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云深敢明目张胆领她进家,可见其势力颇深,靠上他,纵然临时坐在一条船上,对自家案子也有益。 安家,顾家,晏家全纠缠在一处,索性顺藤摸瓜,弄个水落石出。 她实在没什么可让人家骗的,也不甚担忧。 一年时光而已,若不行,至少还能有个自由身。 胡思乱想,穿堂过巷,很快来到晏府。 悄摸生息从角门送至房中。 屋里原有两个丫鬟伺候,迎她进去,又默默退下,清芷不想兀自坐在榻上等,总会不由自主想起上次,索性到处晃悠。 屋子宽敞,一扇碧纱橱半开半掩 ,往外瞧,西侧间摆着八仙桌,上面落满红艳艳樱桃,粉桃子并一碟玫瑰饼,抬眼望,多宝阁格内皆是奇石古玩,中间悬扇镜门,头上插艾草菖蒲,满屋荡起一股子药草香。 她饥肠辘辘,捡起玫瑰饼放嘴里,听烛火噼里啪啦响,夜渐渐深了,月光打在绿纱窗上,落下院子里玫瑰与金腾花的影子,荡来荡去。 抿口茶,穿过东侧间,内书房墙上挂满琳琅满目的小玩意,花鸟鱼虫,一个个雕刻得栩栩如生,让她想起父亲的书房,总有许多趣味横生的物件。 忽听外面丫鬟喊,“六爷回来了。” 心里一惊,转身往回跑,捡起红绸,胡乱朝头上盖,坐在榻边惊魂未定。 寻思自己是不是太夸张,显得多重视似地,就在方才还摸不准他今夜会不会来,不如就干站着,喊声六爷多自然。 现在倒让人为难,万一对方没揭盖头的意思,本来不过一场交易,一场戏,只剩俩人的时候,何必还唱。 寻思到这层,又伸手去拽,也是运气不好,偏偏被头上的珠钗勾住,无论如何都弄不开,等到晏云深迈腿进碧纱橱,正看见她一半红绸盖脸上,一半撺手中,急慌慌地扯。 “还是我来吧,新娘子自己揭盖头,不吉利。” 听出来含着笑,心情不错。 清芷气急败坏,索性让那红绸挂着不管,站起来道:“我算什么新娘子,一个盖头都能作对,赶紧找把剪子来,剪掉得了。” 晏云深不理,缓步而来,他的身材高大,遮住背后红烛的光,在她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清芷往后退,被对方一臂拽回来,“别动,扯着头发不疼吗?” 一边伸手扭两下,那盖头便乖乖掉落,清芷摸着头顶,撅起嘴,“你挺在行嘛。” “又不是难事,放心,发髻没乱,依旧漂亮。” 说着坐到桌边,悠闲自得喝茶,倒让清芷红了脸。 她还时不时想起那夜,越不晓得细节,越琢磨得耳红心燥,虽然对方与自己绝无情意可言,官做到这个地步,没娶妻纳妾,丫鬟总也收过,一夜春情哪能拴住心,何况她也不是非贴上去的人。 可忍不住担忧,毕竟成了亲,真真假假,男女之间最难缠。 因而对只言片语尤为留意,端着气性又坐回榻上,垂眸无语。 晏云深不晓得她在那里百转千回,把带来的食盒放在炕几,招手道:“过来。” 看清芷一径低头,扫了眼八仙桌上的糕点与半杯茶,“哦,我说呐,原来早填饱肚子,也不顾着我。” 一丝甜香飘到鼻尖,清芷闻得出来,是自小喜欢吃的赤豆粽,肚里馋虫闹腾,但抹不开脸过去,咬牙回:“六爷饿了,六爷就快吃,何必叫我,我又不是饿死鬼投胎的。” 晏云深也不让,自己夹一块放嘴里,他素来不喜甜,今日是别人眼巴巴来送贺礼,金银珠宝无意收,唯独瞧粽子莹白可爱,上面写着苏州产,记起安祭酒祖籍在此处,所以才带回家。 