅要我们自己的数目,五国的数目也必须知道——他们的人户、田产、田租、税租、市租、纳贡。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指了指放在几案上的丝绢卷轴,“这些东西,方鸿胪可是早早地就放在我桌上了,你的呢?” 田诠低着头,眼珠子左瞥右瞧,笑着回道:“是臣无能,臣今晚整理好,明日一早便叫人送到温室殿。” “诚如田内史所言,五王野心昭然若揭,裴相出身行伍,身经百战,屡立战功,是伐贼的不二人选。但战场毕竟刀枪无眼,朝政国事还需裴相坐镇辅佐,若事事只有裴相,岂不太过辛苦劳累,显得我大齐江山无人?诸位为我大齐物色选拔新的将才才是要紧。” 众臣无有不应。 “五王如今虽无动作,然未雨绸缪不可不想,当务之急是要核算粮草军饷与兵马。兵马之事,我与裴相再议。至于粮草军饷……”我盯着田诠,“本宫再给你几日宽限,数目务必精确,不得作假,三日是最后期限。”
第6章 蔡姬死了。 “姐姐是什么意思?”众臣退下,姜旻直愣愣地看着我,眼中有种难以描摹的不可置信与愤怒,“姐姐是同意出兵了?姐姐难道看不出来裴开项的狼子野心吗?他就是在等这个机会!他不喜欢我们!他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如何让我们下台,如何让权力握在他自己手里!” “阿旻,姐姐和你一样憎恨裴开项,但如今我们不能被眼前的愤怒与恩怨蒙蔽。你必须要好好想想,到底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盟友。” “盟友?难道裴开项会成为我们的盟友?他若是对我们姜家忠心,他就不会把父亲关在幽室里把他活活逼疯!他也根本没有想过让我当皇帝!他原本是想立楚王为帝的!” 我一怔,抓住他的胳膊质问道:“这话谁告诉你的?” “甭管是谁告诉我的!但事实便是如此!” “那个人是谁?他在诓骗你!阿旻!父亲暴毙后裴开项根本没有机会没有时间勾结其他诸侯王,母亲直接拥立你了呀!” “母亲拥立我不假,但裴开项勾结楚王之事也不假!我都已经听人说得真真切切的了,姐姐你也别想骗我!”姜旻眼睛血红,目中癫狂之色仿若我是他的什么仇人,“姐姐你还喜欢裴仲琊对不对?你还喜欢他我知道!我已经不止一次看见他从广明殿中出来,你们分明仍旧在一起!姐姐,你难道要为了一己之私,断送我们整个大齐江山吗?难道裴仲琊在你心里比父亲母亲还要重要吗?” 我不知道到底是谁同姜旻说了什么,这个与我一母同胞的弟弟此时此刻竟将我当做背叛者一般驳斥训骂。怒火在心中熊熊燃烧,我深吸几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他和颜悦色道:“阿旻,我们是骨肉至亲、血脉相连,姐姐如何会放弃你去向着外人?姐姐是在帮你。裴家势大,于我们而言确为心头大患,但如今我们真正亟待解决的是那些足以动摇我们皇位的人——胶东王与楚王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你说裴开项勾结楚王。那我问你,他若是真想推翻我们,与鲁南五王密谋即可,何必在他们尚未有动作之时就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呢?你甚至因为此事被关到了掖庭,阿若遭受了鞭笞。他所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引起你的重视,你这个皇帝的重视。他手握虎符,又是行伍出身的三朝元老,为大齐立下赫赫战功,五王若是谋逆,他想出兵简直易如反掌,无人敢不应。可他为何又如此在乎你的命令呢? “他在乎你的皇位,他不想让除你以外的任何人当上大齐的皇帝,你明白吗?” 我看着姜旻,期望他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出兵之事势在必行,你听姐姐的话……” “我不相信。”姜旻盯着我,从我身边站起,“我们的敌人从来都只有裴家,他们是整个大齐最大的蠹虫毒瘤,官爵任命、皇储废立、税租田收、兵戈伐止尽归于他们控制,只有除掉他们,那我们的大齐才能真正活过来!” “而你……”姜旻双拳紧握,眼中含泪眼底却有火花,他咬牙,“姐姐,你明明很讨厌他们的,你明明应该和我一样厌恶他们的。当初决意和裴家接触婚约的是你,为了我和裴开项争吵的也是你,可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件事上,你就要站在我的对面呢?