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京墨摇摇头,哑着嗓子开口:“有劳恩人挂怀,我不太饿。” 猫儿脸色一变,像是受到了惊吓,随即又乐了起来:“原来你不是哑巴!” 沈京墨见他笑自己,脸上微微一热。她何时说过自己不会说话?明明都是他乱猜的。 不过少年目光清澈,看上去并无恶意,沈京墨也不愿与他计较这点无伤大雅的小事,只是岔开了话题:“还不知恩人姓名。” 她说的话好像有些难懂,猫儿挠了挠脑袋,才理解了她的意思,道:“我叫陈川柏,我哥叫陈君迁!刚才就是他背你回来的。也是你运气好,今天村里有不少叔叔婶子出去镇上,我哥怕下雨山滑不好走,带我去接人,正好捡到你了。” “他把你放下就又去山那头接人去了,说是还有几个人没接到,估计得有一会儿才能回来呢,”少年又说,“哦对了,你别听我爹叫我什么猫儿啊狗儿啊的,那都是他瞎起的,我平时都不让他那么叫的……”虽然最后一句很没底气就是了。 沈京墨莞尔,没再说话。 名为陈川柏的少年又指着粥碗问了她一遍:“你真不饿?”见沈京墨还是摇头,他这才不客气地把碗端到自己面前,抓起馍来啃了一大口,狼吞虎咽起来。 等他风卷残云般喝完了一碗粥、吃掉了大半个馍,才想起面前还有个陌生的姑娘似的,白净的脸刷得一下红了起来:“那个……我是怕浪费……粮食很金贵的!家里就剩这一点米了,我也好几天没尝到粥味儿了……” 沈京墨笑着把剩下半个馍也推到了他跟前。 少年舔了舔嘴唇,眼神就快要粘在半块馍上,却还是咽了咽口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是不吃了,万一你待会儿饿了呢?那个,水我给你打好了,你等下洗洗脸,早点睡!我先走了……” “恩人慢走。” 沈京墨嗓子甜又柔,虽然此刻微有些喑哑,却依然很动听。 少年被她这轻轻柔柔的一声弄了个大红脸,嘿嘿笑着往外走,险些一头撞在门框上。 等到陈川柏离开,沈京墨站起身来,临水自照,才发现自己一脸的泥浆已经干涸,比她以为的还要脏,跟个小花猫似的,连原本的模样都看不出来了。 作为一名高门贵女,以这样的形象示人是相当失礼的。 她慌忙将巾子泡进水中打湿,一点一点地擦起脸来。 *** 屋外,雨小了许多。 陈家低矮的院门被推开,身形健硕的男人披着蓑衣走了进来,直朝着东边那间屋子走去,边走边摘斗笠。 走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掉转方向进了西边的屋子。 陈川柏正无聊地趴在一条凳子上看蚂蚁搬家,见到男人进来,忙跳了起来,接住男人脱下来的斗笠和蓑衣放到地上晾着。 “哥!那个姐姐醒了,不过今晚估计得睡你那屋了。你是和我挤一张床,还是和爹挤一张床呀?” 陈君迁睨了他一眼,笑着弹了他的脑门一下:“当然是我睡你的床,你睡凳子。” 陈川柏甩开他的手:“陈虎子你忘恩负弟!我分你床睡,你却想独占整张床!” 听见陈川柏这么叫自己,陈君迁忙捂住了他的嘴,眼神瞟向东边,压低声音威胁:“说过多少遍了,外人面前不许叫我虎子!还有,那叫忘恩负义。怎么学的?乱七八糟的……” 陈川柏却趁机咬了他的手心一口,挣脱出来就往外跑。 陈君迁虽然冒着雨,山上山下来来回回地背着许多上了年纪、雨天走山路不安全的叔婶们跋涉了半夜,眼下已经有些疲惫,但还是十分配合地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去追陈川柏。 追到门口,却和正要进屋的父亲陈大撞上了。 父子两人一见面,登时一个调头往屋里走,一个后脚紧跟着就追了进来,苦口婆心不厌其烦再三劝导起来。 “虎子啊,昨天沈三郎的信就到了,送到你的县衙去你也不听。那是你未婚妻,你俩定了娃娃亲的,怎么能说不娶就不娶了呢?!那我们陈家成什么人了?” 陈君迁一脸不耐烦地走到桌边,他爹就跟到桌边。陈君迁蹲到墙角,他爹就跟着蹲在他眼前,充满希冀地眨巴着眼睛盯着他看。 最后他干脆大喇喇往床上一躺,也不顾一身的雨水和一脚的泥,闭上眼做出一副要睡觉的样子,还嫌弃地抹了把脸。 “这一顿吐沫横飞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儿这雨是您站山顶上下的呢。” 陈君迁这一副死活不听劝的样子,气得陈大手直哆嗦,痛心疾首地指着他呼号。 “你不就是惦记着那张画里的美人吗?可那是画,画!谁家好人拿张纸板板当老婆哟?!”
