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他坐回去,平淡言语里满是盛气凌人,“我房里只有你一个,谁有资格嫉妒。” 话倒也对,她又不用争风吃醋,抿唇一乐,显出顽皮来,“六爷,今晚上何不让三爷也跟去呐,我看三太太很想让三爷出去交际,咱们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晏云深瞧她满眼机灵,不知打什么鬼主意,也不问,允诺说好。 “六爷!”她心情颇好地叫了声,为轻易达到目的十分意外,“你人——还怪好的。” 晏云深怔住,寻思进入官场若许年,有没有人说过自己是好人,瞧她像个街边吹得糖娃娃般细腰轻摆,盈盈笑语,屋里走进走出,四处都有了生气。 他本来在家的时间也不多。 小的时候多在翠箩寒,大了需求学问道,日日夜夜书房里耗着,反而近日常驻家中。 屋里被骄阳映得暖烘烘,抬眼看到一枝红花,蓬勃绚烂,依窗傍户,他看了许久,才认出是朵玫瑰。 门外有动静,大太太的丫鬟千语站在花屏外问:“六爷,太太说去郭总督家,姨娘跟她坐同辆车吗?” 晏云深绕出屏风,“老爷与谁一起?” “老爷与大少爷一处。” “麻烦太太多等一盏茶的功夫,姨娘马上过去,另外告诉老爷,三老爷也赴宴,他们的车坐不下,让大少爷到我这里来。”
第19章 桃叶春渡 “她缘何看上他。”…… 端午过后的阳光丰沛鲜盈,打在马车朱红栏杆上,两扇云纹小格窗透着金光,车轮碾过青石板路,一路吱呀声。 清芷坐在车内,对面是浑圆身体的大太太,今日盛装打扮,添红抹翠,穿着件红五彩通袖妆花锦鸡缎子袍,越发丰腴了。 车轮时不时压到滚石子,来回晃悠,大太太受不住,撑着车厢壁喊:“慢点,慢——” 清芷笑道:“过节孩子爱玩,乱跑乱闹,肯定在路上扔不少小玩意。” “没家教!” 大太太哼了声,把那句穷人家的孩子有人生,无人管,老贼生小贼咽下去,她如今也是应天府丞的妻,孩子眼见要踏青云路,言辞需端雅些,何况车里还坐着人。 对于大太太而言,这位与前儿媳几乎一模一样的姨娘其实并不打紧,她是谁,源自何处也不重要,满心满意全是丈夫与儿子的前途,只要不挡道便皆大欢喜,何况老六位高权重,没理由把关系闹僵。 她瞧她言谈举止柔顺,长相甜净,眼下红痣灼灼,又生出几分妩媚,非常讨人喜欢,不像那个只见过两面的前儿媳,清高,性子死板,非闹着和离,如今好了吧,还不知落在何处吃苦。 大太太就是有这种本领,平白无故生出许多故事来,抿着嘴唇,圆嘟嘟指尖拿帕子抹汗,心里已认定苏姨娘与之前的人全无关系了。 天太热,出去赴宴也是受罪,大太太摇着洒金折骨扇,一边笑道:“难为你了,本来刚成婚,正是如胶似漆的小日子,却要跟着到处跑,在自己小屋多爽快呀!” 清芷脸一红,“今天能跟着去见世面,又与太太坐同辆车,是我的福气。” 大太太笑了笑,开始问无关紧要的话,住得惯不惯,吃的好不好!有事尽管来,方显出大管家的身份,清芷有一问没一问地答,心里却在琢磨别的事。 刚才出门,抬眼见晏云深与书允坐上同辆车,也不知那位搞什么名堂,明明可以与她一起,非要岔开,如今与书允坐在车内,难道不觉得尴尬。 她也拿起团扇,来回翻腾,越想越燥。 马车晃悠着驶进幽静巷口,两边绿叶垂绦,香花烂漫,偶有黄莺鸣叫传来,一声漫过一声。 紧随着她们之后,桐木车内默默坐着晏云深与侄子书允,面对面,沉沉无言。 车内的气氛似要凝固,半晌还是书允先打破沉默,一出口又好像不是自己的声音,似乎从某个遥远地方飘来,“六叔,不知何时回京?” 他其实并不想问,只是随便挑个话题。 晏云深闲闲回,“过几日吧,怎么——想让我走。” 书允愣住,忙接话:“六叔玩笑了,要能多待待,侄儿高兴才是,还可以多请教。” “你已成才,将来路比我还宽,别忘记六叔就行,谈何请教。” 话说得客气,语调却冰冷,透着孤峰雪山般遥寂。 书允慌着谦逊:“我这个人不成器,怎能与六叔相提并论。” 对面似乎笑了笑,忽地问:“与徐家小姐的婚事定了吧,听说阁老想见你,我与他共过事,跟前回话需小心,这位小姐乃阁老唯一的亲孙女,掌上明珠,既与她定下,不可三心二意。” 书允眸子一沉,“不瞒叔父说,我也是前几日才听父亲提过,实在匪夷所思,我与那位小姐从未见面,她如何能看上我?只怕是谣言,况且——”顿了顿,刻意提高声音,“六叔也知我成过亲,虽然和离,到底两情相悦,明媒正娶,若不是后面出事,绝不会分开,我对不起她,一直想找机会弥补,心思未定,徐小姐尊贵无比,又怎会愿意。” 明媒正娶几个字一个个敲到晏云深心上,他可不是明媒正娶,一顶轿子就从角门偷偷接进来个妾。 薄冰炸裂,暗流涌动,晏书允感觉得到,也知刚才的话此地无银三百两,他还远远没有到可以向对方挑战的地步,蠢蠢欲动的心又控制不住,话到嘴边,不得不讲。 车转了弯,两人随之都晃了晃。 马蹄声咯噔响,全落在心上。 “见过你姨娘了?”晏云深淡淡地问。 “老太太生辰见了面。”书允轻轻回。 “见过就好。” 晏云深直起脊梁,轿顶太低,他又生得高大,实在窝着不舒服,不耐烦地叹口气,“你是个聪明人,晓得有句话叫做故人不念,不管之前如何,早一阵风飞走了,守着自己人要紧。” 