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芷笑他诚惶诚恐,自己又不会吃人,问六爷去了哪里,如何这几天不见人影,总是早出晚归。 “六爷可忙了,跟前应承的人太多,光是请吃饭喝茶的就排大队,六爷碍于面子,便去应个景,过几天还要到郭总督家赴宴,说是老太太做寿,爷昨日就让我给姨娘准备头面,今晚一定回来吃饭。” 晏云深身边两个小厮,秦桑年纪略长,行事稳重,满春儿则是个机灵鬼,嘴里抹蜜。 清芷看天色不早,吩咐小厨备饭,眼见着晏云深一日醉过一日,总这样下去,怕是身子骨要坏。 记起以往父亲应酬,母亲除熬葛根茶之外,也会做碗枳椇子粥。 仔细将枳椇子与赤小豆磨成粉,撒入白粥中,慢火熬制几个小时,比例需配的好才会有效果,母亲从不放心别人,总是亲力亲为。 她与三姐姐偶尔偷嘴,甜滋滋十分美味,母亲拗不过,只得耐心教,可惜清芷不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学几回也不行,倒是三姐姐得到真传。 “我以后想喝的时候,就来找姐姐。”清芷搂着对方脖颈,撒娇道:“ 姐姐最疼我了。” “我们家可爱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安清宛蹙起柳眉,过来捏她脸颊,“喝多少都成。”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清芷瞧着咕噜噜翻滚的粥,不禁伤感,坐在廊下的小风炉前,发呆到夜幕西斜。 树叶映上绿窗纱,唧唧虫鸣,采芙方挑帘子笑:“六爷回来了,今日倒早,我以为又要到三更半夜呐。 ”说着努嘴,伸手指向碧纱橱内。 “爷有口福,姨娘特意吩咐小厨做的菜,都用来养生解酒,还有一碗枳椇子粥,别提多费劲,全是姨娘亲自弄。” 晏云深笑说知道,采芙压低声音:“姨娘今日下午熬了好几个时辰的粥,心里不爽快,爷总在外面跑,也该回家哄哄啊。” 他愣住,竟有些接不住话,莫非她的不顺心还能由于自己。 清芷正在榻边拿帕子擦汗,炉火太旺,弄得她香汗淋漓,听云深进来了,赶忙换套衣服,坐到桌边。 月白丝扣衫遮住婀娜身姿,额上贴着飞金花面,一对金灯笼耳坠摇曳着,活生生幻化出一副月明云淡露花浓的春图来。 他觉得她今夜尤其好看,视线落到腰间丝绦上,恍惚发现个熟悉物件,竟是他留下的鸳鸯坠。 顿了顿,收回目光。 清芷递茶,晏云深抿唇道:“我还没吃饭,先喝茶,存心不让吃啊,可见今晚上的饭太好。” “就你多话,明明用来养胃,别把人想得那么坏,你若不好,与我有什么益处,等我年后从家里出去,尽管随意。” 好好的话,气哄哄地说,小姐脾气难改,晏云深听着倒舒服,并不喜欢对方讨好的模样,哪怕对他自己也不行。 心情舒畅,将茶饮下,捡起筷子,清粥淡菜也吃得津津有味。 清芷一边托腮瞧,突然问:“六爷,鸳鸯卧莲坠乃一对,你为何扔到一边啊,是不想与我一起戴吗?” 晏云深差点一口噎在喉咙。
第18章 桃叶春渡 “你人还怪好的。”…… 灯花恍惚炸个响,清芷起身,指尖变戏法般绕着另一个鸳鸯卧莲坠,蹲下来,“我既然戴了,六爷也要戴!” 夏日的夜晚太热,月白扣衫又薄,她伏在他脚边,白生生的手臂伸出来,领口松开,大红主腰俏皮地露出一角,雪中红梅般,瞧着晃眼。 满目柔波荡,晏云深无意饱了眼福,抬起眼,任由一双芊芊素手在自己腰间游走。 他从来不惯让人伺候,凡事亲力亲为,这会儿倒有些不自在,伸手端茶喝。 但不恼也不气,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如窗外皎白月色下鸣叫的夏虫,啾啾燥着。 清芷三两下系好,又坐回椅子上,水汪汪的眼睛望过来,“六爷纵使不愿意,也将就几日吧。” 晏云深笑,“谁告诉你我不愿意,从今以后就戴着了,你好生瞧,我连卸都不卸。” 她噗嗤乐,“六爷的心情不错,今天外面有好事?” 云深加菜到她碗里,闲闲回:“全是朝堂上的官司,说出来你也不爱听,不过有件与你有关,过几日郭总督家老太太生辰,你跟我一起去,先让满春儿与采芙置办头面,想要什么尽管提,还有——” 他抬头看她,乌浓的眸子被夜风吹散,泛着水波粼粼,“不要再叫我六爷了,回家都别扭,不是我屋子似的,换个喊法。” 清芷愣了愣,“什么——” “称呼字吧,像长辈,还是云郎得好。” 云郎——她吸着鼻子,仿佛被吓住了,如何喊得出口啊! 再说两人不过做戏,真论起来,以对方的官级,即便她仍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小姐,称一声六爷也不为过。 “叫来听听。”晏云深兴致盎然。 未张口,脸却红,对上他眸光星闪,怕是存心逗乐,慌忙转话题, “我与六爷赴宴,有什么特意交代的。” “玩得尽兴,吃好喝好算不算。” “那不用你操心,自然会做。”杏仁眼弯弯,又笑得甜净柔媚,“头一件还是咱们的事别露馅,所以说六爷最让人担心,明明一对坠子却不戴上,太不谨慎。” 