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的影落下来,在金光中,一水碧绿的翠,她躲在树荫里,浑身清凉。 不知睡了多久,天已朦朦亮,转个身,指尖触上一片冰冷,忽地愣了下,起身看,竟是流光溢彩的玛瑙枕。 如何又回到自己榻上,思忖半分,将枕抱起,蹑手蹑脚下床,打开碧纱橱。 目光落到青枝花屏上,窗外鸦青色的天,月色荡进来,满屋青白色的光,把人的眸子也映上一层雾蒙蒙的白。 她瞧他睡得熟,身上只穿件白稠衣,领口散开,露出的皮肤太干净,吓得人不敢看。 犹豫再三,还是将玛瑙枕放下,临走时替他盖上被子,一臂却被拉了去,晏云深挑眼,暗压压道:“好个胆大包天的贼!” 原来在装睡,清芷也不怕,哼了声,“贼又如何,你见过送东西的贼啊!” 晏云深抿唇,前几日借着酒劲闹脾气,倒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事后也觉得可笑,今夜便越发温存。 轻轻拉她到榻边,“别回去了,天快亮,丫鬟一会儿就叫门,省的我还要跑。” 清芷不敢离太近,只往床杆上靠,眼睛盯着窗棱透过的月色,鼻尖又弥漫起那股喜欢的香,越来越熟悉,想却想不起来,好似回到梦中,不由痴痴问:“六爷身上熏的什么香啊?” “青麟髓。”他轻轻地回。 这可不是她第一次问了,但只有他记得,没心没肺的丫头,不知在暧昧的夜里,一句轻柔娇语多勾人。 还是胆子大! 将来怎么成,尤其自己在外面的时候,也不知对方能不能应付。 想得心热,眸子越发入了秋水,比夜空的月色还要潋滟动人。 他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分明有了情谊,或许情种早就扎下根,只是浑然不觉,也未可知。
第15章 桃叶春渡 “风流性。” 晏云深把软枕拿来,垫到她腰后,笑道:“你身上又熏得什么香?” 声音落在耳际,滚热呼吸烧得清芷直往后靠,“我从来……不用香。” 玉人体自生香,借三分迷迭,助成佳趣,他不禁想到这句诗,只是太过于侧艳纤巧,此时说出来岂不狂浪,转而问:“昨日得了好东西,还有没有别的趣事,说出来听听。” 清芷摇头不言语,晏云深又道:“老太太端午七十生辰,每房都要备礼物,你可寻思过呀。” 他还来问,不是早把蛔虫放到自己肚子里,多此一举。 “我如何知道,不过是个傻子,都听六爷的。” 晏云深方才明白,缘何人家晚上闹不顺心。 “别误会,我从没辖制你的意思,那个玛瑙枕原是进屋时瞧见,因知道上面赏的,所以打趣几句,采芙是你的人,以后由你派遣,不必顾虑我。” 清芷被猜中心事,脸上红白一阵,她并非小心眼,实在是经历太多,不知何人可信,何人能靠,总要多寻思几层才行。 顿了顿,语气放低,“我不是那个意思,怎么只许你玩笑,别人不行,老太太生日,采芙说各房都送荷包,可我不会弄,让她帮我绣一个,如何?” 晏云深不觉轻笑两声,昨日在廊下绣箩里瞧见的花样实在不成图,鸳鸯绣得还不如鸭,“采芙的绣攻根本上不了排面,不如让满春儿在外面找个人吧。” 这样也好,省去不少事。 清芷又想到老太太大寿,府里的老爷们一定都回来,三爷,四爷,五爷倒也罢了,并没有见过自己几次,就连大爷也混得过去,但书允无论如何躲不过。 到时闹出来,后果不堪设想,心慌慌试探:“端阳节过寿,家里摆戏台,我要不要找借口躲——” “不能躲,没必要。”晏云生斩钉截铁答,“必要这样的大日子,过了明路才好。” 一边已起身,整理着散落的白稠衣,屋里已是大亮,能看见他紧实胸膛如玉般皎洁,明明文官,倒生得宽肩窄腰,劲瘦有力,清芷忙收回目光。 “早跟你说过,但凡我在,没什么可怕,过了端午这一回,等我离家才能放心。 ”依旧言之凿凿地讲,忽地顿了下,语气沾上几分讳莫如深,“除非你心里还有放不下的,只怕是书允,实话告诉你,他即便认出来,也不会揪着不放,如今已搭上徐阁老的亲孙女,过两天就办事,后院可起不得火。” 清芷心里轰然一落,还不到半年功夫,对方就再找了人,那位在新婚之夜让他跑出去的女子又该如何。 然而这一切与她有何关系,竟还会隐隐揪着不舒服。 转眼来到端阳,满街飘起艾草香,家家户户,热热闹闹,准备过节。 晏家尤其人声鼎沸,无论大小事宜皆放下,要给老太太贺生辰。 戏台子搭在园中水榭,男眷落座在湖边假山廊下,女眷则陪老太太在正中的狮子楼上听戏。 金红灯笼坠在挂落边,远处的御风楼上已是生旦净末丑,敲锣打鼓登上台。 老太太点了出满床笏,戏本便扔给晚辈,大太太粗圆指头挪来挪去,拿不定主意,顺着老太太的心吧,未免太殷勤,自己喜欢的又不应景,笑了笑,还是递给二太太,“妹妹想听什么,托老太太的福,咱们也洗下耳朵。” 二太太素来最孝顺贤惠,顾不了别的风言风语,直接又点出白蛇传,都是老太太的最爱。 三太太樱桃小口嗑着瓜子,抿唇笑,不言语。 花旦声音柔美,水墨调飘过湖面,辗转入耳,惹起怜爱,连老太太都忍不住百转千愁。 “哪家戏班的小花旦,比往年的都好,扮相也伶俐。” 