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口的青檐瓦档房,原本是供着土地公,如今被徐椒扩改成医女馆。 “你个赔钱货!” 徐椒还未来得及细问医女馆的细节,忽然便听见一声粗粝的骂声从馆内传来。 “怎么回事?大长公主的地盘还有人敢挑衅?” 管事望了眼屋内,有些了然有些苦恼道:“这几日有些妇人偷盗家里的银钱悄悄看病,被家里的男人在馆中抓到,少不了责骂的。” 徐椒猛的停下步伐,斜觑了眼管事,寒声:“既是家里的钱,本就夫妻共持,又何来偷盗一说。” 她掀了竹帘便走到里头 ,只见一个身着葛布粗服的男子狠狠踢打着地上趴着唉气的妇人。 那妇人披发覆面,一壁蜷缩起来,一壁告饶。 可男人不依不饶,“我让你偷,我让你偷。” 徐椒气急上前想要拉住他,“住手!” 那男子并不在意,正想狠狠踩向妇人,庄丁见状连忙冲了出来将他揪倒。 男子挥起衣袖,擦了擦嘴角,嚷道:“老子教训个赔钱婆娘,怎么了?” 徐椒冷笑,:“你老婆都病成这样,你还能下手。” 他强项道:“老子花二十枚铜板买来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废物,什么病?我看就是偷懒不想干活。还敢偷老子的钱!” 说着又要上前踹她,却被庄丁拖住后颈提溜起来。 徐椒道:“还不将他扔出去?” “我买的老婆,我要告官!” 管事啐了口:“告官,我看你是昏了头,这儿是公主庄。” 徐椒缓缓走到他身前,俯视他片刻,一字一句道:“你既不把别人当人,那也休怪别人不把你当人。你再嚷嚷我便让人打死你,想告官尽管去告,看有哪个衙门敢给你收尸。” 徐椒久在尊位,气势逼人,这话说得嚣张又森凉,显然是把男人吓住,庄丁便趁势将人打了出去又告诫一番。 徐椒俯身扶起那气若游丝的妇人,只见脏乱的鬓发下是一张布满泪痕的脸。 徐椒手一抖,惊讶道:“何姐姐?” 何茵枯枝般歪在内室的榻上,苦杞的药香缓缓传来,钟璐喂了她汤药,又扶她起身靠在药汽蒸炉上。 徐椒看着眼前败落的人,心中一阵唏嘘。 何茵是姑母宫中的宫女,因循规蹈矩为人老实,这才被太后看中赐给恭怀太子做婢。怎会沦落到今日这样。 何茵喑哑的嗓音,“时疫之时,殿下在广陵口督军,因疫病而大乱,这就竟走散了。” 徐椒拧眉,“你是宫中的人,说出身份告官便是。” 何茵捂住面庞,啜泣道:“我被蟊贼掳了糟蹋去,我还哪有脸再回来。” 徐椒一阵扼腕,她便是过于老实才得姑母看中,可如今也毁在老实之上。同是恭怀太子枕边人,孔美人就不老实,勾搭上萧葳,如今风风光光当着嫔妃。 可见女子绝不能效仿大儒所推崇的贞静,还是要多点心眼。 何茵泪眼朦胧好一会儿,而后突然止住抽泣,有些犹豫地看着徐椒身边的钟璐,钟璐自知不便索性告退。 何茵这才撑着残躯起身,猛然跪倒在徐椒面前,“徐娘子,太子殿下不是得时疫而薨的。” 徐椒瞪大双眼看着她,不可置信道:“你在说什么。” “附狸子,中毒。奴婢曾听见太子殿下说过这两个词。可后来奴婢走散了,不曾想殿下就大去了。” 噔的一声,手中陶碗与浓稠的汤药碎裂在砖石间,汁水飞溅到裙摆上,斑斑点点。 徐椒错愕地愣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凝结,她牙关在发颤。 “你在说什么,太子哥哥?中毒?还有什么子?” “附狸子。” 徐椒一把拽起她粘腻的衣襟,审视她的面容,连声问道:“附狸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哪里来的?” 何茵痛苦地攥紧徐椒的手,温热的泪水肆溢而出,跌落在碎陶残药里,她摇了摇头,沙哑道:“我不知。” *** 式乾殿后殿。 郭寿踏着落日穿过松堂,恰逢重臣悉数告退,只余萧葳独自立在塘前。 绀烟并斜阳照落在满池锦鲤上,金光粼粼,五彩斑斓。 “陛下。”郭寿避开众人,禀告道:“李涛那边有动静了,果然有人想要附狸子。” 萧葳捏着鱼食的手一松,水中点点涟漪,不一会儿便推开一层层水花。 他嗤笑一声,“果然上钩了吗?” 郭寿颔首,“陛下放出附狸子是苗药的消息果然英明,当真有人在探查。不过此人行事神秘严谨,出手阔绰,背后似乎有靠山在撑腰。” 萧葳将檀木钿盒搁在山石上,“靠山?当着有趣,朕想知道是何人这么大胆,害我社稷如此,还能功成身退。” 郭寿皱眉道:“那臣——” 萧葳止住他的话头,“让李涛同他们说,我们手里有附狸子,不过事关禁药,需找个妥帖的时间、地点。” 他思忖片刻,露出一抹笃定的神情。 “定在丹阳金牛山,那里常有流寇出没,鱼龙混杂。临近还有骁勇、骁毅二营,方便调兵,以防不测。就约经山寺,亥时。” “朕亲自去。”
