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陌生的房间里,布局虽然不大, 但胜在处处用心。 “醒了?”姜三夫人恰巧端汤药进来,她拐过屏风就看到姜令檀睁着一双兔子似的眼睛,木愣愣盯着承尘的帐顶, 像是失了灵魂的空壳。 “身上若有哪里不适, 你定要同婶娘说。” “想吃什么喝什么, 都不要见外,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婶娘, 太子殿下呢?”姜令檀僵硬侧了下脑袋, 声音干哑。 姜三夫人长长叹了口气, 怜惜摸着姜令檀的侧脸:“小十一,不想了,我们不想了好不好,一切都过去了。” “殿下回了玉京, 你得偿所愿留在雍州。” “我们不想他。” 姜令檀沉默许久,还未开口眼泪就滚了出来:“可是那日,是他放过了我。” “他当着我的面挑断了自己的手脚筋脉,他说一定会如我所愿。” “可我只是想离开他,我……我从未想过殿下他会以这样果决的方式与我告别。” 姜三夫人手一抖,手里的瓷碗连同漆黑的药汁一起砸在地上,她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嘴唇煞白:“太子殿下真的这样做了?” “嗯。”姜令檀捂着嘴, 她觉得自己头痛得厉害,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人活生生掏空一块,她不懂他为何就什么都不顾了。 受了那么重的伤, 他要怎么回玉京。 “婶娘是不是我错了,我不该要那样逼他的,可是他瞒了我那么多事,我那时候只要一想到太子他是那个吸我血的恶魔,我恨不得他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可是现在我已如愿,他偏偏用这样决绝的方式,就是放过我,也要逼着我永远记着这一回。” 姜令檀哭得浑身是汗,她疲惫不堪挣扎起来,紧紧握住姜三夫人的手,哑声说:“太子殿下他赢了。” “你这孩子。”姜三夫人笑得有些勉强,她抬手把人轻轻抱在怀里声音温柔哄道,“好孩子,不哭了,待会子哭坏了眼睛可如何是好。” “太子殿下既然放过你,那你就好好活着,也不要枉费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 姜令檀哭了许久,像个孩子那样,再也不用掩饰自己的情绪。 她得到自由了,她应该感到快乐才对,可是她并没有感觉到。 姜三夫人让人重新煎了药:“趁热喝了,好好把身体养好才是当务之急。” 良药苦口,姜三夫人在雍州生活多年,加上一连三个都是儿子,她根本就不知道姑娘家要怎么娇养。 以前家里的小子们生病了若是不愿意喝药,有耐心的时候劝几句,没耐心就打一顿,皮糙肉厚的。 “婶娘有蜜饯吗?”姜令檀一张小脸皱巴巴的,哭得又可怜,玉一样光滑的一张脸,挂了几颗泪珠子,再加上柔软的语调。 姜三夫人一时半会找不到蜜饯,只得一迭声让人送了一点蜂蜜过来,让姜令檀含一口在嘴里。 “吉喜?” “吹笙?” 姜令檀声音忽然一低,去看姜三夫人身后站着的两个丫鬟。 “姑娘,奴婢给姑娘请安。”吉喜和吹笙双双朝姜令檀跪了下去。 姜三夫人拍了拍姜令檀的手:“你别怪她们,是我做主留下的。” “昨日我与华安郡主把你接回府中没多久,吉喜和吹笙就来了,她们虽然是太子殿下的人,但一直都是照顾你的。” “我想着留与不留,还得看你自己的意思。” “我。”姜令檀一时两难抉择。 “姑娘,殿下让我与吹笙留在雍州并不是为了监视姑娘,青盐大人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消了我们在暗卫营的身份,日后奴婢只是姑娘的丫鬟,与玉京与殿下再无任何关系。” 姜令檀闭了闭眼,她终究还是心软:“那就留下吧。” “是。”吹笙和吉喜喜极而泣。 姜三夫人见主仆三人似乎有话要说,她笑着站起身:“我去看看小厨房看看煎的汤药,小十一就由你们暂且照顾。” 姜令檀等三夫人走远了,她这才捂着抽疼的心口软软倒下,她闭着眼睛,半张脸都藏在帐子昏暗的阴影下,看不清表情。 “殿下身上的毒,往后要怎么办?”她忍了许久,还是问出口。 吉喜和吹笙对视一眼,还是吹笙开口:“回姑娘,奴婢听鼓瑟说,殿下身上的蛊毒已经找到了破解之法,而且殿下回京路上有三殿下和青盐大人,请姑娘安心。” 姜令檀狠狠摇了一下脑袋,想到他为她做的那些事,宫里有御医有全天下最厉害的郎中,他的伤一定能治好的,她笑得有些勉强道:“那就好。” “希望他在玉京能好,愿他康健。” “也希望我们就此别过,永不相见。” …… 永安三十一年,春。 万物复苏的晴朗时节,玉兰花年复一年开得都好,柳枝抽芽,绿草油油的一层。 宫人小心翼翼捧着铜盆,步伐匆匆,整座慈元殿却充斥着一股低沉压抑的气压,殿中御医跪了一地,几位曾经也算得宠的宫妃,一个个哭得肝肠寸断。 司馥嫣也跪在地上,不过她眼神沉静,仰着头目光不知是落在脸色蜡黄的帝王身上,还是落在帝王身旁的太子身上。 谢珩站在床榻前,笔挺的腰背,看着已经是行动自如,可他手边却放着一根拐杖。 “你们都退下吧。” “朕有事要与太子说。”帝王伸出手,每说一个字就要喘息半晌,苍老的眼珠子死死盯着某一个方向,他还朝那个方向笑了一下,“鸾月,你来了。” 