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宣桂城,居然翻了数十倍,可见民生、吏治之艰难。 众人都没了心情,一顿饭吃的不上不下,正准备离开,外头忽然又一阵动静。 门骤然被拉开,一位醉醺醺的女子闯进厢房,她莲步散乱,半跌半撞。 小厮见了她的模样,连忙搀扶道:“红云姑娘,您不是在周爷那边吗?怎么醉成这样。” 红云挥了挥袖,腿下一歪,竟然跌进萧葳怀中:“这不是周爷和客人们嘛。” 小厮哂笑道:“您快醒醒,周爷在隔壁呢。” “咔嚓“,厢门忽然被折断,木屑纷纷如雨下,又带起滚滚浮尘。 “小东西,你躲什么呢。” 周爷也醉醺进来,见到美人依偎在别人身上,登时火光大涨。 “贱\\人!” 他抄起杌凳就朝着红云与萧葳砸去,两侧的禁军护卫赶紧上前拦住,将周爷狠狠掼在地上。 周爷摔得人仰马翻,他带的跟班见状自然起来拼命,一时间刀光四起。 红云吓得酒醒,她四下扫过,见祸闯得如此之大,不由得发颤。 两头人马打得不可开交,萧葳的人都是禁军出身,比起这些乌合之众自然是云泥之别。 红云这时也明白了起来。 扑上的这位郎君手中家丁武功不俗,长得也英气逼人,恐非池中之物,或许能救她一命。 她扒拉着死死缠住萧葳,落泪道:“这位郎君,求求您救救奴家吧。” 人在濒死之际的力道总是骇人的,萧葳想要推开红云,被她如吸盘一般狠狠黏住。 席案翻覆,人仰马翻,狼藉中酒肉横陈,徐椒猫着身子躲在萧葳对面的角落。 周爷看着自己手下落魄狼狈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抓着袖子就要喊人。 周爷人多势众,手下家仆虽然水平菜,但耐不住呼朋引伴源源不断。禁军又集齐护着萧葳,徐椒这头便就薄弱下来。 一道白光闪过,向着徐椒额前劈下,徐林连忙掷出刀剑,电光火石,两把剑同时落在地上,嗡嗡作响。 萧葳震声道:“住手。” 众人被他的声势所迫,纷纷停下手中劳什。 萧葳阔步拉过徐椒过来,见她云鬓凌乱,神色微怔,明显还没回过神。 他是微服出访,还有两个地方要巡。本不欲开杀戒暴露身份,可如今见到这个样子,心中怒海难平。 后面两个地不巡也罢! “杀!” 禁军终于得了令,解下封印桎梏,一时间血溅满楹,花梁美厅化作阿鼻之狱。 飞起的肉泥溅到徐椒的袍子上,她忍住尖叫的冲动,向后退缩,却被搂进一个踏实的怀抱中。 周爷颤抖着乱喊,嘴角连喝:“你们怎敢?” 萧葳冷哼,对向徐林道:“宣桂几个校尉是你的同窗吧。” 徐林连忙道:“是。” “把宣桂令捆过来。” “是!” 到了这一步,周爷才料到大事不妙,只见禁军提刀走来,青白的刀尖头殷殷滲着鲜血。 周爷哇哇大叫,“饶命啊,饶命啊。” 徐椒见状,拉住萧葳的袖子。 “郎主,他是干证,现在杀了,太便宜他了。” 宣桂、采石矶诸多腌脏事物,还得从他嘴里细细来。 宣桂令祸从天降,被提溜来,见到坐在血泊中的人,吓得不住地叩首。 “臣死罪,臣死罪。” 萧葳按着小印上的扣穗,怒极反笑,“你这宣桂令威风自在,自成王法啊。” 宣桂令面如死灰。 萧葳不听他辩,而是喊了徐林的名字。 “朕以你为特使,提调采石、宣桂、于湖四县军政,整顿吏治,察查民生,务必与朕肃清毒蠹。” 徐林跪地,接令道:“臣领命。” 萧葳停了停,又道:“朕给你两个月,你若做不到,朕就治你与他们同罪。” “是。” 言罢,萧葳只觉得一阵绵长的无力。 房中尸山血海,不断磕头的宣桂令也曾是他寄予厚望的臣僚,可往往造化总是这般捉弄人。 他的江山社稷,当真道阻路巉。 徐椒旁观着这风云忽幻的一切,心中却松快许多。 徐林除了骁勇营的官职,原以为在萧葳的永宁朝,少不得沉寂下来,没想到如今领下安抚使的职责。 采石矶是军防重镇,这四县又在丹阳之辖,乃京畿之区。 若是办的好了,更进一步…… 对徐林来说是个机遇。 徐椒心中松快许多,一雌复一雄就一雌复一雄吧,只要徐林毕生所学能有用武之地,这反倒不算什么。 ** 采石矶,淼淼江水与殷殷落照。 深秋里湿寒的风自长江而上,深深钉到人的骨子里。 巡防扎住的征人劳役穿着单薄的衣衫,沿着彻骨冰冷的江面缓缓筑起一道道防线。 萧葳站在山头之上,吹着羌笛。 落日橘灿下,自山头岗亭而俯,只见矶脚兵丁往来如豆蚁,顺着长江萦索排开。 羌人的笛子,音律沉阔,无限怆然。 徐椒捂着袖筒站在他身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群山屏障。落日撒在苍翠的山林间,便是空谷萧然,满目寂静。 萧葳驻步了许久,任由着寒风吹动他身间的衣摆。 他玄色的衣摆纷飞,如同一张展翅欲飞的玄鸟,停栖在光露的矶岩上。 不知过了多久,萧葳微微一笑,侧身向着徐椒招手。“你看,那是钟山。” 萧葳抬起袖子,向着东方指去:“风雨如晦,江山近暮。” 