第3章 误闯 他……登徒子! “你说你今年都二十四了,咱村里谁家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还没娶妻啊?就你!天天摆弄你那画里的人儿,你是指望那张纸片给你生小纸片呐?!” 陈大扒拉过一张矮板凳,坐在陈君迁床前一脸痛心地控诉陈君迁的不孝行径。 “你娘去得早,就操心你的亲事,给你定了门亲你又不要……你!你早晚是要把我也气死啊你!” 陈君迁被吵得头疼,无奈地揉了揉脑袋,坐起身来:“爹,人沈老爷跟咱定亲时正仕途失意,后来重回上京,这事就没再提过。如今要把女儿下嫁给我也是因为家中落难,又不是人家自愿。我要真把人给娶了,这不是趁人倒霉占人便宜吗?万一哪天沈老爷翻案了,我是让人大小姐归家还是不让?” 他话说到一半,陈川柏从厨房端了菜饽饽进来给他。 山里人家能吃的东西不多,地里种的菜还没熟,好在眼下这个季节,山上野菜多得是,摘回来洗净切碎,混上少量的黄米面上锅一蒸就是一餐饭。 陈君迁摸摸自己的肚子:“别说,翻了七八趟山我还真饿了。” 说着就伸手去拿菜饽饽,可还没挨着菜饽饽的边,手背就让陈大结结实实扇了一巴掌。 “还吃!沈小姐马上就到,你不娶你就别吃我做的饭!” 陈大说完瞪了陈君迁一眼,从陈川柏手里端过那一大盘子菜饽饽,拿起一个放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大口,转身出去了。 陈君迁皮糙肉厚,被打一下也不疼不痒,见陈大要走,抻长了脖子问他:“哎!还下着雨呢,你干啥去?” 门外传来一声没好气的:“我去山上收我的神通去!” 陈君迁和陈川柏兄弟俩对视一眼,“吃吃”笑了起来。 笑完了,陈川柏又从怀里掏出来一块菜饽饽塞给陈君迁,朝他挤眉弄眼:“呐,我厉害吧?是不是很有先见、先见……什么来着?” 陈君迁照着他后脑勺轻轻拍了一巴掌:“先见之明!” 陈川柏“哎哟”了一声,躲到一旁揉脑袋去了。 陈君迁风卷残云一般,几口就将一整个噎人的菜饽饽吃下了肚。 眼看天也不早了,他简单地漱了漱口,准备休息。脱鞋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县衙统一发放的官靴。 方才下雨,山上的土路都变成了泥洼,滑不溜秋的,万一不小心滑一跤,普通的布鞋前面就得撕开个口子,还是官靴结实些,又防滑,但到了家里穿就不合适了,又闷脚又不舒服,不如换上自己的。 陈君迁站起身来。 “哥,干啥去?” “管那么多,睡你的觉去。我回来之前还没睡着,你的床就归我了。” 陈君迁话还没说完,陈川柏就一个飞扑摔进了自己的床里,张开胳膊腿趴成一个“大”字,装模作样地打起呼噜来了。 陈君迁笑着在他屁股上抽了一巴掌,往东屋走去。 陈家的院子在这葡萄村里不算小,但能住人的总共就只有东屋西屋这两间房,剩下就是一个小的只能容一人进去的厨房,其余的空间全都留给了家里养的猪和鸡鸭,以及陈大的一小片菜地。 原本东屋是陈家父母住的,陈君迁兄弟俩住西屋。后来陈母去世,等陈君迁长大些,陈大就搬去了西屋和陈川柏同住,东屋归了陈君迁。 他的衣裳鞋袜都在东屋,自然得去取一趟。 * 东屋。 沈京墨正涤洗着手里的巾子。 盆里的水是冰凉的,好在还算干净。她把洗好的巾子叠起来,还没擦着脸,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 沈京墨一怔,慌忙把巾子拿远翻看起来。可那巾子虽说旧了些,倒也干净。她不信邪地又凑上前去闻了一闻,胃里仅有的那一口干馍差点吐出来。 不是巾子,是水,腥味来自水里。 沈京墨不知道,村里吃水用水,都靠从附近一条河里挑水解决。眼下正值四月雨季,几日连着下雨,河水都变浑了,水缸里的水就算沉淀过泥土,味道终究是去不掉的,河腥味加上土腥味混在一起,自然难闻。 以往在沈府时,她用来擦脸沐浴的水都有专人烧开,放凉后再用花瓣浸泡半个时辰后才会端到她面前,水里自带一股花香,她还以为世上的水本就该是香的,再不济,也该是没有味道的。 可眼下除了这带着泥腥味的水,又没有干净的水可用。 沈京墨想不洗了,但脸上的泥巴比这水还要脏,半湿不干地粘在皮肤上,时间久了还有些火辣辣的。 她一时间洗也不是,不洗也不是,拿着巾子坐在椅子上,眼泪吧嗒吧嗒掉。 她是御史大夫、正四品大员的女儿,打小锦衣玉食,不说堪比公主贵人,可衣食住行也都享受着该有的规格,加上父母疼爱备至,只要是她想要的、父母能给的,从来都不吝啬,何时让她受过这样的委屈? 但她只呆呆地哭了一会儿,泪就止住了。 沦落至此,她能怪谁呢? 怪父亲为人太过耿直刚正吗?当然不能,父亲做的没有错,他是个好官,对得起他的职责和那身官袍。 怪傅大人、怪伯鸿哥哥不肯求情吗?但也许他们已经试过了,只是皇帝不愿意赦免父亲的罪呢? 怪皇帝吗?那可是皇帝,天下人的主子,他做什么都是对的,为人臣子的,怎么能怪罪皇帝呢? 怪百官吗?可百官是谁呢?除了父亲和傅大人、还有几个好姐妹的父亲兄长外,她甚至连一个具体的官都找不出来,又要怎么去怪他们呢? 沈京墨想了半天,最后发现,除了怪自己的命太苦之外,她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责怪的对象。 哭累了,她趴在桌上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又拿起那方巾子,屏住呼吸,快快擦起脸来。 屋里只有这一盆臭水,沈京墨没法沐浴,眼看夜也深了,她不好去打扰恩人一家,只好将就一下,先把颈子、手臂和脸擦上一擦,等明日到永宁县城找家干净的客栈再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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