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的晏五爷还在念叨,“大哥与安家关系近,亲事当初也满意,现在明明是咱们家不对,他竟做壁上观,我看怕是不成了,闹半天,让人笑话。” 晏云深回过神,闲闲道:“五哥不是最善于察觉天下,过几年还要去钦天监,不如算一算,看看他们两个是不是八字不合。” 谈起钦天监,五爷来了兴致,他素来喜欢观星,正想找机会往上走,忙接话,“老六,你可答应过要引荐,别一忙就抛之脑后。” 随即开始讨论仕途之道,这场婚事到底与他们无碍。 清芷这边可大不一样,自从说出和离两个字,也知不易,自开朝以来虽有律法,却没几个真正实践之人。 不用想,且知前路渺茫。 两个贴身丫鬟端鸡翅木食盒进来,互相瞅了眼,先放到桌上,映寒最有主意,兀自向前几步,“小姐别气了,我知小姐的心思,和离也没什么大不了。” 清芷意外,抬眼看她,“你们俩倒像换了个人。” 小丫头笑笑,“我与影莺都是为小姐着想呀,左右还不是一颗心,小姐总嫌我平常满口大道理,婆婆妈妈,但我也是希望小姐顺遂。” 瞧对方没急,又大着胆子提议,“依奴婢说不如先给家里递个信,想来老爷与夫人心疼小姐,一定同意,这样大的事总要两家都有数才行。” 清芷寻思有理,一时赌气回去难以交代,立即休书一封,让丫鬟叫小厮传至家中。 对晏家的态度依然不改,坚持和离。 晏家倒也有趣,不明说同意,也不来劝,就连当日委屈巴巴的大太太也突然没了动静,只是好食好喝送着,晏书允已久不见身影,实在让人寒心。 明明对方不占理,倒显得她不识大体一般,整个被晾起来。 她心里不顺,又不愿出门,茶饭不思,小半个月过去,身形越发消瘦,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来家书,迫不及待打开,眸子沉了沉,将信叠好,“父亲让咱们马上启程,我去找老太太,你们收拾东西,晚上便走。” 丫鬟皆愣住,没想到老爷真同意,也不好多说,赶紧准备包袱。 晏家老太太好像明知她会来,当日的疑虑早就烟消云散,直说无缘分,满口应允。 清芷一门心思离开,懒得寻思背后理由,婉拒老太太让五爷陪同回家的提议,直接带两个丫鬟出城。 三人坐轿来到桃叶渡口,夕阳西下,一片金波粼粼上荡着几只榆木摇橹船,许是没想到快天黑还有客渡河,丫鬟喊了半天,直挥得胳膊酸,才瞧见有船夫应声,甩开膀子,荡着桨,朝岸边驶来。 商定价钱,上了船,船舱虽小,收拾得很干净,影莺将帕子垫好,扶清芷坐稳,听船夫又喊了几声,“客官,渡江?” 映寒探头出去,脸色一变,“怎么,你还要带客呀!难不成我们给的银子还包不下整条船。” 船夫抹把汗,黑黝黝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小娘子莫怪,时辰晚了,天边还有乌云,据我看一会就要下雨,咱们这么大的船又不多一两个人,价钱我退你们一些也行啊。” 映寒不服气,想对嘴,却被清芷呵住,示意不要多言。 船身轻晃,很快走上来两个人,前面的是个小厮,至多不过十来岁模样,生得眉清目秀,极其机灵,伸手给船家掏钱,另一位男子高大清梧,驻足在舱外,并未走近。 风吹起舱帘,露出一角翻飞,清芷余光瞧见他的绯色衣袍下坠着朵朵精致海棠,只肖一眼也知非富即贵。 即然没进来,肯定顾虑男女有别,知书达理,倒也让人放心。 本来她们在船舱内,那两人与船夫在外,井水不犯河水,谁知刚行驶没多久,正如船夫所言,轰隆隆一阵,天上便飘起雨。 从蒙蒙细雨到滂沱而下,不过眨眼功夫,翻江倒海,吹得船跌跌落落,让人心里直发紧。 幸亏船夫有经验,扯着嗓子喊:“客官莫怕,这样的天气我见多了,很快便能靠岸。” 一边还朝新上来的男子道:“公子还是进舱吧,虽说不至于出事,但这样的天气,雨水打到身上都湿透了,定会生病。” 小厮也在劝,又撑伞来遮上,雨太大,呼啦啦全往人身上浇,那伞不过做个样子,一会儿便被吹得七歪八扭,连着他也差点落入河中。 禁不住哎呦喊叫。 清芷起了怜悯之心,朝映寒使眼色,对方会意,掀开舱帘,清脆声音穿过风雨,“风雨太大,公子还请到里面躲一躲。” 雨打上水面,轰隆作响,一片嘈杂声中恍惚听到回应,两个丫鬟顺势将舱帘拉开,进来个身形修长的男子,刚站定,后面小厮便用干净手巾替他拍打身上的雨水。 男子也掏出手巾擦脸,撩袍子坐下,施礼道:“多谢小娘子,打扰了。” 声音极好听,又温柔,清芷点头,并不看他。 倒是一边的影莺瞧清楚面容,好一张俊俏的脸,猛地心里怦怦跳,不正是晏家六爷,霎时瞠目结舌。 晏云深笑着看了下小丫头,吩咐小厮拿出吃食,好让大家暖和暖和,也算做他的谢意。 打开包袱,取出食盒,里面放着各式菜品,桂花糖山芋、蜜汁藕,鸭子肉包烧卖、鹅油酥、软香糕,一盘盘香喷喷,甜腻腻,在潮湿又散发腥气的船舱中摆开,闻着便垂涎欲滴。 影莺将花糕递到清芷手中,趁机俯耳,“小姐,对面的是晏家六爷。” 