你就像往常一样支持我,不行吗? “我才是皇帝,我才应该是那个发号施令的人!我才应该是那个告诉你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人!” 姜旻站立着,用高于我几寸的视线俯视着我。 我掀起眼皮看他,半晌没有说话。 萱萱见状,连忙上前几步打圆场:“陛下的药煎好了。表公子方才也叫人来传话,说今晚再过来让太医看看伤势。” 我压下心头烦躁,摆摆手:“先服侍陛下喝……” “我不喝!”姜旻大吼了一声,几步冲到小蛮面前,一甩袖子将药碗掀翻。吓得小蛮立即跪下,黑色的药汁湿淋淋地从她的额上滑落。碎片满地,姜旻怒气冲冲地朝外跑去。 黄毛小儿!我恨不得抓着他的衣襟将他撂翻在地狠狠地打一顿!什么皇帝?一个只会随心所欲的人无法审时度势的人,如何能成为一个强大帝国的统领者?如何能够将这张龙椅安安稳稳地坐下去? “萱萱,彻查陛下身边前朝旧人,事无巨细,一一禀报。” - 蔡姬死了。 掖庭令禀报,只说有几个宫女年迈病逝,已妥善处理,恤金也已送到家中,让我不要担忧。 我叫彤管使去掖庭宫室里看过,原本幽禁蔡姬的那间宫室早已人去楼空,一尘不染,好似这里从未发生过什么可怕残忍的事情。 无父无母,无夫无子,无亲无友,生如浮萍,死如尘埃——这或许就是未央宫中大多数女人的归宿吧。 我前前后后又将掖庭令的奏疏仔细看了一遍,佯装胸闷,叹气道:“半年前先皇与太后相继崩逝,如今宫中又频频治丧。前朝后宫诸事繁杂,陛下久病不愈,本宫也常觉心头不安,觉得这宫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笼罩着……自新皇登基,除却祭祀宗庙,似乎也再无其他大傩逐除之事……不若就借此时机,让太常卿好好挑选些方士振子,为宫里驱灾祈福吧。” 太常卿挑选了十二童男童女和五位云游方士入宫,选定吉日吉时,于温室殿内戴赤衣皂,执大鼗、蒙熊皮,作十二兽舞。众人踏歌欢呼,手执火炬绕宫殿三周,跳跃着将火把手手相接送出殿门,门外禁卫接过火炬策马疾驰出宫,掷火炬于洛水中。 姜旻端坐帐中,童男童女焚香过身,方士高唱祝词,双手端上净水让他漱口。姜旻缓缓睁眼,接过耳杯漱了漱口,将水吐回碗中。 祷词接近收尾,声乐停歇,众人起身拜别姜旻,又转过来拜我。我虚虚抬手以示平身,扭头又对萱萱道:“这事儿办的不错,叫他们下去领赏吧。” 萱萱与我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姜旻从榻上起身伸了个懒腰,深深地洗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好似当真把体内的浊物排干净了一般:“朝中总有大臣忌讳鬼神之事,如今朕看来,鬼神之事也并非空穴来风、诡秘莫测。古人有载,必有其根据来源,有时也不得不信啊。” 我在心中无奈叹气,道:“上巳节陛下身体欠安,政事又纷繁复杂,没能修禊纳吉,今日之事不过就是遵从习俗,祓除不祥、祈求福泽罢了,哪有什么鬼神之说?子不语怪力乱神,陛下身为一国之君,鬼神之说切不可过于上心。” 姜旻见我反驳,面上又有些不好看,嘟囔着:“又说我……不是你要办的吗……” “我诓人随口说说的话你就记得那么清楚!”我恨不得耳提面命,“我跟你讲的那么多的道理你却一句都听不进去!” 眼见着又要吵起来,姜旻嘴一瘪,不再说话,转身去内殿看奏书了。 他越来越叛逆了。又或者说不是叛逆,身为帝王,他有自己的主见,有自己的思想是应该的。他必须长出丰满的羽翼与聪敏的头脑去治理这个国家,去庇佑他的百姓,可他的路真的走对了吗?真的能走对吗? 十一岁。 我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年龄。 十一岁的我已是齐国开国以来唯一一个拥有三处汤沐邑的公主,十一岁的裴仲琊于父亲寿宴作《东风赋》一时之间引得长安丝绢贵甚黄金,就连宋君若在他这个年纪都能够在上林苑跑马两夜射杀为患已久狼王。 可姜旻呢? 我望着姜旻渐行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 萱萱已在偏殿等我良久,我甫一进去,她便拉着我的手走到内里——一个老妇人一身傩衣,满脸焦急紧张,看见我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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