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他们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方家。 我笑着将帛书放回锦盒,扔还给侍从:“告诉陛下,多谢他那么及时的消息。他若是真有闲心研究西域,倒不如把阿勒奴也一并研究了。放眼天下,才能心怀天下,才配做真正的君主。若是只周旋于未央宫之间,将他国他族当做自己筹谋的工具,那他也永远成为不了一个明君。” - 阿赞达果然不出我所料,拿着方宏的事情作伐,说他挟私报复,杀使者、杀士兵,仗着大齐威严侮辱木曲,致使木曲老国王气结仙逝,请求我一定要严惩方家,还木曲和西域一个公道。 前面也就算了,但老国王的死都能怪到我们头上了?我看他毒死自己亲爹的概率倒比我们气死大。 此事一出,朝堂上的奏疏一封封的来,如今不管是大齐、西域还是阿勒奴,一双双眼睛都盯着我。姜毓卿会怎么做呢?姜毓卿要把控好边疆局势,要让阿勒奴节节败退,捍卫大齐的威严;姜毓卿要安抚西域诸国的民心,要让他们知道,大齐秉公行事,不会偏私,定会还他们一个公道;姜毓卿还要稳定朝局,修大坝要管、修长城要管、货币要管、种地也要管,但凡有一个缺口决堤,那姜毓卿就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或者说她一生下来就不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 她能坐这么久,不过是生而逢时、因缘际会,恰巧皇帝幼小无能,恰巧五王谋反需要有人支撑,恰巧她与权臣不谋而合,恰巧她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 是巧合,便不是必然。不是必然,那他们就要选择那个必然的选项。 下去吧下去吧,去你该去的地方。 出去吧出去吧,未央宫只是你的幻想。 目之所及,宫阙重峦叠嶂,雕梁画栋。宫苑错落有致、莺歌燕舞。宦官宫女秩序井然,款款前行。这里是整个大齐万千气象所在,是地极,是山巅。我站在最高处俯瞰这人世,操控这人间。 而他们现在要把我拉下去。一如当时他们将我推上来。 方宏从远方寄来了歃血的誓约。 事到如今,我们都已无法得知使者为什么会死在方宏营帐中,木曲国王是否真的是被方宏气死,一切巧合没有证据证明方宏的清白,也没有证据证明木曲说的是谎言——他们只要一个交代。 “吾心无愧,唯念恩遇,今之鲁莽误事,愿以吾死明志,还殿下清明。”
第58章 从今后,便由陛下一人上…… 又是一年母亲冥诞,那年今日我在母亲灵位前问卦求路,恳求母亲能够给当时我一点点勇气与决心。时至今日,我仍旧跪在这个牌位面前,心中却是什么话都没有。 方士们列阵围坐,口中颂歌不停。吵吵嚷嚷,弄得我头疼。起身走出太庙,春季的枝丫悠悠泛绿,鸟儿也在枝头叽叽喳喳,童子童女们于庭中央随歌傩舞,太常寺诸臣分列两侧,神色严肃平静。 天际悠远,阳光刺目,一对仙鹤从远处的山头飘然而下,步履轻巧地徘徊在太庙中庭,绕着歌舞队伍转圈。众人的目光被它们吸引,它们昂首长啸,脖颈纤长,展翅轻跃至我面前,两双漆黑的瞳仁认真地看着我,仿若深渊照人,清清楚楚。 是当年的那两只吗? 我伸出手去抚摸其中一只的脑袋,突然,它脖颈一抻,身体僵直,哀哀叫唤几声,口中咔出一口鲜血直冲我面门,眼珠陡然泛白,扭身栽倒在地。另外一只,赫然一吓,着急上前近看,身形一顿,眼角流出两道血痕,直直倒在地上。 死了。 音乐停了,舞蹈停了,颂歌仍旧在继续。 惨白的阳光照在汉白玉石地上,晃神又模糊。殷红的鲜血流淌在刻花缝隙中,勾勒出美艳又诡异的图画,像人面桃花,又像阴鬼罗刹。 “死了?” “死了。” “这不是那年的仙鹤吗?仙鹤怎么会死呢?” “祥瑞没了,祥瑞没了!” “这哪是什么祥瑞!这根本不是祥瑞!” “仙鹤死了,祥瑞没了,她是假的。真的就不会死,仙鹤死了,她是假的!” “她是妖邪吧?只有妖邪才会一直站在那里。” “她是妖邪。” “她是妖邪!” 众口铄金,窸窸窣窣,他们看着我,想看着个令人惧怕的怪物。 “堤坝坍塌了。” “人被淹死了,房屋也塌了。” “自己的丈夫被杀了。兄弟也杀了。兄弟的妻子也杀了。” “任人唯亲,北边会战败吗?” “会战败的吧?” “万一战败了怎么办?” 天旋地转,众人的嘴巴不知是合是开,他们盯着我又好似没有在盯着我,围着我,像神像一般注视着我。仙鹤的血是凉的,黏的,闻着是腥臭的、刺鼻的。一道阴影将我笼罩,我侧目望去——姜旻站在我面前,身后是裴开项和他的凛凛铁兵。冷肃的长剑,黑色的铠甲冲破太庙的祥和与庄严,乐舞与方士都停了下来,静默无声,虔诚而卑微地跪在地上,全然不敢看我们。 “阿勒奴攻破东边防线,方宏被俘了。”姜旻好似有点幸灾乐祸,又好似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终于抓住我的把柄,终于发现我的短处,终于可以好好羞辱的那种快意。 他那副嘴脸,我真想扇他一巴掌。 “姐姐,你认错了人。”他笑道,“方宏没能满足你的期望啊。” “我的期望?什么是我的期望?这难道只是我的期望,不是你的期望吗?你难道不希望我大齐能战胜阿勒奴吗?”我气笑,“姜旻,你到底把自己当什么?与我政斗的工具,还是这个国家的君王?” “我不管!”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就是输了,你就是错了!你凭什么还能骂我!凭什么!” “就凭你是个蠢货、傻子。你个没脑子的蠢出生天白痴。我怎么会跟你是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简直丢尽我的脸面!” “姜毓卿你……你没有资格说我!”姜旻恶狠狠地盯着我,“从前没资格,现在更加没资格。鸠占鹊巢久矣,你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裴开项!”宋君若一声大喝,禁卫军鱼贯而入,将所有人团团围住。寒芒刺目,剑拔弩张,仿佛下一刻便会尸横遍野,“你带兵闯入太庙,这可是死罪!” “死罪?”许久没有发话的裴开项笑了,“何为死罪?微臣奉陛下之命守卫其左右,陛下之言便是天理公道,何罪之有?倒是宋将军,身为禁军统领、光禄勋,为谁效力,为谁掌管门庭?这未央宫到底是谁的,这天下又到底是谁的?” “未央宫是姜家的未央宫,天下也是我们姜家的天下。”我笑看着他,款步走到他面前:“裴相若是永远这般清楚明白自己的位置,永远能为陛下效力,那就好了。” “裴……裴相自然比你好。”姜旻硬撑着,像只炸毛的猫。 他戒了阿芙蓉,脸上的肉有些许长回来,但神色仍旧疲倦恹恹,像十天半个月没睡觉一般,眼睛雾蒙蒙的,却仍旧竭力瞪着,想要射出骇人的光,可只剩惊惧与逞强。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知道面上有没有做出来。但奈何姜旻蠢上天,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蠢货。” “姜毓卿!你大势已去,若你能够就范,我……我留你全尸!” 猫挠似的威胁,我看着裴开项,勾勾嘴角:“这话你能说了算?” “我……”姜旻闻言收声,我也不再与他掰扯。 看向裴开项,我道:“裴相,是本宫死吗?是因为本宫杀了您的亲人?世人说我任人唯亲,难道裴相也是个公私不分的人吗?他们以下犯上,妄图弑君夺位,难道裴相觉得他们无错吗?本宫杀的不对吗?” 裴开项眉目垂挂着,像阴云。 “本宫不过是为了自保,不过是为了正皇家威严。本宫只不过是杀了他们,并未祸及整个裴家啊?本宫知道裴相一片赤诚都是为的大齐江山和百姓,当初本宫就是这样觉得,所以才愿意与裴相共事的呀。”我叹气,难掩悲色,“如今本宫是做了几桩不对的事。朝野议论纷纷,对本宫不满,无可厚非。但本宫的心难道不和你们一样吗?难道为的不是大齐吗?纵观历史,有哪一位帝王又是终身无错的呢?他们能长命百岁,本宫难道就该死吗?本宫难道没有挽救大齐于危难,难道扶持陛下稳定朝局吗?若不是陛下自己荒唐行事,吸食阿芙蓉成瘾,本宫又何至于理政至今?” “你……你……”姜旻指着我,手发着抖,“你妖言惑众!明明是你狼子野心,妄图自己当皇帝!你是乱臣贼子!” “陛下为何如此说我?” “是……明明是你自己说的!” “陛下莫要为达目的含血喷人,本宫何时说过这样荒唐的话!在场之人又有谁可曾听闻过?可执政两年,本宫夙兴夜寐、宵衣旰食却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陛下如今说出这样的黑话,岂不伤了本宫的心!陛下,我们是亲姐弟啊!母亲的灵位还在那儿看着呢!若不是陛下你身子不好,这样的事难道不是该你来操持吗?为何是我,您心里不清楚吗?” “你……” “好了!陛下与裴相,不过就是要本宫还政!本宫自知有错,这朝我也就不上了!从今后,便由陛下一人上朝吧!”
第59章 方家全家贬为庶人,罚没…… 姜旻终于尝到了当皇帝的滋味。但是真的尝到了吗?朝中无人听他的话。即便我不再上朝,朝中遍布我的眼线,彤管使也把持着既有的权利,本是我做的,如今依旧在我手中。宋君若这个光禄勋,也无人敢动他,整个长安城的禁军、南北军皆握在我手里。裴开项三朝元老,裴家更是开国世家,势力盘根错节,积久弥深,权倾朝野,能自己动手办的事又有谁会去找一个失权已久的小皇帝? 我们就像两根架着房梁的柱子,只要我们走了,他这个皇帝就塌了。 姜旻不知道受了谁的指使,叫人来拿我手中的玉玺。我笑着看着来人在底下瑟瑟发抖,话都没说一句,就让他们出去了。萱萱说陛下在麟趾殿大发雷霆,大骂孬种。可那麟趾殿离宣政殿那么远,即便我还政了他都不敢擅自搬离,他姜旻到底哪儿来的脸面骂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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