清芷的手抖了抖,简直难以置信,晏家之前让五爷送,她拒绝了,如今又派六爷,还装作不小心遇到,处心积虑,难道对她还有什么不放心,非要跟着,若说担心路上有事,谁能信,自从提出和离,冷冷冰冰的态度还不够明显。 她是心里藏不住之人,随即沉下脸,把软香糕撂到丫鬟手中,“我不饿,你多吃点吧。” 影莺自然不敢吃,讪讪笑着。 晏云深秉持看破不说破的原则,兀自夹块糖山芋放嘴里,心情不错,虽然外面风雨飘摇,却能躲入小小的船舱中,拥有偏安一隅的温暖。 舱内无人说话,那风雨声便山呼海啸地涌了进来,清芷堵气,半闭起眼,佯装休息,船晃来晃去,两个小丫鬟便也困了,恹恹歪着,小厮打起哈气,已在半睡半醒之间,只有晏云深清醒,依然悠闲自得。 暗幽幽光打在脸上,显出层淡青壳色,人皆如罩着层冰,可对面女子的眉目却被衬得十分生动,眼窝深,睫毛长,白生生脸上一张樱桃口,像画上之人。 活脱脱幻化出句唐诗来,美人如月隔云端。 他原本就觉得她不太真实,那日在湖边瞧见,便像是嵌在如画风景里的一个影,花一落,水一动,必要消散了的。 还是罩着红盖头跳火盆的时候生龙活虎,倒不像同个人了,他也不知为何生出这份闲心来琢磨她,大概平日公务太多,见的人又各怀心思,处处需小心周旋,如今难得困在狭小空间,外面山呼海啸,内心却安宁恬淡。 视线扫过她乌漆高耸的发间,一圈串珠牡丹纹金围髻上别无他物,只有枚玉凤簪。 他捡的那枚簪子,看着愈发眼熟。 忽地想起那年刚从翠萝寒出来,路过门口的梧桐树,从上面掉下个小女孩,不偏不倚正砸在自己身上,她乌发藏着的玉凤金簪锋利,借冲力划破腕部肌肤,鲜血淋漓,到现在还落有疤痕。 谁能料到却是她啊。 安祭酒家的小女儿,果然顽皮。
第5章 无处不飞花 “互通款曲,一梳定情。”…… 桃叶渡并不长,已能远远瞧见对岸花红柳绿,船夫快挣到钱,心里欢快,“太阳出来了,真是贵人出门多风雨,总也会雨过天晴啊。” 影莺迷糊中发现小姐发髻被风吹乱,赶紧拿出杨木梳,清芷却挥挥手,自己将头发弄好,不想兴师动众,毕竟对面还坐着人。 晏云深随手挑开舱帘,目光放远,从潋滟水色上延伸,直到山间一片苍郁的木丛中,笑道:“绿藓青苔,苍崖翠壁,黄杨木长在此处,确实孤单了些。” 他讲得意味深长,勾起清芷的好奇心,早听说晏家公子皆有学问,尤其五爷与六爷更是登峰造极,晏云深十六岁便中了进士,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如今又高升户部侍郎,忍不住也朝外瞅了眼。 “不过我倒觉得黄杨木不冤,最起码有人欣赏,不至于托孤心而谁识。” 清芷更不明白,挑眼望去,正对上一双幽深灼灼的眸子,连忙又收回来。 她想继续听,人家却不愿讲,等船靠岸,两人分开时才作揖,“多谢小娘子让我上船,后会有期。” 清芷担心对方到京都就职,岂不是一路,故意放冷声线,“我与公子以后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此乃桃叶渡口,送人去,迎人来,小娘子总还要回来的。” 简直疯话,她懒得理,转身看到影莺将木梳放入袖口,忽地顿了顿,原来是说黄杨木制梳,被闺阁喜爱,六一居士早写过①。 晏家六爷倒是有趣,可惜太爱卖弄学问,故作高深,她看他的官也做不大成。 晏云深晓得对方心思,刻意等人家走远,方才叫小厮去寻轿,还未离开,听船夫在渡口喊:“公子,公子!” 他问有何事,见对方手上卷着张纸,已被雨水打湿半边,“公子请看,好像是封信,我也不认得字,若没用就扔了,万一要紧,还需找到失主才是。” 晏云深伸手接过,打开瞅了眼,笑说多谢,从怀里掏出银子,“一点心意,收下吧。” 船夫乐得嘴裂开花,直说爷再回桃叶渡,千万坐自己的船,保证分文不收。 晏云深应声,一边用手巾擦纸上的雨水,虽是被水湿透,字迹仍清晰可见。 “吾儿务以大局为重,留在晏家,以观后效,切勿回京,慈父安睿儒。” 原来安家并不同意和离,这位小姐真胆大,擅作主张,晏云深将信叠好,不觉勾起唇角。 能从那么高的树上跳下来,也知性情了。 可惜有主意是好事,莽撞却不该,到时后悔,断然无退路可循。 胆大之徒清芷与丫鬟们继续跋山涉水,十日后回到京都,累得人困马乏,终于踏上自家地界,心情晴朗,尤其是影莺与映寒年纪小,先掏钱买糖糕,喂饱肚子再往家走。 影莺吃得腮帮子鼓鼓,好奇道:“怪了,虽说咱们离开得急,赶不上去晏家接,现在也该有人来迎的嘛。” 映寒打着哈欠解释,“时辰太晚,兴许人等不到,走了也不一定,璐儿那厮又该扒皮了,平素里最会偷懒。” 只有清芷心里清楚,自己假传圣旨,先斩后奏,安家上下还不晓得呐,也是她仗着受宠,才敢姿意妄为,大不了跪几日祠堂,被爹爹训斥几天,总也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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