吃了半个,又将一对镂金景泰蓝杯倒满酒,端着道:“别靠着睡了,有风,先来喝合卺酒。” 清芷莫名其妙,“六爷,你见过谁家纳妾喝合卺酒,这里又没人,少做样子吧!再说我又不是没喝过,顶难喝。” 满脸闹脾气,他晓得她心里委屈。 “我没喝过啊。”晏云深不紧不慢道,手上一直端着杯子,“只当求个吉利,愿咱们以后顺风顺水。” 清芷推不掉,不情不愿抿两口,一股辛辣在舌尖散开,“怎么不是雄黄!” “合卺酒哪会用雄黄。”晏云深一饮而尽,乌浓眸子泛起光,“我怕你喝酒现形,再把我吓死。” 清芷好气又想笑,寻思对面一定醉了,就算自己是条蛇,也逃不脱这方寸之间。 她口舌燥热,又开始担心酒里有问题,不是没听过侯门望族纳妾,添媚药助兴的。 如今喝口水都顾虑,怎比得以前在家中父母宠爱,兄妹和睦,坐在一处听曲吃酒,其乐融融。 晏云深探头瞧她,大概猜得出来,从袖口掏出个螺钿首饰盒,“本来不想给你,不过——还是看看吧。” 清芷疑惑,信手打开,心腾然揪起,里面放着一枚玉凤簪,与自己头上的一模一样,不正是三姐姐的东西,哆哆嗦嗦放烛火下瞧,但见金簪上有道裂纹,应是折断后被人修补过,眼眶一热,却再没有泪水。 她近日哭得太多,已经流尽了。 紧紧攥着簪子,勒出一道道血痕。 晏云深不得不伸手抓她腕子,顺势向前,他的手掌宽大温厚,与她交叠在一处,指尖强势地推开她的手指,将簪子渡回掌心。 不等清芷反应过来,回头唤丫鬟取山羊血拌的黎洞丸,放到火上融好了,拿来敷她的手。 他耐心地揉着膏药,抚摸过她手指弹琵琶落下的茧,侯门小姐素来娇贵,压根不会生出这种东西。 不觉蹙眉。 “六爷,别——”清芷方缓过神,使劲往回拽,“我自己来。” “你比我小很多,不必凡事都忍着,想哭就哭,想怒就怒,我还能容不下吗。”他好像在生气,毫无理由地气,看不得她伏低做小,“只要外面留心就好。” “六爷,我懂的,知道自己是谁,该做什么。” 她挺着胸/脯子,满脸肃然,全然一副三堂会审的模样。 晏云深忽地又笑了,眸光柔和,忍不住引逗,“那你说说,你是谁。” “我是六爷买来的人,要替六爷做事。”顿了顿,咬唇道:“也是为自己。” “不对。” 清芷压低声音,“那——为三姑奶奶。” “不对。”晏云深又摇头。 她凝神思考,全然忘记自己的手还在他那里,半晌丧气回:“我不知道了。” “新娘子啊。”晏云深涂好膏药,用帕子擦净残余,“刚嫁进来的新夫人。” 两根红烛燃得紧,烘楼照壁全落在他身上,清芷才发现对方身穿绯色三品官服,补子上的孔雀粼粼生辉。 这样正式,她弄不明白啊,六爷的戏可真足! 恍惚间唇上发软,一块赤豆糕含在嘴里。 晏云深放下筷子,笑问:“甜吗——”
第12章 桃叶春渡 “一起。” 描金合欢床里的红帐子层层叠叠,两边锦带银钩,坠吊香球。 榻边点着盏灯,烛火透过纱帐子,满眼金红光,映着里面的人翻来覆去,柔软身体好似一条水波粼粼的鱼。 手敷上黎洞丸,热乎乎地散着,清芷睁双大眼睛,用另只手学晏云深的样子揉了揉,力度不对,一不小心,哎呀叫出声。 赶紧捂嘴,起身往外瞧,害怕惊醒睡在碧纱橱外的人,寻思晏云深如何按得就舒服,自己偏不行。 