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家三太太本就在家里几房媳妇出身最好,乃御史之女,虽是庶出,上面只有两个哥哥,一个才当上监察御史,并不比晏云深官低,一个乃太子詹事,可谓门丁兴旺。 大太太不过是晏老爷在做县丞时的通判之女,家里没几口人,若不是晏家当时实力不济,才不会联姻。 老太太出身高贵,据说曾与宗室连亲,因此对大太太并不十分喜爱,倒是钟意二太太与三太太,可惜二老爷去得早,二太太成日里只想着教养慧哥,不管事。 清芷听个大概,三房想管家,老太太也有意,但大爷近日平步青云,大房水涨船高,大太太不想撒手,成事也难。 “这与咱们无关。”清芷笑着打趣,“看你,好像自己要管账。” 采芙瞧她一副不关心的姿态,心里着急,“姨娘别太天真,既嫁到晏家,如何撇清关系,大房与三房斗,二奶奶一天到晚从中调和都不成,如今咱们进来,六房只有姨娘一个人,可要想想如今这家里谁的官最大呀?今年不同往年,为何京都赠的东西比平素多,还有一个玛瑙枕。” 玛瑙枕自然是由于晏云深当上三品大员,皇恩浩荡,清芷明白,晏云深把她弄进府,为的是打探外面打探不到的消息,如今三房大房生出嫌隙,白送来的机会,没理由不握住。 只是这些年历经沉浮,防人之心不可无,不愿把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借以试探小丫头的心,看她满心满意为自己,深感安慰。 “ 知道了,我会与六爷商量,多谢。” “奴一身一心都是姨娘的啊,若姨娘不嫌弃,奴可以帮着绣荷包,就选喜鹊登枝的图样吧。” 小丫头转身出屋,兴高采烈到针线房拿绣棚,留下清芷一人,靠在窗棂上发了会儿呆。 江南的夏天,湿漉漉得潮热,廊下萱草长得却旺,顶着金橙色的花,被艳阳打得没了精神,偏偏还叫忘忧草,自己的愁还散不开呐。 白日里晏云深全见不到人,宴请的太多,十顿倒有九顿在外面吃,又少不得喝酒,总是夜深人静,她已睡下,才听见他推门。 虽是假扮的夫妻,到底还要做出个样子,只得起床穿衣,把人迎进来,俩人在碧纱橱里装模作样说句话,方才散开。 他有时吃得醉了,夜晚懒得叫人,清芷便自己温着葛根汤,坐在烛火里等。 一日又一日,难免心烦。 晏云深瞧她脸上一股恹恹之气,自是明白,便会带些零嘴回来,日子久了,好像自己养着勾人心的小东西,生出牵肠挂肚之感。 尤其瞧见那映在窗上的烛火,暖融融的,直到人心里去。 她喜欢坐在床廊的春凳上,觑眼瞧他穿丁香色绸直身,头发披着,烛火泥金了利落凛冽的侧脸,一笔勾勒的轮廓遒劲有力,倒是活脱脱的美人样。 “六爷——” 清芷笑嘻嘻地叫了声,“六爷若托生个女子,求亲的人肯定特别多。” 他微醺,嘴里的葛根苦得咋舌,半阖起眼,“所以说容颜美不见得是好事,总会被人偷偷惦记。” “有人惦记还不好,依我说人和人之间就怕惦记,好似牡丹亭,柳梦梅若不记挂杜小姐,哪里来的千古绝唱啊。” 果然还是个小丫头,满脑子画本里的事,他官场纵横,杀伐决断,绝不信这档子缠绵悱恻,但听她说得欢心,也是不易,清芷要在人前应承,需做出新娘子样,独自时便郁郁,暗自伤心,晏云深不是没见过。 “你想听戏,过几天老太太做寿,可有的听了。” 清芷嚼着松子糖,心里爽快,忽地哎呀一声,险些咬住嘴唇,“六爷,老太太过生辰,家里人都要来吧,那——书允!”
第14章 桃叶春渡 “情种。” 晏云深没回话,眼见着脸却冷下来,想必是酒上了头,只觉一搓火冲在心口,“书允前一段与大爷在外面办事,肯定要回来,你怕见他,还是盼着——” 清芷倒糊涂了,“盼着,盼他做什么!我是担心别人都好骗,他可不成,烧成灰也认得。” 青梅竹马,感情笃厚。 晏云深一言不发,玉骨筷子般指尖敲在梅花桌面,太烦躁,动作太大,丁香直身袖口随即荡开,拂身往外走。 “六爷——” 她忽地叫他,脚步也随之顿住。 不知何时,人已来到身后,拉起他的手臂,定睛瞧手臂肌肤,方才恍惚,还以为是道血痕,仔细看,原是旧疤。 “吓死我了,人吃过酒便不小心,再摔坏了!” 晏云深怔住,那条疤,十几年前接她落下的伤,其实早不在意,但如今始作俑者就在眼前,还娇嗔地冤他不小心。 那会儿他不过十来岁,少日拏云志,杏花吹满头,可在官场泡久了,也学会明推暗就,尔虞我诈,而她也变了,变得却不多,虽是极力撑着,眸子里的烂漫依旧,胆子大到敢去行刺当朝大员,又与自己来到晏家,还有胡摸乱碰的毛病,始终未变。 “哎呀,挺深的。”清芷咬紧嘴唇,满屋烛光吻上桃花面,语气里全是关切,“什么时候伤的?还疼吗!” “疼——” 他任由她拉着手臂,眉尖松开,又改了口风,“也不太疼。” 心情七上八落,太不像他,烛火温柔,夜极静,晏云深顿了顿,终于抽回手。 肯定喝多了,话都颠三倒四,也不知哪里又得罪人家,清芷楞神,本来还想与对方商议贺礼,看来不成了。 