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送去的不是一包桂花糕,而是一枚信号弹,第二日,他就笑呵呵地又来了,见英娘端着满满一板切成块的豆腐,上前便要接过。 “不不不,我自己就行!”英娘劝阻道。 “交给我吧。”崔至斩钉截铁道,“只是一件小事。” 英娘见他如此坚定,料他一个大男人,端个豆腐应当无妨,于是松手让他接过。看着他稳稳前行,就又转过身要去取后面几板。 “咣!”“砰!”“哗——” “哎呦!” 英娘忙又回过神,眼前景象令她目瞪口呆。 一板豆腐扣在地上,碎成豆腐泥,旁边还有一个打翻的木桶,桶里的豆浆顺着砖缝流淌。伙计小生茫然站立,崔至坐倒在地,捧着左脚,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小生慌张地问道:“崔公子,你怎么了?”他看到英娘,急忙解释道:“他一下子冲过来,我一时躲不开,这才撞在一起。” “不怨你,是我没站稳,扭了一下。”崔至疼得神情扭曲,忍着呻吟为他解释。 英娘叹了一口气,上前扶起崔至,说道:“试试看,是否还能使力。” 崔至的左脚刚一落下,尖锐的剧痛袭来,摇摇晃晃就要倒去,英娘马上扶住他,他一把搂住英娘的腰,这才勉强站稳。 “不行,不敢使力,得找一个大夫看看,我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医馆,劳烦宋娘子扶我走一趟。”崔至道。 英娘本想让小生陪他去,但是他先提出来,又是因为帮自己才受的伤,没法拒绝,于是嘱咐小生将地上打扫干净,叫他跟贺升武打声招呼,扶着崔至走到医馆。 步入医馆,一股浓重的草药味迎面而来。英娘将崔至扶到诊桌旁,崔至坐在凳子上,任由大夫检查他的左脚。大夫问道:“嗯,已经肿起来了。公子,你的脚是怎么扭伤的?” 崔至带着几分不自在,低声说道:“端一盘豆腐,光顾着走路,没看清前路和人相撞,当时没站稳,就扭了一下。” “因为端区区一盘豆腐,竟扭伤脚了?”大夫难以置信地问道。 英娘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她随即捂住嘴,偷瞄了崔至一眼,他一脸尴尬的神色,目光闪烁游离,她马上收了笑容,轻咳几声掩饰。 崔至臊得不行,本想在英娘面前表现一番,没想到出了个大丑。他听到英娘的笑声,更是脸上升温。 他偷眼瞧见英娘面上似是平常,但嘴角向上弯着,眼中含着笑意,与平时以礼相待的疏离大有不同,说不出的俏皮可爱,不由得心念一动。 “还好你的扭伤尚不严重,我先给你扎几针,缓解肿痛。再给你开两个方子,内服和外敷。” 大夫写完后,英娘随着伙计去柜台上抓药。大夫一边施针,一边依次点着几个穴位对崔至说道:“晚上敷完药后,可以让你夫人按摩阳陵泉、悬钟、照海这个穴位,有助于消肿。” “是。”他答应着,突然意识到大夫误会了,英娘并不是他的“夫人”。虽然现在还不是,但以后未必不是。 他的视线定格在英娘身上,她正看着伙计称药,伙计似乎在跟她说什么,她边听边点头,神色认真又专注。不禁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慈溪县瓦子里猜谜,她回头那一眼,目光坚定澄澈,像是蕴含着以柔克刚之力的水,滋润他心中渴盼的春。 在慈溪县得知她要嫁给陈玠,他痛心入骨,只能黯然离开。等宋宽回到府城,方知她与陈玠已经分道扬镳,他喜不自胜,自然重振旗鼓。 崔至又想到那夜英娘与陈玠的样子,明显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这绝对是他的机会,今日只是小小桂花糕,明日可能就是红帐撒喜糖,不能松懈啊!毕竟,陈玠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大夫拔了针,抬头正要告诉他,却见这人时而嘴边含笑,时而目光振奋,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明明扎脚没扎脑,他面部表情为何就如此丰富呢? 大夫无法理解崔至忽然而至的“慷慨激昂”,但更无法理解他端个豆腐就把脚扭伤。他摇了摇头,见英娘走过来,说道:“小娘子快来,我已针灸完毕,扶着你官人走吧!” 英娘一怔,随即笑了笑:“大夫你误会了,他不是我官人,就是……相识的人。” 崔至这才意识到刚才没有解释,有些不自在。大夫瞥了崔至一眼,心道,这人还占姑娘的口头便宜。一拂衣袖道:“甭管什么关系,可快带走吧!” 英娘应着,刚要伸手去扶崔至,又忽而收回,又跟大夫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伙计取了一支拐杖给她,她拿了递给崔至。崔至有些失落地接过,道声:“多谢。” 付了诊费后,两人走出医馆,站在门前,英娘对崔至说:“我在这等着,我叫辆马车载你回家。” 她说完就要走,却被崔至拦在前面。他惭愧道:“我自己去叫车,今日本想帮你,却处处给你添麻烦。现在有了这副拐,可以自如行动,就不麻烦你了。” 英娘道:“虽然没帮上忙,但也添了乐。”