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天未黑,急匆匆走,不便从正门去,只从侧门入,谁知刚过巷口,远远瞧见成排手持利器的兵士,全副武装,肃然而立,夕阳西下,红霞落到银制铠甲上,仿若鲜血。 影莺心性急,不知发生何事,一股脑往前冲,被映寒扯住,两人回头看清芷,心里都没底。 无缘无故门外围士兵,预感不对,先躲到巷口的梧桐树下,左右有行人路过,她给映寒使眼色,对方会意,几步拦住一个带小娃的大娘,先取下一滴油金簪子,放到孩子手中才开口:“大娘住在附近吗?” 对方本来脸色并不好,直到看见金灿灿的首饰,笑意才绽放眉间,掏帕子擦汗,“我住在隔壁,小娘子有事?” 映寒点头,“我与小姐来这此地投亲,一路上耽搁久了,今天才到,却不知这家为何门口围着官兵呐。” 听到官兵两个字,大娘立刻紧张起来,一把将她拉到边上,悄声回:“哎哟哟,小娘子别这么大声,原来你们是这家亲戚啊!“伸手指向灰白的高墙,越发压下声,“怪你们来得不巧,安家出事了!就在前几天,突然冲进去好多官兵,说什么锦衣卫的人,直接就抄家,杀的杀,卖的卖,你可别傻乎乎往上凑。” 映寒一颗心直往下坠,脸色苍白,“大娘别胡说啊,安老爷一生清廉为官,前几年才升的国子监祭酒,怎会出事。” 瞧她不信,哆哆嗦嗦怪可怜,大娘苦口婆心,“好端端骗你干什么!整条街上的人都知道,就算出街口,再拐三条弯,也都清楚,前几天才发生的事,我看你年纪小,回去多劝劝你们小姐,别再往跟前撞了。” 小娃等得不耐烦,拽阿娘的手,大娘没法,塞块糖到嘴里,孩子依然不满意,只得又拍拍映寒,叹气离开。 映寒只觉天都塌了,浑身发软,扶着墙根,半晌才回过神 ,提气往梧桐树下跑,却看前方空无一人。 凭她喊了一声又一声,除飞过的鸟儿扑棱着翅膀落下,根本无人搭理。 小丫头一口气堵在胸口,倒在地上。 夜来霜,寒潭清,梧桐树缺秋月亮,烟光落在水面,荡荡悠悠,雾气迷离。 春水河上花船流动,丝竹悦耳,两边妆楼临水,影照婵娟,乃京都最有名的风月场。 雕花船舱内,清芷睁开眼,望着陌生的环境,听耳边水浪翻滚,意识恍惚。 竟又回到船上,仔细回忆,正与影莺等映寒,忽地从巷中涌出来官兵,二话不说便拽人,推推桑桑之间与影莺失散。 紧接着被塞到一顶轿中,绑住手脚,嘴里堵上东西,恍惚之间又被带到河边,几搜花船临岸而停,清芷虽没见过,只看上面打扮得妖娆女子,也知乃酒色之地。 她拼尽全力想逃,可惜如花似玉一个弱女子,怎能从两个魁梧士兵手中挣脱,很快被强灌下盏酒,再不知发生何事。 夜色已深,船舱里极暗,只有盏煤油灯忽灭忽明,抬眼打量四周,狭小地方只放得下一张床,鱼腥味充盈鼻尖,还夹杂着潮湿水汽。 清芷的手腕火辣辣烧,下意识动了动,幸而没被绑住,先换个舒服位置,长出几口气,她不傻,晓得家里出事。 正六神无主之时,外面响起脚步声,一男一女悄悄说话。 船舱门板薄,半点不隔音,夜又安静得很,那声音便十分清晰,只听女子问:“里面的丫头醒了没?你们可别灌多了迷药,到时不好交代。”
第6章 无处不飞花 “留得青山在 ” 一个浪打过来,船身摇晃,伴着男子压低的声音:“不过谜药而已,耽误不了你干娘做生意。” 女子轻笑几声,嗓音滑腻,“说起来有趣,如此美人竟便宜我们。” “谁让安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安家三小姐性子烈,居然拿簪子捅自个,你说她傻不傻,跟着徐阁老家的独苗还能没好日子过,想来上面也没再继续的兴致,这位小小姐就归你们了,请干娘放心,她家翻不了案,尽管受用。” 轻描淡写,一字一句落到清芷耳中,彷如晴天霹雳,一颗心被撕得七零八落,三姐姐居然没了,定是受到侮辱,想来父亲,母亲,兄长皆不会有好下场。 自己也被贱卖。 夜越发深,油灯灭了一半,赤黄光打在她的侧脸上,显出一双朦胧眸子,里面已完全没有生气。 万念俱灰,昏昏然伸出手,在发间摩挲到玉凤簪,满心全是刚才听到的话,咬紧牙关,直朝心口而去。 已沦落至此,绝不能再任人糟蹋,连一向温顺的三姐姐尚有勇气,好歹也要干干净净来,干干净净去。 可惜那簪子并不锋利,使足劲才伤到皮肉,有人一脚踢开门,女子尖声尖气地喊叫:“不得了!” 她满头大汗,只想结束这场闹剧,冷不防有冷水从头浇下,又不得不恢复意识。 一只手蛮横地将凤簪夺走,吼道:“小妮子,别蹬鼻子上脸,寻死觅活不是你一个,想寻死就能死啊,那么容易,清水河里游的就不是鱼了,全是投河的魂!快来,把血止住。” 清芷浑身哆嗦,余光瞧见一个吊梢眼的艳丽妇女,满脸飞扬跋扈,想来就是人常说的干娘。 紧接着冲进几个奴仆,灌酒进她嘴里,又昏睡过去。 等再次睁开眼,天仍未亮,手腕却传来一阵阵疼痛,原来又被绑上。 嘴中破布胀得酸痛,她懊悔万分,早知方才该一鼓作气,省的如今遭罪,低头看伤口无血渗出,疼痛减轻,看来已被人医治过。 难道后半生要做任人践踏的蒲柳,一臂双肩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 门砰地打开,烛火映出位身姿窈窕的女子,一双乌眼珠子炯炯有神,手中捧着木食盘,上面的青菜粥已飘出香气。 