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妕从善如流地扶着颜景的左手下了马车,环顾了一眼店内装潢,最终落到了前来接待的伙计身上。 “二位要看些什么?我们这成衣、布料都有。”伙计脸上带着殷勤的笑容,有些期待地搓搓手。 眼前两人都穿着不凡,一看就是大客户。 温妕轻抚了下裙摆,温婉一笑:“我想先看看你们这里最新的成衣款式。” 伙计连忙应道:“好咧,二位这边请。” 说着,便恭敬地引着二人向店内的展示区走去,沿途介绍着各类服饰的特点与流行趋势。 颜景跟在温妕身后,不紧不慢。 温妕安静听着介绍,偶尔提些问题,似乎真的想要买一件衣裳。 但心中却如擂鼓敲打,她能感受到身后颜景的目光一瞬都没有从自己身上移开。 该死的,她已经快要迟到了,绝对不能给“黎明”的名号抹黑。 想至此,温妕忽而旋身,险些撞上来不及驻足的男人。后者身上的檀香幽幽袭来,让温妕有些愣神。 “抱歉,柳小姐。”颜景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隔开适当的社交距离,眉眼间流出一丝歉意,“是我没有把控好距离。” “没,没关系。” 温妕眨了眨眼,稳定了心神,指向角落的一件绣着蝶翼桃花的齐胸襦裙,扬起笑脸道:“颜大人,我想试试那件。” “当然可以,”颜景微微颔首,温和一笑,看向身边的伙计,“麻烦找位姑娘帮柳小姐更衣。” “那是自然。”伙计连连点头,向店里高声一喊,“银月,带客人更衣!” 一个穿着浅灰衣裙的女子从店铺另一边走出,低着头向温妕微微欠身,轻声道:“小姐,请随我来。” 温妕跟随银月的步伐,迈向衣肆的二楼。 颜景的目光追随着温妕的背影,直至消失视野。 锦华衣肆的二楼是更衣区,为了保护客人的隐私,连窗都没有安置,只能通过颜景眼前的楼梯出入。 少女选了一个几乎完全无法逃脱的店铺。 五日了,柳青之前始终安分守己没有让他抓住些破绽。 唯有昨夜的柳青,身上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完全掩盖不住,言语间一反常态,有催他离开之意。 而今日则是在找各种机会离开暗卫的视线。她应当是有什么目的必须再次出门,但察觉到了监视而迟迟没有行动。 本以为带她出来后,她会找各种机会逃走,从而露出些许破绽,但她没有。 她到底想做些什么? 颜景敛下眼中情绪,接过伙计递过来的茶水,轻轻吹散飘渺的热气,抿了一口温润的茶汤。 且看她接下来的举动便是。 须臾后,楼梯上走下来一个身影,颜景偏眸望去,一抹浅灰映入眼帘。 是银月。 银月低着头快步走下楼梯,经过颜景眼前的时候停下,语调有些紧张怯懦:“颜大人,柳小姐说她看中了一件长袍,一定会很适合您。” 说着,指向店门口的一件水蓝色长袍,袖口绣着紫藤花垂塘。 不是他平日穿着的风格,太过于轻浮跳脱。 “她真的这么说?”颜景眉头微皱,开口欲再问。 二楼就响起了柳青娇弱的声音,轻轻唤他一声:“颜大人,我想看您穿那件……可以吗?”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如同被什么情绪压得不敢提高声音。 颜景顺着声音望去,少女的脸庞被二楼栏杆遮挡了半面,半阖的眸子透出些许浅棕色,耳根有些红润,身上新换的粉红色若隐若现。 不知怎的,他忽而想起少女今日出府时候穿的,似乎是同样的水蓝色。 他骤然明白了那份欲说还休。 少女的万千情丝如潮水涌来,霎时令他的心脏为之悸动。 少女见他迟迟未应答,鼓足勇气重又开口,只是这次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无措:“大人如果不愿意,就当我没说吧……” 颜景幽眸轻降,在气氛要陷入古怪沉寂之前出声:“好。” 少女听得他答应了,如释重负,却又像想起些什么,羞赧地捂住脸,丢下一句“这件衣服不好看,我换回去”之后,便小跑回了更衣室。 颜景哑然失笑,抬手止住要领他上去换衣服的伙计,轻声道:“我自己来吧。” 他不喜欢被人服侍的感觉。 而在无人关注的另一边,银月悄然从店铺后门走出,绕入后巷阴影处,仔细感知了一下周围的气息,确认没有人跟着她。 于是,她缓缓抬手。 撕开了下颌的面皮一角,露出其后白皙的底色——温妕的面容赫然显现。 “骗聪明人,真是不容易。” 温妕长舒一口气,从怀中拿出半面象征“黎明”的金属面罩带上,脚尖轻点地面,身形如鬼魅般消失。 第3章 迟到(修) “你迟到了,黎明。”…… “你迟到了,黎明。” 带着猪头面具的老者声音带着疲倦,眼褶下垂遮挡住了浑浊的眼眸,语气平淡到仿佛只是普通的聊家常。 “我不像你那么闲,我很忙。”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温妕拿出怀中的匕首随手丢到桌面上,拉开椅子便直接坐下,“这把匕首是委托目标的贴身之物,你验验吧。” “应该过不了多久,你就能收到他们的死讯了。” 老者抬手拿起匕首,刀鞘上雕刻的花纹繁复精致,比起功能性用途,它的装饰性更为显著。 他抚摸着刀鞘上的凹凸-起伏,动作缓慢至极,就如同要在这把匕首上看出岁月的流逝。 