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顾相这尊大神,聂少卿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惊魂甫定。难得见顾相这么生气,实在是给他吓得不轻。他转头望向自家夫人,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聂夫人嗫嚅了片刻,终于还是将前因后果一一吐露。她蹙眉嘱咐,面有隐忧:“此事姜姑娘已应允帮忙隐瞒,妾身告知了老爷,老爷可千万莫要再让旁人知晓,以免传至顾相耳中。” 到底是见识短浅的后宅妇人,实在是糊涂啊。聂少卿长叹一声:“顾相与芷瑰公主斗法,我们若是袖手旁观,只会被夹在中间,两边受气。破局之法,便是择一方从之。顾相临走前留下那话,已是敲打之意;以他的手腕,查明真相并非难事。不仅不能再隐瞒,我还得抢在顾相清算此事以前,率先上书参芷瑰公主一本,以求得顾相宽恕。” 聂夫人闻言,却是忧虑重重:“陛下素来纵容溺爱芷瑰公主,此法果真可行吗?” “若芷瑰公主只是得罪了我聂家,兴许陛下还会回护于她。但此事牵涉到了顾相,朝中手握大权的重臣与宫内略有薄宠的庶出公主,二者孰轻孰重,陛下可不会不清楚。” 聂少卿字斟句酌地写了封折子,陈述芷瑰公主的恶行: “昨日芷瑰公主莅临微臣府上,对微臣家眷施以惩戒。贱内向来谨慎守礼,百思不解何处冒犯了公主尊驾。许是贱内愚昧蠢笨,有了不敬之处尚不自知。然姜氏女知书达理,温良淑惠,素与顾相有青梅之谊,却被公主无故作践,损伤身体。还请陛下明鉴,为无辜之人做主!” 这封奏折递进了宫里,皇帝阅完,黑着脸让人把王贵妃和芷瑰公主叫来。 “藐视宫规私自出宫,跑到臣子家作威作福,肆意作践平民。”皇帝将折子往案上一拍,声响虽不大,却惊得王贵妃心头一跳,“爱妃,这就是你教养的好女儿。” 王贵妃跪在地上,一双美目中登时盈满了泪光,美人垂泪,我见犹怜:“都是臣妾的错。芷瑰这孩子是陛下与臣妾的骨肉,臣妾一见着她,只觉得对陛下的深情都要满溢了出来,素来对这孩子宠溺得过分,不想她竟闯下如此祸事。陛下如何惩处,臣妾都认罚。哪怕陛下褫夺了臣妾的贵妃之位,将臣妾贬为宫婢,臣妾也毫无怨言。只求陛下还能留臣妾在旁伺候,以慰臣妾相思之苦。” 说到这里,她的眼睫挂上了泪珠,桃花眼微泛着红,单薄的身躯轻轻颤抖,望向皇帝的目光中满是爱慕。 “说的什么胡话,事情没有这样严重。”皇帝见她这番楚楚可怜,不免心软,皱眉道,“罚你禁足三月,端午宫宴就不必参加了。至于芷瑰,早朝前跪在上朝的甬道旁诵读女德女戒,散朝时方可回到宫中,同你母妃一起禁足。” 芷瑰干过的荒唐事不少,却还是第一次受这样的重罚。不仅日日罚跪,还要让往来的朝臣看着,这让她女儿家的颜面往哪儿搁?思及往日里父皇的偏宠疼爱,她委屈得直掉眼泪。 母妃竟也没有替她求情的意思,伏地叩首道:“谢陛下开恩,臣妾携芷瑰领罚。” 芷瑰缀在王贵妃身后出了御书房,一路低垂着脑袋,抬脚将路旁的小石子踢得老远。王贵妃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停下脚步叹了口气,俯身拭去她脸上泪痕:“芷瑰,不是母妃心狠,若是母妃出面替你求情,只怕你父皇会罚你罚得更重。我们身为女子,在家时依靠父亲,出嫁后依附夫君,最紧要的便是学会示弱,男人都是垂怜弱者的。