筷子落下,砰一声坠在玉石止箸边,唬得清芷噎住声,本来也是啊,人家不过做样子,还能为何! 对方仔细履行义务,他倒变成富贵闲人,不懂事。 晏云深不再搭话,一心一意吃饭,清芷左瞧瞧,右望望,总觉得对方忽地生气,无缘无故,她方才提醒他戴坠子,难道不对。 原本就是摸不透之人,从第一次见面便如此,外人都说晏家六爷清风明月,芝兰玉树,放他身上倒也受用,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说不尽,道不明的幽深,山谷孤潭般,最是冷淡疏离。 只有一处货真价实,俊美无双,那吊坠挂他身上,立刻就升了价,御赐似的。 她又开始琢磨鸳鸯坠,越看越熟悉,不正是三太太贴身丫鬟成绮也戴着一个。 清芷不是个温吞性子,第二日便吩咐采芙到对方房里,请来帮自己挑首饰。 三太太自然乐意,首饰铺里竭尽所能,也开始满口妹妹长,妹妹短。 ”再没见过六弟如此疼人,既然银子足,咱们便选上等货,郭总督官上二品,家里排面足,不怕你笑话,我都没去过呐。” 清芷将攒珠抹额照着三太太光滑的发髻比了比,“ 姐姐想去的话,告诉三爷就好了。” “他一个小小的同知,还越不上龙门,我一个妇人家去不去有什么要紧,不过想着瑞哥能见世面。” 清芷嫣然一笑,“这也不难,若不嫌弃,让瑞哥跟着我吧,反正我在那里不认人,心里发慌,刚好解闷。” 三太太眼里放光,“妹妹果真不怕烦,我就替瑞哥谢谢了。” “我该谢谢三太太才对,如今还有件事求你。”清芷拿起一对金镯子,喊人包上,又道:“听说成绮最会打络子,我想让她到我房里多来几趟,不知成不成。” 三太太直说不算事,当即就嘱咐丫鬟听话。 转眼来到宴席当日,小丫头采芙如临大敌,一大早便帮着清芷梳妆,忙得站不住脚,手里攒紧挑心,分心,不知该往银丝髻上何处落,蹙眉犯难。 “姨娘瞧瞧哪只好,可不敢太晚了,省的六爷等,对了,成绮姐姐带瑞哥在外面大厅候着呐。” 又压低声音,神神秘秘,“我依姨娘吩咐,这几日跟她混在一处,没见身上有坠子啊,许是姨娘上次看错。” 清芷唇角荡出一抹笑,“那她腰间挂的什么?” “与我们一样,全是老夫人赏的东西,荷包,避暑珠子之类,说来有趣,以前老太太常念叨,家里丫鬟加起来都没成绮姐姐生得好,她素日里穿戴也与我们不同,总要高出一截,今年倒温顺,不拔尖。” 清芷听出话里的端倪,好奇问:“成绮乃家生的,那三太太的陪嫁丫鬟呐?你以前提过,叫做——” “春梅。”采芙一边打开螺钿盒,闻了闻新制的胭脂膏子,叹口气回:“也是个美人坯子,可惜早早没了。” 清芷点头,又道三太太倒是大方,“人家丫鬟总是粗粗笨笨得好,她专捡漂亮的。” “姨娘犯傻了吧,谁能不介意这个!” 采芙将簪子挑的胭脂膏放掌心,用水融开,一边回话,“三爷素来爱玩,屋里不留几个好人,如何拴得住,家里总比外面强,明面上不说,私底下勾住就成了。” 忽地顿住,话太过分,只好陪笑脸,清芷也不追根问底,“三太太看着就机灵。” 一壁又匀开水粉,“好看吗?” 采芙心里只打鼓,忙回好,“姨娘最美。” 四目相对,笑了起来,笑颜映到妆奁镜台,如花开在金波中。 恰巧晏云深打帘进门,抬眼看见清芷的笑。 她自是也瞧见他了,笑意来不及收,又觉不该如此放肆,垂眸低颈。 晏云深讨个没趣,采芙瞧六爷脸上暗压压,没话找话,“姨娘说今日必打扮得漂亮,不能丢六爷面子。” 说着将茶递上,再看对方脸色,突然乌云转晴了。 晏云深吩咐去库房拿几样小物件,“那边少不得打点,记得让满春儿带银子。” 小丫头应声,“六爷真讲究,我常听大太太讲六爷要什么,直接从库房取就好,如何还使自己的银子。” “大太太管钱不易,亲兄弟也该明算账的,没必要沾光。” 他留在次间喝茶,听里面叮当作响,想必金银首饰太多,必要插得珠翠满头,不觉想笑。 待清芷出来,果然红红绿绿活像要上台,晏云深看戏般,“我屋里哪里冒出的小花旦,新婚夜也没穿成这样。” 清芷本就别扭,听他把自己比戏子,气性上来,“不去了,省的被人认出来,反正戏子多的是,六爷再找几个都成。” 折腾半天,还不是想给他撑面子,这黄白金银一大堆都是谁让买的头面,好心当做驴肝肺。 她还觉得繁琐,不舒服呐。 晏云深招手,“过来。” 赌气不动,他只好兀自起身,伸手将她发髻间的珠翠取下,只留一枚玉凤簪,又从袖口掏出珍珠围髻,一双修长的手绕过来,左右两下便系好,笑道成了。 “别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怪重的,哪里要去赴宴,倒像受刑,再说你年少正好,何必弄得老气横秋。” 清芷迫不及待朝镜中看,腾地吓一跳,围髻上的珍珠莹润光洁,最普通的都是南珠,三太太给了一颗便郑重其事,如今足足有两盒子,有市无价。 “太贵重不好吧,招人嫉妒。”她忐忑起来,眸子里有着与这个年纪不相符的顾虑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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