半晌后,老者笑了,笑声像是木头燃尽绽放出来的火星子:“恶有恶报,他终于死了。这下,我能告慰温老爷与温夫人的在天之灵了。” 温妕脸色陡然一变,但是语调却依旧平缓无起伏:“我的时间不多,你要的我已经给了,我要的呢?” 老者笑到咳嗽连连,顺了许久的气才缓过来,抬眸看向温妕,滑稽的猪头面具配上那年迈的眼眸,显示出一种诡异的和谐感:“你要知道什么?” “别跟我装傻,老匹夫。”温妕的眉头拧成一团,手指急躁得不停敲击桌面,“已故的骠骑大将军的消息,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老者身体向后一靠,仰头看着旅馆的天花板,轻飘飘吐-出四个字:“我不知道。” 温妕的身形快如雷电,一步踩上桌面,跨过木桌掐上老者的脖子。手下用力,目光如刀:“你耍我?你的玉佩从哪来的?” 老者被掐得面色涨红,但依旧从缝隙中挤出一句:“我、不、知、道。” 温妕气极反笑,反手将他扔到地上,看着老者难以控制地干呕咳嗽,声音冰冷彻骨:“你疯了吗?跟‘黎明’作对的后果,你不应该不知道。” 老者急促喘息着,断断续续的话语间却难掩笑意:“老头子我本就没多少时日了,把温老爷的消息告诉一个不知底细的刺客?我宁愿赴死。” 听得这话,温妕愣怔在原地。 她咀嚼了一下这句话,不由得问道:“你是谁?” 老者不答,只是倒在地上喘着粗气,直勾勾盯着温妕露出来的双眼。 温妕从袖口抽出一把短刀,上前几步,蹲下身子,与老者平视,再次问道:“你是谁?” 老者依旧闭口不答,只是平静地与温妕对视。 目光中满是坦然。 寒芒闪过,温妕抬手割断了连接猪头面具的细绳。面具随即滑落,背后露出一张须眉皆白的容貌,平庸无比却让温妕愣在原地。 温妕嘴角微张,眸中满是不可置信,连带着语调都变得扭曲: “刘叔?!” 老者原本涣散的目光蓦地聚焦,撑着坐起身子,语气颤-抖:“你、你是……” 这世上叫他这个名字的只有一个人,但他不敢确认。 温妕眼神复杂,抬手揭下自己的面罩,露出刘叔极为熟悉的容貌。 “小姐!” 刘叔急忙从地上站起来,想要扶温妕坐下,但伸出手看到指甲缝中的污-秽又缩回了手,一时间手足无措。 温妕被他的样子逗笑,忍俊不禁之下眼角却泛起泪光。 刘叔是温家的管家,从温妕记事起就一直在自己家工作,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每次被母亲教训后,她就会赌气偷偷跑去刘叔家,和刘家女儿挤挤睡一张床。等到第二天母亲找上门,刘家夫妇帮着劝两句,母女就和好如初了。 她还记得刘嫂是个身材丰腴的和善女人,刘家女儿比自己年长几岁,被爱意养得活泼开朗。 “刘嫂还好吗?”温妕擦去眼角的泪花,随口问起,“刘姐姐该嫁人了吧,定了哪户人家?” 刘叔身形一僵,搓了搓指尖的黑泥,低头不说话。 温妕意识到了什么,心下一沉,沉默片刻后轻声问道:“因为乱世?” “因为乱世。” 刘叔长叹一口气。 气氛陷入沉寂。 边疆一直动荡不安,又因温健的战死,北方敌军愈发蠢蠢欲动。在这样的时局之下,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朝不保夕是常态。 温妕打破了凝滞的空气,询问道:“刘叔,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她有武艺傍身,才能在刀光剑影中找得一条生路。但那时学艺不精,无法带走所有人,只来得及救走离自己最近的春桃。 这也是她这几年夜不能寐的梦魇,有时闭上眼都会听到那些自己无法救下的人的哀嚎与质问。 刘叔只是一个普通人,要如何在贼寇的刀斧中逃生? 说到这,刘叔有些犹豫地开口:“其实我们也不知道。” 刘叔将自己这三年的经历娓娓道来。 当初,他们也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但不知为何,那些山贼只将他与府内其他下人带回了山中营寨。 他们在寨中一个屋子里战战兢兢过了一日之后,没有任何人来管他们。有些胆大的,试着上前去推了一下屋门,发现根本没锁。 紧接着他们就逃出来了。 自打抄家流放的消息一出来,温妕就将下人们的卖身契全都还给了他们,想要离开温家的人早已各奔东西。 所以,能够陪温妕一起流放的人,都是对温家忠心耿耿之人。 这些年,他们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温妕的下落。 在奔波中,刘叔的妻女接连因病去世,独留他一个孤家寡人。 他自知时日无多,就想着临死之前,起码要带走老爷的仇家垫背。 故而以温老爷早年赏赐给自己的玉佩为信物,委托了不收金银的“黎明”。 委托“黎明”杀死的杜家老爷是温健早年提携过的小辈,但是一收到温家倒台的消息便立刻落井下石,一直让他恨得牙痒。 “当年本来我还能多带细软出来,让大家的生活好过些,但是硬生生被杜散那个鳖孙拦住了,还说什么‘罪臣下人就别动歪心思了’。我呸!没有温老爷,谁能看得起他杜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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