你回头在罚跪的时候装晕几次,你父皇一心软,兴许就免除了你的惩罚。” 翌日卯时,朝臣们上朝前,远远地便瞅见了跪在路旁诵书的芷瑰。众人议论纷纷,猜测这位公主究竟是犯下了怎样的过错。顾景曈却似乎并不惊讶,连眼帘也未曾掀动,脚步未顿,径直从芷瑰身旁走过。 芷瑰自小娇养着长大,哪里真能吃得了这样的苦头?她早已命婢女连夜缝制好了软垫,偷偷绑在膝上。待朝臣们鱼贯入殿,蕊黄、黛浅急忙一左一右地搀她起来,躲在暗处的婢女也搬出了椅子、茶点。过了一个时辰,日头出来了,婢女们又替她撑伞扇凉。芷瑰仍皱眉埋怨:“究竟什么时候才散朝啊?这也太难捱了。” 终于,守在殿外的小太监小跑着来禀报,说是早朝已散了。婢女们急忙将一应用品通通撤走,芷瑰重新跪了回去。 朝臣们出来时,便看见素来娇生惯养的小公主仍直挺挺地跪着,鬓角沁出了点点汗珠,脸色苍白,身形晃动,似乎快要支撑不住。谁家中还没个女儿或者妹妹,见此情境,难免心下不忍。 在顾景曈路过时,芷瑰终于双目一闭晕厥,柔若无骨地朝他身上倒去。顾景曈退开半步,以手臂托住她,抬眸瞥了蕊黄、黛浅一眼,嗓音清冽如泉:“愣着干什么,过来扶住你们殿下,再去请个太医过来。” 芷瑰心下一喜,暗道母妃果真没骗她,男人都喜欢这类柔弱可怜的。任他顾景曈如何疏离冷淡,现下不也对她关怀备至? 芷瑰闭着眼继续装晕,终于在太医抵达时,颤动着眼睫悠悠醒转。她挣扎着起身,却又险些栽倒,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不用劳烦太医了。我没事,只是一向身子弱,跪得太久竟晕了过去,让顾大人忧心了。” “殿下金枝玉叶,还是让太医看看的好。” 芷瑰见他这样担心自己,含笑挽起衣袖,露出一小截皓腕,让太医诊脉。目光却牢牢地黏在顾景曈身上,眼波流转间尽是小女儿的羞怯情意。 太医道:“殿下无甚大碍……” 顾景曈不待他说完,便出言打断:“既然无甚大碍,殿下便继续跪着罢。方才殿下偷懒了不少时辰,记得尽数补上。” 芷瑰的笑容僵在脸上。 与顾景曈的冷淡性情截然相反,谢元清最喜欢的事便是凑热闹。 他假意和部将探讨政事,远远地落在后面看戏,实则低声啧啧感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部将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顾相未免太过严苛。毕竟是天家的公主,愿意做做样子已是迂尊降贵。早朝长达一两个时辰,还真能指望她从头跪到尾吗?” “犯了错自是要认罚,谁都一样。这位殿下惯会拿乔,全然不像端惠公主那般识大体。”谢元清睨了芷瑰一眼,又像是透过她看到了谁,唇角浮起一抹浅笑。 部将张了张嘴,似要说些什么,犹豫了半天,终于吞吞吐吐地试探道:“将军近日提起端惠公主的次数,似乎太多了些。” 谢元清有些惊愕:“有吗?” “回京途中,将军见到一女子由婢女搀扶着下马车,便说起端惠公主骑马时英姿飒爽,从不会有这样柔弱的做派;京中世家女子出行,皆以面纱遮面,您昨日看见了,又说端惠公主从不为这些小节所拘,是女中豪杰;晨间于武场练习射艺,您又提起端惠公主箭法极佳,不输须眉男儿。” “……”谢元清陷入了沉默。 顾景曈回了相府,于书房中处理政务。不多时,仲明便进来禀报,说是聂少卿携了家眷前来,要为着姜姑娘的事当面赔罪。 “他倒是乖觉。”顾景曈搁了笔,抬眸询问,“聂二小姐来了吗?” “自是一同来了,大人要见她吗?” “你引她到后院去。