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猛烈一抽。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裴开项这样的老狐狸,如何会因为一杯热水就放下戒心? “裴相!”薛获喊道,“小殿下已经睡下了……殿下如今昏迷不醒,还请裴相不要再叨扰殿下休息了!” 兆华被吵醒,一声一声地嚎啕像利刃一般一把把扎进我的身体里。 “兆华……”他拨弄着锁片,“兆年长乐,华岁长安。真是个好名字啊。” “这是裴御史送的金锁片。”薛获道。 裴开项没有开口,殿中只能听见薛获冷静的声音:“这孩子,也多亏了裴御史才能安全生下来呢。” 在场之人中,敢这样对裴开项讲话的恐怕只有薛获了。心脏好像被一根丝线悬着,在胸中晃来晃去,直到听见裴开项的声音才又回到原地:“小殿下满月之时没能送上礼物,今日便补上吧。” 剑鸣出鞘,众人惊叫一声,连声阻止:“裴相不要——” 心被甩出了喉咙,就当我想要翻身下床之时,又听见他说道:“这把匕首乃龙泉首席铸剑师打造,寒气逼人,轻盈若风,便赠与小殿下了。望小殿下日后,能够长成一个如她母亲一般能干之人。” 兆华出奇地不哭了,只咯咯笑着。 “裴相……把孩子……” “等等。”裴开项顿了顿。 我心上一紧,难不成他看出兆华身上什么端倪了?即便孩童眉目轮廓浅淡,兆华的眼睛还是像极了裴仲琊。 “还请裴相将小殿下缓与奴婢。”薛获似乎有些愠怒,将兆华从裴开项手里夺去,“奴婢们要为殿下更衣了,裴相请回吧。” 未说完的话,裴开项没有再说下去,只听见他模糊又敷衍的嘱咐:“照顾好你们殿下。” 薛获道:“奴婢自然知道。毕竟殿下,是太后娘娘的长女。” 我不知道裴开项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薛获此话一出,殿中是良久的沉默。 他终于走了。 萱萱连忙上前替我脱下衣衫,热水已经凉了,可身上还是被烫得红斑点点。 “这个裴狗,可恶至极!可恨至极!叫我抓到他,定将他大卸八块!” 我穿好衣裳,望着殿外层层围叠的守卫——从西苑到主殿,从未央宫到裴府,最起码需要半日的时间。三柱香后动手,等到消息传到他的耳朵时他必定已经坐在了裴府的椅子上,是来确认真假还是借此机会殊死一搏?他只能选择一个。 殿内的彤管使还演着主仆情深的戏码,哭声哀切,闻之令人伤心。 萱萱透过小缝望出去:“他们撤掉了一部分人。左侧……十人,右侧八人,按照先前的计算,殿外应当还有十二人把手,铁器共十八件。” 我望向窗外越来越浓重的夜色,将夕阳最后一点余温压下地面,泛出挣扎的,带着凉意的寒芒。黑夜是猎人的衣袍,是猎物的哀嚎,鲜血见证着一次又一次的死亡。秋风肃杀,带走了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喊,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弥漫在西苑,梧桐树落下了最后一片树叶。 我从血泊中站起身,面前的守卫浑身鲜血淋漓晃晃悠悠已然站不稳脚跟。他向我发起最后一次决绝的攻击,我一挥手,将长剑插入了他的心脏。 裙裾鞋袜被鲜血染湿,石砖沟壑蜿蜒,血如同朱砂颜料在上面画出一朵朵莲花。我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转头对小蛮道:“你去告诉他们——长公主殡天了。” 长公主薨逝—— 长公主薨逝—— 消息犹如宫巷里的风不胫而走,未央宫的烛火一盏盏亮起,人们奔走相告,传播着这秘密宫闱改天换日的大事。 而我们改头换面穿梭在偏僻黑暗中,与这纷乱渐行渐远。天上的星月缓慢偏转,地上的人儿飞驰疾奔,直到面前出现了一盏明灯——那是走出西苑的唯一的宫门,也是我们与阿若约定好的汇合之处。 守卫们三三两两,喝酒的喝酒,睡觉的睡觉,兵器全部搁置一旁,好像这不过是同往常一样的寻常一日。萱萱没有给他们任何反抗的机会,手起刀落,玩忽职守的人付出了他们应有的代价。 宫门的门栓被移开,众人停下来,纷纷侧目看我。 这扇门后面应当是宋君若,可若开门看见的不是阿若…… 已然没有时间细想,左右不过一条命,早死晚死又有何异呢?我将怀中的兆华递给薛获,放下帽子走到门前。众人在我身后静默等待,沉重的宫门被打开,宋君若肃穆冷峻的神色在看见我的那一刻陡然放松下来,他几步上前将我紧紧拥住:“姐姐!我就知道我一定能等到你!” 我拍了拍他的背,将他放开:“虎符带了吗?” “带了,但是只有一半,如何调动南北两军?” 我笑了笑,从怀中抽出圣旨:“逆贼裴开项,反心久矣,今纠集乱羽,胁迫天子,扰乱社稷,祸及黎民。朕今命宋将军调任南北两军,降罪勤王,速平叛乱,以安社稷。凡有擒获逆贼者,朕必重赏。” 圣旨下的玉玺印,鲜艳亮眼。 “一道圣旨不够,我们还有两道三道。即便他们心有疑虑,这么多道圣旨砸下去,也不敢不接了。” 宋君若目光定定:“好!” “我们兵分两路,你拿着圣旨去南军,我拿着你的虎符去北军。