谢珩脸色霎时就变了,他顺着帝王的视线看过去,花鸟屏风前空荡荡的。 “出去。”帝王咳嗽着朝空气挥手。 谢珩朝青盐颔首:“让人都退下。” “是。”青盐应道。 “父皇还有什么要同儿臣说的?”谢珩看着他,语气很淡,他放了手里握着的拐杖,单膝朝帝王的床榻跪了下去。 针锋相对了几十年的父子,在最后一刻也未曾想过要和过去和解,谢珩跪下的那瞬间,帝王瞳孔紧紧一缩:“太子,你这是原谅朕了?” “不,父皇。” “儿臣不曾恨过你,何谈原谅一说。” 帝王勉强打起的精神,转眼就衰弱下去,他勉强抬起头,似乎想要看清谢珩的模样,他眼神逐渐放空,像是对着空气呢喃自语:“方才你母后来了,她来接朕了。” “朕的大限应该快到了。”他喘了几声,有鲜血顺着嘴角滑出来,脸上明显的痛苦,“朕这一生,错得厉害,也错得可笑……” “先帝在位时,便觉得朕天资平平,可惜朕不甘心呐,先帝走后,对朕千叮咛万嘱咐,要朕好好守着祖宗的基业,莫要胡乱折腾。” “朕得了皇位,却不是先帝最喜爱的儿子,朕自以为能做出一番事业,为了得到你的母后,听信司家灭了齐氏一脉。” “齐家被灭族那年,雍州破城死伤无数,若不是镇北侯夫妇以命相搏,哪里还有眼下的南燕。后来朕就后悔了,日日都在后悔中忏悔,却日日都在做着更多的错事。” “给你母亲用毒,用最冷漠的方式教养你,谢二被朕捧得蠢如猪狗,谢三更是疯言疯语……朕到死都在犯错,珩儿你不原谅朕也是应该的。” “朕 ……“帝王往上仰了仰脖子,他看着谢珩朝他伸手,“朕要死了,朕让人把朕的心头血取给你,也许……也许是有用的。” 谢珩神情复杂看了帝王许久,却避开了他的手:“不必了父皇,每月毒发时,儿臣用毒逼迫自己清醒,忍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说到这里,他声音冷冷道:“父皇无须等了,母后死都不曾原谅您,又怎么可能来接您。” “你……”帝王脸上愈发难看,他脖子上全都是血,眼睛有些鼓鼓地往外凸,“你要恨就恨吧。” “父子一场,若是有来世,朕只想当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像朕的谢三一样,整日招猫逗狗也好,上房揭瓦也罢,总能一日日很神气地活着。” 谢珩朝远处挥手:“让谢三来。” 谢清野来了,一张脸绷着,时常带笑的唇抿着紧紧地,他强忍着眼泪:“父皇。” “父皇最羡慕你。”帝王转过脸,已经有些瞧不清谢清野的模样,他只朝一个方向伸手,“你莫要学父皇,你大哥一向疼惜你,日后多听他的话。” 帝王的手终于摸到谢清野的脑袋,像小时候那样拍了拍:“不许哭。” 那双手,渐渐失了力气,慢慢从谢清野肩膀滑落。 “父皇……”谢清野的哭声渐渐大了起来。 谢珩握成拳头的手,渐渐松开了些。 慈元殿这座只有四季变换没有人气的宫殿,自从母后自缢后就已空置下来,他没想到在他重伤回京后,他父皇就从常住的宫殿搬到了慈元殿。 等他的伤渐渐有了起色,人也从生死关头拉回来后,这个掌控权势一辈子的男人,开始逐渐放权不管朝政,日日在慈元殿里待着谁也不见。 从永安二十七年至今,已经五年了。 谢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情绪,他让宫人来给帝王重新沐浴更衣,国丧是大事,他并没有更多时间去想其他的。 留谢清野在龙榻前守着,谢珩站在慈元殿前失神看着上方的天空,天蓝云白,春燕叽叽喳喳,新年刚过的红色,已经有宫人开始动手一点点换掉。 他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脚踝的旧伤开始针扎一样的刺痛。 五年前他亲手留下的伤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该放过她的。
第141章 五年不见 永安三十一年, 春,惊蛰刚过。 一阵暴雨后,檐下雨水滴滴答答砸在一丛木槿花枝上, 姜令檀洗过手用棉布巾擦净,起身从古架拿了脉枕放在身前的小桌上。 她朝妇人微笑安慰:“不用紧张,来青云药庐问诊的皆是女客。” “我家老师前些日出门问诊去了, 我一人独守药庐, 人一多就耽误得久些。” 妇人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她笑得更为腼腆了:“这方圆几十里谁不说善娘子和芜菁娘子都是难得的好人,几位娘子心善, 有了你们我们这些妇人瞧病可算是方便不少。” 姜令檀笑了笑没有说话, 又让妇人张嘴看了舌苔, 她笑着拿笔墨写下方子:“不是什么大的病症,拿山楂取肉……水煮,饮其汁水。” 妇人连声点头应好,她从袖中掏出一把铜板递上前:“善娘子, 这是诊金,您收下。” 姜令檀只从她手里拿走十个铜板:“山楂到处都有,你按着我写的方子自己寻药便可。” 妇人连忙摆手:“善娘子这可使不得。” 姜令檀笑得安静:“莫要客气,药庐的规矩老师一开始就定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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