本来是她要睡出去的,或者屋里打地铺,但对方不让,又笑了起来,乌浓眸子被烛火照着,倒映出温暖流光,瞧的人心也像被点燃。 清芷不敢看过去,一不留神,他已从喜榻上拿起被褥,一边往外走,“安心睡。” 她根本来不及拦,他已经不见影。 烛火炸个响,不知哪只小虫子飞蛾扑火,清芷叹口气,只怕自己明日见了人,比那只虫子还凄惨。 后半夜起风,吹得满院子树木花藤呼啦啦不停,闭上眼,耳边飘起三姐姐的声音,“萧萧竹,漠漠苔,袅袅春,渺渺月,入梦来①。” 姐姐习惯哄自己睡觉,总是如此,也不知今夜能不能做个好梦,等着她来啊。 昏沉沉睡去,睁眼时天光已亮,帷幔打开,朦胧中看见晏云深坐在床围廊的春凳上。 顿时清醒,习惯性先看衣服,严丝密合,方装作不紧不慢理头发,“哦,是不是起晚了,今日要去请安吧?” “可以再躺一会儿,我来得早。” 晏云深一边理袖口,起身去桌上倒茶喝,那是昨夜已经放冷的茶,他抿了口又撩回去。 “早点来,免得丫鬟看见,贫嘴多舌,不好弄。” 一语未了,果然听外面有人敲门,晏云深吩咐进来,便有两个打扮得伶伶俐俐的小丫头,捧水盆衣物到跟前服侍。 他从一个冗长脸的丫鬟手中接过茶色织金蟒花纱单袍,让对方出去。 屋里只剩下个小圆脸,长着双顾盼神飞眼睛的小丫头,端银盆来给清芷洗脸,晏云深道:“采芙以后跟着你,且对她放心。” 清芷明白是自己人的意思,看对面丫头生得机灵,心里也喜欢,在这座幽深大院,将来不知如何,等晏云深回京,还不是要留她自己应付,身边多个说话的人也好啊。 顺手想赏,才发现身上只剩一点银子,没任何像样的物件,正在做难之时,只见晏云深递来个碧玉镯,“新姨娘给的,收着吧。” 采芙不敢接,清芷做顺水人情,拉她的手往上套,“也不是好东西,尽管带着,以后咱们好好相处。” 小丫头又怯怯地看了眼晏云深,对方已出去换衣服,方点头,殷勤地帮清芷梳发,小嘴叽叽喳喳,倒有点影莺的样子。 “姨娘生得美,头发乌黑发亮,怎样打扮都好看,让我们省事了。”捡出条鹅黄素纱袍,领间袖口滚着水波纹,捧着道:“老太太不喜欢女孩家穿得太艳,姨娘看看。” 清芷附和着好,“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六爷又是个男人,以后家里的事还需你多提点,不知你在晏家做了多少年。” 采芙抿唇笑,一边帮她别簪子一边接话:“回姨娘,我待的时间可长了,从小养在晏家,不知父母是谁,反正打记事就跟着一帮丫鬟混,几年前做错事,打翻老太太喜欢的玉瓶,老太太发火,说是娘家带来的,天下独一份,要打发我嫁人,还是六爷跟前说情,便待在六爷房里了。” 清芷若有所思,“哦,原来你是六爷房里的人。” 小丫鬟立刻反应过来,“哎呀,姨娘别误会,我只在六爷房里打扫,看屋子,姨娘可别乱想呀!”怕清芷不信,扑通跪下,信誓旦旦,“六爷人品矜贵,从不收人,一直都清风明月,半点没花花心思。” 清风明月都扯出来了,清芷不由的想笑,伸手拉她起来,“行了,有什么关系,他收不收你,咱们都要做好姐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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