再过三五日便是端阳节,清芷与采芙一直窝在屋内绣荷包,阳光明媚,一天赛过一天热,小丫头洗好果子摆上,抬眼见老太太房里的竹羽笑着过来,福了福道:“各房太太都在老太太屋里,叫姨娘呐。” 清芷放下手里针线,略作打扮,与采芙一并跟去,进屋时听里面叽叽喳喳,笑声不绝于耳,不知讲的什么。 刚转过峦嶂屏风,老太太便笑着唤,“苏姨娘,快来,眼见着过节,我也分你们几样好玩东西。” 她还没应声,只听三太太牙尖齿利地接话:“老太太发善心,我们哪里见过好东西,屋子里有一说一,但凡像样的都是老太太赏的,一到逢年过节呀,我的心就跳得厉害,又要得新鲜玩意了。” 一番话说得满屋人笑,老太太满脸喜色,瞧面前丫鬟银盘里捧的绫罗绸缎,拉清芷坐下,“你新来,今年先选,别管规矩不规矩,我们家不讲究那些,只求一个和和美美,你敬我,我爱你,内里和睦,他们爷们出去才能有所作为。” 清芷特意挑了几批纱罗,三两件首饰,不算最好也不算差,笑道:“多谢老太太,各位太太,今年可让我拔尖儿了。” 老太太连忙让人包好,一并交给采芙,又对旁边的庆娘使眼色,对方出去进来,手中已捧着个流光溢彩的玛瑙枕,骄阳下熠熠生辉。 满屋人的目光都落到上面,啧啧称奇,老太太直接放到清芷手中。 “我本想选个吉利日子接你进门,知你也是好人家姑娘,世事浮沉,岂是个人能做主,我家历来明理,不像那些爬高踩低的,既进门,我便待你们都一样,这个玛瑙枕就算作贺礼吧。” 三太太眼光一挑,乖声做样,“老太太真偏心,六妹才进门就得好东西,我是知道我平时多讨人嫌了。” 话里真真假假,语气却可爱,如小孩在撒娇,老太太笑道:“快煮一碗百合蜜来,封住这丫头的嘴,她刚进门时,我给的东西难道还少!这几年上上下下若说我偏心,也都在她那里了。” 大太太一边摸着锻子,挑了个飞眼,懒得理,二太太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忙跟着笑,起来打圆场,“可不是嘛,人都说有福人偏还祈福,就是三妹妹了。” 屋子里又笑开来,其乐融融。 清芷手中捧着玛瑙枕,却是好中又好,贵中又贵的东西,等大家静下来,朝老夫人拜了拜,“多谢老太太,我年纪小,父母又不在了,如今再得了亲人,真是造化,前几日六爷说屋里太热,晚上睡不安稳,刚好给他用。” 话是要说的,母亲总归疼儿子,谁会真惦记儿媳妇。 老夫人满意,果然晏云深说的没错,读书人家出来的明事理,心里越发得意。 清芷拿东西回屋,阳光火辣辣,照的午后直犯困,她试着将玛瑙枕放到榻上,躺了躺,果然清爽,迷迷糊糊便睡着。 醒来时夜幕已临,采芙在外面摆饭,探头道:“姨娘,六爷晚上回来。” 自从那天两人闹了些似有若无的别扭,这些日子她都是一个人,连忙起来,身上的白银条纱衫儿太薄透,又披上银红比甲才出来,果然见晏云深进屋,听小丫鬟一下下报菜名。 油炸烧骨,水晶膀蹄,斟满荷花酒的小金菊杯。 “再弄两碗莲子羹,天热,不要大鱼大肉,吃了腻。” 他一边吩咐,将茶碗放下,起身过来迎她。 清芷暗忖六爷做事果然滴水不漏,外面看来俩人密不可分,谁知道他们隔着心呐。 屋里只留采芙伺候,晏云深才问她最近做什么,有空多到园子里逛,省得一个人烦闷。 “等我忙过这阵,咱们就出去,快过端阳节,各处有不少喜庆活动,挺有意思。” 清芷没应声,心里另有盘算,人家大费周章让自己进来是为查事,如今也有小半个月过去,连门都没摸到,再想着父母仍在受苦,无半分玩乐之心。 “我怕热,你不如带采芙。” 小丫头登时变了脸色,忙福了福,“奴去看看菜,栗子鸡也该好了。” 一溜烟跑走。 清芷不过随口说,看对方诚惶诚恐,消失在夜色里的身影,忍不住乐,“看把这丫头吓的。” “你说得吓人,还不许跑。”晏云深加块蹄花放她碗里,“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主仆连心才好办事,等我回京,把满春儿也留下。” 清芷还想辩白几句,忽地想他要走了,倒生出怯怯之意,虽然俩人谈不上情谊,却是坐在同条船上,有风波也好商量。 兀自低头吃饭,屋里气氛沉闷,等到采芙端上莲子羹,晏云深才问:“对了,今日可有给我的话,或是得到好东西。” 清芷立刻想到那个玛瑙枕,真了不得,连在老太太屋里的话都清楚,如今问自己来要啊,方才还说主仆连心,采芙大小事全给对方交底,自己反被监视一样。 将莲子羹放下,转身去拿琉璃枕,塞晏云深怀里,“给你用的,我这种人本来也不配。” 其实她气得没缘由,采芙原就是晏云深的丫头,人家向着自己主子,再正常不过。 如今已不是千金万金小姐了,留着气性只会坏事。 可她仍旧不服,这夜入了梦,又站在高高屋檐上,抬眼却是碧海金波,脚底软绵绵,荡悠悠,忽地落下,竟没觉得怕,被人一下子拥在怀里,舒服柔软,一股子熟悉的香。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51 首页 上一页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