她终是忍不住笑出来,崔至见她笑得灿烂,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英娘连连摆手,笑着解释,“只是,噗——因为端豆腐而受伤,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崔至跟着笑道:“能让人心情愉悦,我这脚伤也是有造化的。” 两人对着笑了一阵,崔至觉得与英娘因此事亲近了些,趁机说道:“宋娘子,这次多亏你扶我到医馆,不如我请你吃顿饭吧,这对面就是府城有名的‘桃源阁’,他家的‘奶汤锅子鱼’新鲜爽嫩,你一定喜欢!” 英娘摇头道:“不行,我出来很久了,得回店里了。” 她向对面望去,说道:“原来对面就是‘桃源阁’,我在慈溪县就听人说过,没想到离——” 她突然不说话了,呆呆地仰望着,神色怔忡。 崔至见她这样,感到诧异,他顺着英娘的视线向上望去,对上陈玠阴翳的目光。 * 英娘不知道陈玠站在窗前有多久了。 他是否看见自己对着崔至言语晏晏? 一瞬间,她竟生出一种,被发现红杏出墙的心虚感,但马上转念一想,她和崔至根本不是那种关系啊! 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陈玠也并不是她的伴侣,心虚这才随之飘散。 但为什么,还是觉得心中堵得很? 他那是怎样悲伤的目光啊!英娘怔怔地回想着,他在她面前,目光是多是喜悦,温柔,欣赏,偶尔会有失落。当他发现自己被骗,眼眸中满是熊熊怒火,却也不是现在这种,哀伤。 一种难言的感觉像烟雾蔓延,是什么感觉呢? 像是有次发现跑进院子的流浪狗,脏兮兮的,毛打着结。她并不能收留它,只能给它食物,然后看着它毛茸茸的脑瓜,低语道:“对不起呀,我真的不能养你。”吃饱的小狗抬头舔着嘴边,用湿漉漉的眼睛望向她,她却不能回应,心中满是不忍。 是不忍。 她的心像是被无形的手牵着,情不自禁向着他的方向,迈出一步。 “英娘!” 英娘一怔,她望了眼被崔至拉住的手腕,抬眸茫然地看着他。 “英娘,你做过选择了。”崔至直视着她,坚定道。 英娘呆呆地望着他的眼,重复道:“选择?” “你离开慈溪县,来到府城,这是你的选择,不是吗?” 英娘像是忽然被点醒,目光逐渐聚焦,她垂下头,一言不发。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英娘,你得向前看。”崔至表情认真道。 英娘咬着嘴唇,说道:“宽儿也说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是我一时忘了。”她抬头对崔至淡然一笑:“多谢提醒。” 崔至凝视着她,眼神里似乎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英娘无暇分辨。理智虽已回笼,但她一时还不能从与陈玠的共情中抽离。 她抬腿要走,没意识到手腕还叫崔至握着,又被他拉回来,她惊讶地看向他。 “劳烦你帮我叫辆马车。”崔至温声道。 英娘才又想起崔至的脚伤,忙答应道:“好,你在这儿等我。” 她叫了马车回来,等崔至上了马车离开,她装作不经意地往对面楼上一瞥,窗户仍开着,已经不见人影。 英娘的心也如同那扇窗,空荡荡的。 * 英娘结束一天的活计,觉得格外劳累。 也许是中间还送崔至去看大夫,也许是还得赔偿豆腐和豆浆的损失,也许是因为自己上工时间外出被贺升武一顿训斥,也许是陈玠的目光还沉甸甸压在心底,总之,她心神俱疲。 这时,唯有佳酿与美食能抚慰心灵。 进到一家酒肆,最便宜的酒和下酒菜,加起来都要近三十文,她默默地想了想,想到自己今日被扣的钱,还有要攒着还陈玠铺子的钱,面对店小二殷勤的笑脸,她窘迫地站起身离开,装作听不见他在后面说的“穷酸”。 本想还是回家自己做了吃,但实在肚子饿,闻到街上飘散的食物香气,总是难耐,走到面食店前,说道:“来两个酸馅儿馒头。” “好嘞,姑娘,一共是两文钱。还要点儿别的吗?这笋丝馒头和七宝包儿都是刚做出来的。” “不了。”英娘接过包子,递给他两文钱。热乎乎的雪里蕻包子落肚,这才恢复些精神,英娘回味着嘴中的咸鲜,感到满足。她左右晃动脖子,揉捏肩膀,试图驱散酸痛,慢慢走回家去。 一转弯才发现门口坐着一人,英娘心中一惊,见那人低着头,依靠着墙壁屈腿坐着,一动不动,隐隐传来一股酒气。 她心里怦怦直跳,这可麻烦了,不知哪来的醉鬼赖在这,她要开门进去,必要惊动这醉鬼,他若突然对她做什么,这可怎么办? 正难以决定之时,那醉鬼似是感觉到有人在身旁,抬起头来,英娘的心跳越来越快,她后退两步,心里想着,只要他冲自己而来,自己就马上逃跑。 “英娘?”那人含糊道。 英娘一愣,她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瞪大双眼,那醉鬼竟是陈玠! 她放下心来,长吁一口气,想起之前他喝醉了就是自己伺候的,这会儿醉了又找上她,难道自己是专门伺候他醒酒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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