阿阑腿上有伤,这几日不便下床行走,恐怕憋闷无聊,有人陪陪她也好。” 仲明领了命退下,到顾府门前向聂少卿说明顾相的意思。 聂少卿也是久居官场的人精,顾相虽不肯见他,但既允了聂林燕入内,自然便是把这件事揭过去了。他忙不迭地把带来的珍稀补品一股脑地塞给二女儿,让她好生同姜姑娘赔礼道歉。 顾府正门朴实无华,没想到后院竟别有洞天。聂林燕甫一进入,便被迎面拂过的杨柳春风吹晕了头,惊得嘴都合不上了。大兴富丽堂皇,但与这精巧别致的园子一比却只余粗犷。她生于厮长于厮,从没见过小桥流水,绿荫拂岸,只觉清淡雅致又满目生机。好似她从前在诗中读过的江南景致,此刻都一一在她眼前活了过来。 仲明看出她的震惊,笑着解释道:“我们姑娘是扬州人,大人怕她想家,特地为她建了这座院子。” 院中竟如迷宫一般,眼瞅着前方没了路,走近了却见斜斜地开了条小径。绕过这一方清鉴,眼前蓦地腾起一片粉色花雾,艳色灼灼,灿若云霞——柳暗花明,又是另一番景象。 姜阑正斜倚在窗边软榻上看书,肤白胜雪,青丝如瀑,温婉得仿佛是从画卷中走出。 “姜姐姐!”聂林燕扬声唤她。 姜阑听见她的声音,释了书卷抬眼冲她一笑,似有无边江南春色绽开在她的眉眼中。
第22章 南诏太子有意求娶大盛嫡公主端惠,而圣上为两国久安计,也欲促成这桩亲 南诏太子有意求娶大盛嫡公主端惠,而圣上为两国久安计,也欲促成这桩亲事。 不日,圣上便降旨,令端惠携太子共游大兴城,领略京中风物。 端惠与世家贵女不同,对此等闲趣也只是一知半解,奈何圣旨已下,她便是再不耐,也只得临时使人去寻访了大兴各处盛景雅处,默记于心,好引了南诏太子去一一游览。 朱雀大街乃大兴中轴主路,两侧各色商铺鳞次栉比,其中顶热闹繁华之处矗立着一座茶楼,名曰摘月。 楼中语笑喧哗,却仍难掩其间脱俗雅致,此时不过暮春,楼中高处已挂起了夏日用的风帘,和煦春风偶然掠过,带动竹帘微动,露出帘后影影绰绰的文人骚客与才子佳人,自成一派风雅。 楼高五层,若夜间坐于最高处观景,便觉漫天星辉流转,似流萤忽明忽暗闪烁环绕身侧。夜幕低垂,飞檐接天,推开窗似可伸手摘月,因此得名。 端惠昨日带太子去了梨园看戏,今日便领他到摘月楼吃茶听书。端惠于二楼包了个雅间,命人呈上楼中的特色茶点。 糕点上桌,端惠便笑着介绍:“太子抵京多日,却还未曾带太子领略过京中风味,实在是端惠失礼。这摘月楼的茶点乃我京中一绝,虽不比宫中御膳,但也别有一番滋味,还请殿下品鉴。” 南诏太子一看,只见桂花糕竟真被雕成了桂花形状,点点嫩黄花蕊根根分明,置于叶状的碧玉盘中,倒真像是绿叶上缀着的一串桂花;桃花酥外皮金黄酥软,盛在牡丹雕花红玉盘中,红金相映,煞是好看;枣糕切成方块码在水波纹白玉盘中,细碎的红枣嵌于其上,拼成连绵不绝的万福纹。 他心下不屑,大盛果然尽于此等文人风雅之事上花费些细致心思,各类糕点玲珑精巧不说,便是摆盘也规矩繁多,自与南诏不同。 楼下说书人醒木一拍,滔滔不绝: “今日不说王侯将相,不说诸国纷争,且听我来说一则琅琊的民间传说。话说五国争雄时期,齐国天花肆虐,白骨累累。是夜月掩金星,有一神女降世,不忍见黎民受苦,割血救生,普渡世人。饮过神血之人,均大病得愈,此后身强体健,诸邪不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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