薛获,你去刘府告诉舅舅他们我没死,叫他们今夜能避则避,然后你去正北门等我们。萱萱,兆华交给你,送她去陈府找陈蕴,若事成我们会在宫内放红色的烟花,若等到天明你都没有看见……带着兆华跑吧。天涯海角,去哪里都可以。” 我对着众人抱拳:“是生是死,只在今晚。成则共享天下,败……我便到地底下与诸位赔罪。只为这江山社稷不再受奸佞胁迫祸害,为海晏河清,政治昌明,拜托诸位了。” 兆华在萱萱的怀中睡得酣甜,这孩子出生于最危险的宫廷,在这硝烟弥漫、刀光剑影的夜晚,她却全然不知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我在她的额上印下轻轻一吻,取出怀中地契塞到她的襁褓中——那是江南一处山清水秀、安身立命之地。 我后悔了,什么死在龙椅上,她不该死,她应该好好活着。我将她带到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让她吃苦的,而是为了让她享尽人生快乐之事,那些阴暗肮脏的争权相斗不属于她。如果我这个做母亲的人解决不了,那也不该让她去面对承受。 “走!”我推开萱萱,“快走!” 我骑上宋君若准备好的马屁,扬起马鞭,头也不回地驰骋离开。 南北军驻扎长安两侧,我们并不能一同前往。岔路口就在眼前,夜风带起砂砾迷了眼睛,眼中湿润,不是泪。 宋君若策马来到我身边,他看着我,少年终于褪去青涩,像个男人一般伸手将我抱住,嘴唇贴上来,带着夜露的凉意和思念的滚烫。血脉里生出的骨血长出纠缠的藤蔓将我们两个绑在一起,那三个字化在风中,烟一样轻,心一样重。 眼泪簌簌而下,我紧紧抱着他的胸膛,泪水洇湿了他的衣裳。 “北军五名副将,西营的中郎将胡谦,虎贲中郎将许维是同我一起从阿勒奴战场上下来的兄弟,与我是生死之交,即便只有半个虎符,找他们出兵胜算也大。胡谦身子高挑偏瘦,人长得精瘦有些黑,左脸有一颗小指甲盖一样大的黑痣;许维较魁梧,面有须髯,长到锁骨这儿,走路大摇大摆,十分好认。 “南军那边我们根基不深,也无人认得你,我去。成功后,我们一起在正北门汇合,若南军不从……你别管我,自己走。” “阿若!”我抓住他即将离去的手,“我就在正北门等着你,你一定会来的。” 宋君若没有说话,在我额上印下重重一吻,转身策马扬鞭离去。 胡谦,许维。 胡谦,许维。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名字。 “去西营!” 只望这两人,是宋君若真正的朋友。 我带着彤管使一路飞驰。西营灯火通明,哨兵望见我们,一根利箭飞到马蹄前,扎入地中:“来者何人!” 我扬起斗篷,将虎符攥在手中高高举起:“光禄勋虎符在此!还不快快放行!” 哨兵愣了一瞬,急忙跑下哨岗,却没有来给我们开门。越来越多的士兵聚集在军营门口看着我们,攥着缰绳的手越来越湿,直到那哨兵带着那个脸有黑痣的男人出现。 胡谦。 我翻身下马,举着虎符,迎着众人的目光一步步走过去。火把刺眼,所有人都注视着我。 胡谦眼睛突然睁大,连忙迎上前来:“殿下?” 我没有过多的话语,从怀中拿出第二道圣旨,扔给他们:“裴氏谋反,陛下有难,命本宫与光禄勋出宫召集南北两军勤王救驾,尔等随我速速前去!” 胡谦微微一愣,问道:“另……另一道虎符呢?” “另一道虎符在你的脑袋上!”我喝道,“陛下如今被裴开项挟持,那虎符若是传出来了,你们是打算听命于裴开项不成?还在这里磨磨蹭蹭!若是陛下真出了什么事,你们也都别想好过!” 我将虎符也一并扔给他们:“宋将军的虎符和陛下的圣旨,还有本宫这个先帝亲封的雍丘长公主在此,你们若还不信,那便是早与裴氏有勾结!” “裴氏勾结?”士兵们忽然惶恐,“胡……胡将军与裴氏有勾结?!” “住口!本将如何会与裴氏来往!”胡谦涨红着脸。 “胡将军,本宫与这两样东西,够不够让您出兵?” 胡谦脸色几遍,他抬头看着我。 我嗤笑道:“胡将军是不想出兵了?” “请殿下见谅,自古以来唯有虎符可号令三军,如今只有这一半……实难从命。” 心凉了半截,可我仍旧笑看着他:“不出兵?陛下就算是死了你们也不出兵?好啊,亏得你们宋将军说你们是生死之交,如今看来,也怕是早就成了裴开项的走狗!” “怎么了?”许维从人群中挤出来,见着我极为惊讶,“殿下?” “裴开项谋逆,许将军你们是出兵不出?”我盯着他们,极力控制着因不安而颤抖的身躯,“你们晚一分,陛下就危险一分。朝廷供养你们,你们就这样报效陛下?” 与阿若分别的酸楚涌上心头,声泪俱下:“二位将军要本宫怎么做才肯相信呢?” 许维拉住胡谦:“老胡,就算是只有半个虎符又如何?如今危机存亡之时,就该特事特办!裴贼的野心早已昭然若揭,如今还谨慎行事,那才是酿成大错!长公主殿下在此,我们还担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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