第3章 陛下气到爆炸 丹阳界,一辆棕骊飒沓在官道上。 车辕行得快,但异常平稳,窗沿两侧田景全然抛到后头。徐椒放下撑杆抽回身,看着案几的螺檀宝盒,里头尽然是珍玩美玉。 感叹道:“这些东西足够一箱黄金,他们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兰樨叹了口气,对于徐椒的主意她是一点都没办法。 “娘子,您说是去凤凰台替先代皇后们祈福,却悄悄溜出来,若是宫中知道您这必然要被责罚。而且那伙人什么来头也不知道,您怎么就敢砸重金去交涉。何况就我们几个人。” 徐椒道:“谁说就我们几个人,不是朝着骁勇营去吗。” 兰樨吃惊道:“您是要去找小公子?” 这话说完,坐在一侧的钟璐的也忍不住道:“徐小公子,就是承教在恭怀太子跟前,飞骑将兵的徐二公子?奴婢记得小公子不是在汝阴兼太守吗?” 徐椒弩弩嘴道:“阿弟这个太守当不下去,只能打包回来去剿匪了。” 钟璐不解道:“怎么会,小公子素有贤名·······” 徐椒和钟璐都没有接话,徐林素来耿介孤傲,不屑同流。可南豫州的几个封疆要职如今是恭淮党和江夏党争夺的主战场,没了恭怀太子表哥的照拂,他当的很是不快,索性领着部曲并入骁勇营剿匪去了。 车驾到了骁勇营,一列银光高骝,徐林的副将卫苕早已侯在一侧。 徐椒看着他,问:“阿弟呢?” “禀夫人,昨日有流寇出没,将军去剿匪了,您先随末将去帐中休息。” 徐椒颔首,“卫将军,我此行机密。于军中不必唤我官阶。” 卫苕拱手道:“尊令,二娘子。 帐中果然备好了栉沐之物,徐椒擦过汗水,在帐中等了片刻,就听见低沉的号角之声。 如天边低矮层叠的云,开阔而悠长。 “将军归——” “将军归——” 铁蹄踏过地面,震得营帐桅杆颤动,几上的木杯中的水泛出圈圈漪涟。 徐椒等了会儿,却没见到弟弟的身影,她坐不住,索性扯下外袍自个儿出了帐。 问道:“徐林呢?” 拱卫的兵士道:“张参军等人受了大伤,如今徐将军在伤营之处。” 张参军是徐林打小的玩伴,也曾跟在徐椒屁股后头拖着鼻涕喊阿姐。 徐椒顷刻间心头晦暗,不知不觉朝着伤营走去。 撩开帐,浓郁的血腥与汗臭之息扑面而来,赤裸的□□与痛楚哀嚎交织着。 徐椒锁紧眉头,站在一侧还未卸甲的徐林快步上前,他拽住徐椒往帐外带。 “阿姐怎么到这儿来了。” 徐椒拉住他的手,赶忙上下检索着,“你没受伤吧。” 徐林摇摇头,“不曾。只是我手下兵士伤得颇重。” 话音未落,忽然一个猴子般瘦条的信兵不知从哪儿蹿出。 他单腿跪地,“报!方校尉和徐校尉那儿也求军医。” 徐林颔首,“去派。” 信兵匆匆离去,医官又从帐中出来,朝着徐林拱手:“张参军胸肋断骨,性命悬危,需接骨后严加照料,还请将军分拨人手。” 徐林握紧拳头,为难道:“如今医师紧缺,哪来这么多通药理的人手?” 徐椒听着他们对话,狐疑道:“军中配备不够吗。” 徐林冷冷道:“时疫之时,大多征召平疫,折损了许多。如今尚在的,又都紧着北边防线。我这儿分到的本来就少。” “没有再加练训导新手吗。” 徐林鼻孔中冷哼,“这药理文书学习哪有那么快的…” 他这话一说反倒提醒了徐椒。 “我正好带了几个医女来,都是些老手。不若分下去,给大伙看看。” 徐林鲠住,挑眉道:“医女?” 他似是听什么笑话,“除了军妓,女人怎么能入军营?” 徐椒冷睨过他,“那我是什么?” 徐林自知失言,赔罪道:“你们是客人。我的意思是军中没有医女这个说法。” 帐内的嚎啕声仿佛要将帐顶掀起,徐林听得脸色发白。 徐椒指着帐子道:“那可是你同袍的部下!” 徐林咬牙犹豫了会儿,终是下定决心。 “罢了,请她们来吧。” 钟璐等人挽起袖子,踏入满是男人的帐中。兵士们的目光一瞬之间如同火炬一般盯在医女身上。 然而这些医女们都经历过大风浪,有条不紊地配合医师正骨、熏艾、研药。 有几个医术高明的,甚至能越过军医,替伤者把脉开方。 不过两三个晚上,伤营里就有泰半人退了高烧,比起往前快了不少。 徐林有些讶异,他请了钟璐来仔细询问,问她们有什么秘方。 钟璐笑道:“军中诸位本就体质极佳,只是前头看护之人都是男子,又不通药理照顾之道,下手没个轻重。奴婢等人不过是勤于照料罢了,并没有什么秘方。” 钟璐施施然退下。 徐林沉思,徐椒在一旁道:“我在大姐姐的庄子上开了个医女馆,不若给你匀些人过来,解解燃眉之急?” 徐林修长的指节按了按额头,似乎掂量着此事利弊。 徐椒敲了敲他脑袋,“骁勇营中不少是我们家的部曲,可不能就这样被白白糟蹋了。我沽名钓誉也就算了,你怎么也活回去了。这可不像你啊,当年你把齐军耍得团团转时,可没想这么多。” 徐林把脑袋从徐椒手中扒拉出,他叹息道:“行吧。不过入军中得听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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