女子笑了笑,关切地问饿不饿,“闹出那么大动静,无论怎样,先填饱肚子要紧。” 瞧清芷倔强地闭上眼,伸手将她口中布条去掉,悄声道:“我知你伤心,谁又不是这样过来的,千万别喊,若引来那帮人,都没好日子,既没办法寻死,总该活下去呀。” 清芷不搭话,女子眼中露出怜悯,叹口气,“看你挺聪明,何必自苦,我唤做杏春,干娘底下做五六年了,家里原本也不错,突然出事,只能卖笑过活,刚开始与你差不多,被关了好几日,最后又如何,你年纪比我小,姐姐说句话,不要白白遭罪,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将来指不定有好日子过。” 听她讲得自己还沾光一般,不觉苦笑,“好日子!什么样的好日子!就算有罪,也该走官府正道,如何私自买卖,还有没有王法!” 义愤填膺,惹得杏春忍俊不禁,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贵小姐,还幼稚着呐,一边懒洋洋端起粥,故意在唇边晃悠。 “好姑娘,你以为走正道,进教坊司好呀,那可是一辈子脱不掉贱籍,咱们虽是私下,倒底能隐姓埋名,万一遇到好人家,还有条阳光大道走。” 无非纳妾偏房而已,若运气好,得到主人喜欢,讨个一男半女还能活,若运气不佳,无子嗣,过几年厌了,只是太太那关便难过。 清芷心里明白,听对方说话爽利,乃可亲之人,不觉将声音放软,“好姐姐,今日能遇见你是我的福气,妹妹并不想过什么好日子,还请姐姐放条路,让我——” 杏春脸色肃然一变,这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竟是个实心眼! “趁早死了这份心,我不是怕被连累,一个好端端的人寻死,岂能看着不管,作孽呀!” 一璧将粥捧起,捻起调羹往清芷嘴里送,“性子比我还倔,姐姐是过来人,给你透个信,听说最近要往锦衣卫送批美人,到时只专门伺候一个大爷,也不算太差。” 清芷听得心里发凉,闭紧牙关,米粥顺唇角滑下,杏春只能用帕子擦,“大小姐,说句掏心窝的话,像我们这种破身的想去还不成,你也别不知人间疾苦,前一阵北方发大水,一整个村子都让冲走了,给谁说去,还以为人人都是侯门小姐啊。” 话在理,但清芷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凭着性子不吃不喝,日渐消瘦,杏春看着急,那帮人牙子可不好惹,真发狠要她的命,或干脆扔出去,岂不更糟。 她知道她心气高,,又能如何!还不是一任浮萍,四处漂零。 俗话说救得了人,救不了心,她也不再执着,每日放下饭便走,这晚还未出舱,忽地腿被撞了下,吓得差点叫出声,寻思不会是船上的老鼠吧! 定睛一瞧,原是个五六岁小男孩,短头发乱糟糟,两只眼睛水汪汪。 杏春拍两下胸脯,“小哲!不听话突然窜出来,吓死人!” 男孩唇角弯弯,伸手指着蒸饼,“娘,有好吃的不给我?” 娘!娼妓还能养孩子。 清芷不解,抬头瞧见男孩坐在油灯边,狼吞虎咽吃东西,腮帮子鼓起,十分可爱。 小孩也在看她,长睫毛忽闪闪,突然顿了下,“姐姐是新来的吗?哦,对了,我有个东西给你。” 说着从破袖筒里枚簪子,双手撑开,满脸得意,“你的吧!我看那帮人拿着,他们要女人东西做什么,左右也是卖钱,换酒,就偷偷取回来了。” 看清芷不伸手,意识到对方还被绑着,又跑到后边将绳子松开。 一根金制玉凤玉簪,上面镌刻着行小字:“归隐寻芳芷,离怀对碧清。” 这是祖传之物,安家女儿独有。 旁边的杏春瞧着心惊肉跳,万一再拿簪寻死,如何交待。 欲伸手夺,却听小哲眨眼问:“姐姐怎么一直盯着簪子看啊,不是你的东西?” 清芷呆住半晌,轻声回:“是。” 眼眶又热。 小哲哦了下,好奇道:“那你的母亲和家人呐,怎会到这里来?” 杏春嘘声,示意别多话。 但见清芷眼神飘忽,对着簪子出神,愈发慌张,不知过了多久,却发现对方并无其它举动,只是双手轻微颤抖。 “玉凤簪,别发尖,家有淑女初长成。” 那年刚过及笄,母亲便将簪子插在她发髻,笑着喃喃自语,兄长与姐姐围坐四周,安家的掌上明珠,终是长大了。 恍惚就在昨日。 谁能料到有一日,这枚簪子竟刺向自己胸口,若双亲与兄长知道,该作何感想,自寻短见,有什么资格!家人生死未卜,姐姐被人欺凌,居然想一走了之。 她方才明白为何父亲会一改常态,不许和离,坚持自己留在晏家,或许那时,也许更早,在联姻之前便已料到会出事。 全府上下只送出去她一个人,却稀里糊涂,自投罗网,如今还寻死觅活,对得起谁!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虽是一句俗之又俗的话,却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她的手蜷在一起,凤簪划出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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