徐椒缓缓走来,眉宇间有些疑惑。 “羊叔子自北策拟,而意在南隅。屯置荆襄,挟扼长江。之后王濬楼船顺流而下,至于采石之矶,彭祖陈兵暇待,竟望影星奔,一日成溃。”① 萧葳的声音不大,飘卷在寒风中,有些孤命叹息之感。 徐椒自然是蹙眉的,这等不吉利的话语让她一时踟蹰着不敢开口。 只听萧葳又道:“汉家教化多在养民休息,胡人滥杀无度,是之蛮荒无道,故而百姓多有不喜,便加以抵触。可如今这般…北也是死,向南也是死,我们与北边有何区别。” 萧葳看向徐椒,徐椒心底一阵唏嘘,她从没有见过萧葳这般落寞的样子。 心底不知何时涌出一股心疼。 “陛下,我梁膺图天命……陛下不必过于忧心……” 萧葳嗯了一声,却道:“彭祖暴虐,治下万民如草如芥,四方背心,使江东数代基业一日尽负,也是天命。” “舜英。” 萧葳抬手拉过徐椒,向着另一面指着。 “这里溯流而上,乃是荆州。羊祜便是从那里开始绝命东吴的。” 徐椒心下一震,这不是什么好话。 “陛下又何必妄自菲薄。” 萧葳道:“你说朕是明君吗。” 徐椒一楞神,她确实常将陛下是明君挂在嘴边。但,若真问起她,她一时有些犹豫。 江风寒彻,吹动天际白帆,向着远空而去。 徐椒想了想,声音轻得如柳絮一般,飘散在江风里。 “是。” 萧葳屏住呼吸。 “陛下能自省就已经很好了。这世间之事,总有许多无可奈何,与自己本意相违背。” 徐椒有些有感而发,“这个世道上又有谁是如意的呢,而陛下有天命所佑。” 恭怀太子多么贤明的人物,整个梁国都对他寄予厚望,可又怎么样呢,天命不肯佑,人死如灯灭。 萧葳不再问了,拉着徐椒下了矶石。 山道难行陡峭,萧葳抬起头正想唤人,却忽然一阵快箭,密密麻麻而来。 不好!萧葳赶忙拽着徐椒一起避到石壁后。 “保护郎主!” 郭寿以及一侧的卫士见此纷纷拔出刀剑,然而流矢纷纷,他们也不得不避退到另一侧的石块后。 俄而火光大炽,两侧燃起汹汹的烈火。 萧葳与徐椒只得一路往后退,林间草木茂密,高大的树木将四下蒙得漆黑。 咔嚓一声,徐椒一声凄厉的尖叫,只觉得身体重心被迅速抛起,又狠狠落下。
第13章 “那你呢?”萧葳的眼睛紧紧盯着徐椒,他问:“你是谁的人?” 周遭景物不断翻滚,身上涌起一阵又一阵疼痛,不知是枝桠划破,还是石子割裂。 徐椒只觉得眼前痛得发黑,她阖起双眸又骤然迸出一片白光。 她龇牙咧嘴又平复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林间高木错落,零星的月光透过缝隙,隐约能照见些。 徐椒挣扎着起身,却腿间一阵剧痛,她一个踉跄,正面朝着满是盘虬的树根倒去。 这下要彻底毁容了! 然而,料想中的剧痛却没有传来,她意外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唔一声,男子发出沉闷的痛呼。 徐椒抬起头,只见萧葳抱着她跌坐在树根上。 萧葳皱紧眉头吐出一口浑浊的气,他身上一路剐蹭,也有不少伤口,如今被徐椒重重一撞,又疼起来。 萧葳平息了一会儿,而后拽起徐椒的腰。 “走吧。” 徐椒拽住萧葳的袖口而后又松开,脸色有些惨败:“陛下走吧,别管我了,我会拖累陛下的。” 她的腿脚一阵剧痛,一触地面,便如针扎油煎,胀痛酸麻交织着涌上来,仿佛要将她四肢百骸淹没住。 她现在必然是无法走路了。 这真是糟透了,她和徐林与萧葳一起出来,结果遇到这样的事情,铁定要被参劾。若是萧葳死了,而她和徐林活着,还不知被人怎么编排,徐家定然要遭受无妄之灾。 她只能舍弃自己,保住萧葳,然后做鬼也不放过他。 徐椒认命似地一笑,“陛下快走吧,若是陛下能得救,还望陛下顾念徐家些,舜英死而无憾。” 萧葳漆黑的瞳孔借着点点光影看向徐椒惨白的脸色,他看了许久许久,似乎有一个世纪一般,终究是下了决心。 萧葳转过身,微微弯下腰。 “上来。” 徐椒愣住,有些错愕。 “我不能······” “你再废话,朕回头就治徐家的罪。” 徐家在遇刺之事上分明是无辜! 徐椒一咬牙,颤颤巍巍地扒拉住萧葳的脖颈,而后靠在他的背上。 她将头轻轻搁在萧葳的肩膀上,随着他的起伏,细滑的衣料摩挲着她的脸庞。 月光静静抖落在他二人身上,林间寂静万分,只有萧葳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一路走走停停,饿了便采些果子,渴了便集些露珠。 寒风凛冽,吹冻起溪水,雪霰簇簇而落,周天白转。 他二人只能择了一处高地干燥的山洞,萧葳闭着眸靠在石壁上休息,徐椒看着他白了的脸色,有些焦心道:“陛下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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