大太太一边剪着莲蓬一边接话:“倒把我问住了,难得老太太喜欢,不如去问三妹,她最精于此道的。” 三太太心里不屑,缘何这种下作问题要问她,大太太掐尖要强,一点事都要压住自己一头,若不是只有三爷在外面玩得花,哪能挑出来现眼。 抬头见大老爷与奴仆端贺礼来,小嘴一努,“哎哟,我们都没见过世面,哪能晓得呀,要说有眼光,还的是大老爷,老太太赶紧问。” 话音未落,晏大老爷已迈腿进了红木厅,吩咐仆人将檀木托盘呈上,摆满金银首饰,各色避暑香珠,琳琅满目,躬身道:“都是外面客人的贺礼,他们不便进来,叫儿子带给母亲瞧。” 老太太笑着摇头,“过个寿竟这样劳烦,原是大家凑着玩乐,只收咱们家的礼便是了,快散出去,若他们不愿,就施舍给穷人,也好增福添寿。” 大太太忙给旁边的梓娘使眼色,对方立马将备好的荷包奉来,“老太太看看吧,大夫人学了好久,今年比往年绣得都好。” 二太太也将自己绣的青枝缠花荷包拿出来,紧接着是三太太像模像样端出个金匣子,缓步到近前打开。 里面放着副珠子箍,中间一个珠子方胜,两边飞着金镶宝花朵,珠子穿的折枝花纵横其中,极其精致。 三太太低声道,“媳妇晓得老太太最会疼人,原是想弄荷包最简单,不让我们劳烦,今年我越性做主,送老太太一副珠子箍,想着老太太前面那个坏了,纵然不喜欢也收下吧,多担待我些。” 凭她与人不一样,大太太心里不乐意,脸上却不敢显露,只见老太太放到手中,脸上堆笑,喜不自禁。 “你倒是巧,惯会讨人欢心。” 各房都送上礼物,只剩清芷还未向前,因瞧见大爷来了,刻意低头,装作盯着桌上的酒注子瞧。 如今轮到自己,再沉着脸不成,只好挪到老太太身边,接过采芙递来的荷包,“我手艺不好,第一次绣,老太太收下吧。” 但见那香包以青蓝为底,左右别无他物,唯中间一朵粉嫩荷花,乍看上去不像绣的,仿佛被人绘上般,栩栩如生。 老太太见多识广,也没看过如此绣法,戴上西洋镜仔细端详,“奇了,与别家都不同,又不知哪里不对。” 众位太太纷纷涌上,七嘴八舌,也说未瞧过,三太太眼珠子一转,“咱们闹什么,问问苏姨娘不就行了。” 满屋人的目光又落到清芷身上,直叫她心里扑腾,荷包是晏云深的小厮满春儿今早才塞来,绣工如何,出自何处,一概不知。 余光瞧三太太满眼得意,心下一沉,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等着看笑话。 都怪晏云深,找个差不多的就行了,非要出风头,把她往火堆上架。 正在踌躇之际,却听后面有人说话, “我看着倒像松江的绣法,某户人家的私绣,叫什么——对了,顾御史,他家夫人尤擅刺绣。” 清芷立刻想起以前听父亲讲过,忙笑着接话, “此乃半绣半画,讲究的是以名画入绣,不妨老太太说,我女红不好,但画画还会几笔,所以用了这个法子,确实也是松江那边流行的,母亲曾跟着学过,今天献丑了。” 原来如此,怨不得荷花如水墨晕染。 “看来也是有出处了——” 老太太意犹未尽地问,眼睛眯着,透出难得的慈祥,清芷点头回:“仿的是明可生的荷花图。” 众人皆赞叹不已。 老太太越发满意,送的雅,方衬出她书香世家的身份,唤清芷坐身边,拉着她的手上下看着喜欢。 清芷脸微红,听出插话的人正是晏书允,不知他何时来的,一句轻飘飘的话便化解自己的尴尬。 可她无心谢他,只琢磨对方认出自己没,依旧侧着脸,垂眸低首。 晏书允也未多话,跟随老爷又离开。 台上的戏已落幕,吱呀呀粉墨又登场。 庆娘端了碗水灵灵的樱桃,一颗颗沉在冰盆内,阳光一照鲜若血,“六爷给的,孝敬老太太。” 又从身上掏出锭子药,“六爷嘱咐昨晚太热,苏姨娘中了暑,今天又是火辣辣,因而拿药与老太太与各位太太冲水喝,好解暑。” 老太太直说知道,看着清芷笑,“他呀,是惦记你,又怕我们吃味儿,所以才给每人一份,我们家老六就是心细,别人都不行。” 清芷一片红霞飞上脸,大庭广众之下做恩爱,实在轻佻,也与他身份不符,但晓得晏云深的用意,趁着还在家,让她做足脸面。 喝下汤药,清凉润喉,目光顺着红木楼的窗楞荡出去,瞧见男人们正在廊下吃酒,晏云深身穿湖蓝织金蟒直缀,含笑与人说话,如此远的距离,按理看不清脸,可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也在朝自己望,慌得别过头,暗忖不过做样的夫妻,竟比真的还好呐。 若今晚吃多了酒,又少不得要给他熬药了。 不知有人也在看她,站在假山湖石之后,远远瞧着她耳边坠着一对宝石坠,银红比甲托着白璧的脖颈,阳光下粼粼可爱。 “芷妹,竟还活着,又回来了,能说能笑,风采依旧。” 晏书允轻轻念着。 耳边飘来娇娜音,“你是个天生后生,曾占风流性,无情有情,只看你笑脸儿来相迎,我也心里聪明,脸儿假狠,口儿里装作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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