他在警告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昭然若揭,书允不由得咬牙,自己的小叔父啊!关系本来很好,小时常跟在对方身后跑,六叔聪明儒雅又有趣,一直最让人喜欢,就在不久前的新婚宴,他被一堆人缠着喝酒,不也是六叔来解围。 可以对方的谋略与手段,为何会把清芷娶回来,即便有缘分,也该晓得是麻烦。 他弄不明白,茫茫然抬头望去,晏云深的脸笼罩在车舆阴影下,花窗打进来一束暖阳,映在他纱盘金绣袍上,衬出线条柔润又清晰的下颌。 他看不清他的脸,却分明感觉到那双幽潭般眸子凌厉起来。 晏书允的心为之一震,听对方慢慢道:“如今她是你姨娘,你也该明白。” 明白——他怎会不明白!人家话说得一清二楚,完全不忌讳。 只是没想到六叔竟如此认真,果然有情,情意——让他浑身发抖,这两人有情,不可思议,他比他又差到哪里!突然间与晏云深比较起来。 他是没有他学识渊博,没有他官做得高,可倒底年轻,总归更识趣,冥冥中认为清芷与自己有情,就为这份情谊也不该转嫁六叔,难道在赌气,报复。 虽然晏云深也就比他大七八岁,但由于从小叫六叔的缘故,人常说娇娥爱少年,怎会恋上隔着辈分的六叔! 依照清芷的性子,即便流落风尘,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也不会甘心做妾。 “六叔突然纳妾,侄子实在意外。”小心试探,唇角挂着一抹冷笑,表情太不自然,只得低下头,“六叔一向清风明月,以仕途为重,从不贪恋女色。”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又不是喝风饮露就能活,凡夫俗子一个。”晏云深轻飘飘地说,半闭起眸子,似乎是被阳光照得困了。 “你都结过亲,我屋里有人再正常不过,人生四大乐事,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得意须尽欢,错过百年身,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懒洋洋的态度,愈发使书允内心翻云覆雨,他错过,是他愿意的吗!他如果像对面人一样官居三品,又需要看谁脸色。 对面终究站着说话不腰疼,船大不怕浪。 车夫拉紧缰绳,马车停在总督府前。 晏书允还没反应过来,云深已撩跑下轿,也不找人伺候,直接到前面接清芷。 书允站在原地,呆呆看清芷挽上六叔臂膀,眼睛弯弯笑,像被水润着。 “瞧我这个傻儿子,待在那里干嘛!”大太太一边让千语帮着整理衣襟,一边挑眉,“还不快去。” 晏书允深吸口气,眼前全是方才那个温柔如水的笑,她以前也曾这样对着自己笑,恍惚就在昨日,浑身上下,一片冰凉。
第20章 桃叶春渡 “六爷。” 江浙自古繁华地,河湖众多,土地肥沃,据说国库里四分之一的银子都来自江南,两江总督又手握兵权,可谓权势滔天,贵中之贵。 今日郭老太太做寿,赶来庆贺的官员络绎不绝,皆以能成为座上宾而沾沾自喜。 男人们在前堂吃喝,女眷则分在后花园,清芷跟着大太太拜会各位人物,满眼花红柳绿,人山人海,直晃得眼花,也不知面前是谁,该拜拜,该见见,忙了一圈才坐下,疑惑道:“怎么——没见萱娘。” 旁边跟着的小丫头月华轻声回:“姨娘说的谁,郭小姐吧!前一阵嫁给富商宋自芳的那位,可惜她夫君犯官司了,恐怕不好出面。” 清芷近日光在后宅,不知外面翻天覆地,想来萱娘的命真不好,本就是养女,如今又出这档子事。 戏台上荒腔走板地唱,周围叽叽喳喳,清芷听得心烦,抿口茶起身,吩咐月华有人问就说天太热,她到后院散心,实则想去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萱娘。 花园秀丽别致,凿池堆山、栽花种树,正叹庭院深深深几许,转眼又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清芷逛得迷了眼,半晌来到一片碧湖旁,正欲坐下休息,假山后却传来啜泣声。 她挪了挪,倚着一棵梧桐树,探眼望去。 两个女子坐在攒尖亭子里,一个拿着帕子哭,另一个丫鬟打扮的则在旁边劝。 那女子杨柳细腰,侧面柔美,正是萱娘。 终于见到了,总算没白费功夫,她拎起裙摆,刚走几步,忽听一阵噔噔脚步声,还伴着尖厉的哭喊。 眼见一个小姑娘从廊下冲来,直接跪到萱娘跟前,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可怜兮兮,“小姐,小姐,快救救我吧,干娘要扒了我的皮,还要把我卖了配汉子。” 萱娘被突如其来的场景吓住,用帕子抹两下眼才看清,原是自己屋内的三等丫鬟——怜花。 她因嫁出去,不便带太多人,只选贴身婆子与丫鬟春莺,记得当时留对方在大小姐身边,应该不会吃亏呀,怎会如此落魄! 还来不及问话,后面又跟出三五个气势汹汹的婆子,一个个满脸横肉,比外面买来的打手还凶狠,口里嚷嚷着:“小蹄子犯贱,卖去配男人已是大小姐心善,要不将你扔到外面,看还闹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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