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百里昀站起身来,将方才低头时垂坠在身前的鹅黄色发带往后一扬,“那就试试喽?” 林杳一边跑一边弯腰抓起雪:“试就试!谁怕谁!” “啊啊嗷嗷嗷!”角落里传来了一阵嚎叫,“公子你别就追着我打啊!” …… 除夕夜,将近子时。 书房内烛灯燃得正旺,辟啪地落着蜡油发出轻微的声响。 “怎么二嫂嫂那边还没有来消息呢?”林杳一遍翻著书卷候新年,一边对着一旁习字的百里昀问道。 “定是不会那般容易。”百里昀低着头看着白纸黑字道,“那人定会被藏得很好。” 林杳望向他:“那范畴呢?他年后问斩,你现在把他藏在哪里了?” 百里昀偏过头,看着她极轻地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让萧本为他改了户籍名姓,送他归乡了,至于年后问斩的是另外一个死囚犯。” “和萧推官一同查案了几个月,那倒是越发没有先前正经了。”林杳笑着说。 “何出此言呐?”百里昀望着她的眼眸,“如何不正经?” “就是没有那么冷冰冰的了。”林杳也回望着他,“更鲜活了。” 百里昀低着头摇了摇,回头继续拿了张新竹纸。 林杳见他这般,不禁好奇,也从书架旁行至他身旁坐下,揶揄道:“莫不是在写我坏话吧?” “我哪儿敢?”百里昀提笔蘸墨,声音温润,和往常很不相同,随着话语的起落,笔锋开始在竹纸上游走。 墨汁在竹纸上晕染开来。 “岁晚瑞雪初停,竹影入牖相迎。” “檐下悬福铃,守岁祈康宁。” “且行,且行,春信已至荒岭。” 林杳微微俯身,低下眼轻轻将他笔下所写读了出来,声音悦耳,恰似清泉石上流。 读完最后一个字,两人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同时抬眸。 于是百里昀又跌入了那双清澈又灵动的眼眸里。 “原来是写诗啊。”林杳笑说,“不愧是进士及第之人,言辞典雅,意韵绚烂……” 她说着说着,突然发现百里昀的眼神逐渐涣散,像是失神了一般。 “我刚才夸你呢。”林杳凑近了他,好奇地问他,“你在听吗?” 百里昀却是立马将手掌横着,遮在了林杳眼睛的前方。 林杳眼前之景霎时消失,她正要拨去他的手掌,却听到手掌的主人深吸一口气低声说:“等会儿。” 林杳正要追问,忽闻钟声响起,面传来一阵“咻咻”之声,紧接着“彭”的一声巨响,绚烂的烟花绽放在夜空之中。 百里昀和林杳皆是一怔,旋即一同转身,透过雕花的窗棂向外望去,只见黑暗被驱散,五彩的光芒如同破晓的曙光,瞬间点亮了整个夜空,继而似繁星般坠落。 林杳跑到窗棂旁跳脚张望,璀璨的烟火在墙上落下各种错落的光影。 大街小巷,万家灯火。 一豆一豆的烛火于纸牖之后幽幽而燃,昏黄光晕晕散开来。 庐舍之中,烛光照彻阖家颜面,家人围坐于粗朴木几之前,虽只是薄酒淡肴,然其情洽洽。 狭巷之内,数盏灯笼于微风之中轻晃,散出柔煦之光。 高门大户宅第间,灯烛荧荧,烛光自雕花门窗隙间透出,隐然可窥见室内笑语欢声,僮仆往来奔走,为新年家宴碌碌无休。 遥远的元安九松寺内,佛灯长燃,值新年之夕,沙弥皆为苍生祈愿。 万家灯火,是老者盼归远游之人的瞩望,也是幼童对新年的懵懂之期。 百里昀起身仰头望着那绚烂的烟花也不禁生出了对未来的期盼,他垂下眼看向窗畔女郎的背影,就像踏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门槛,在白茫茫一片中,他看到了向上生长的蒲草。 探州大街上众人都驻足仰头看向烟花,唯有一人驾马逆行。 那人一路行至州衙,而后拿出令牌朝侍卫亮了出来。 是时,雁门关防城墙之上,百里澈居高临下地站立着。
第42章 “二嫂危矣,速来。” 永晏十一年正月初一的这场雪, 落得天地白茫茫的,上下一白,真是干净。 林杳接到传信, 快马加鞭赶到雁门关的时候, 远远的就看到了百里昀立在了城门下。 雪已住,风未定。 她勒住缰绳, 仰头望去, 冰天雪地之间,雁门关被将士围住,仿若与世隔绝的孤屿,大梁军旗于冽风之中猎猎作响。 林杳跨下了马, 却踉跄了几步,在百里昀赶到她身旁来之前先行用力稳住了身形。 “二嫂嫂呢?”林杳胡乱抓住百里昀的胳膊,急切的问道,“她怎么了?她在哪?” 昨日除夕夜,颜禾拿着百里澈的令牌一路进了州衙,急急忙忙就把在看烟花的百里昀请到了外面,只是低声言语了片刻, 二人就驾着马飞奔离开了。 今日一大早,林杳就收到了百里昀从雁门关递来的书信。 信中只有一句话。 “二嫂危矣, 速来。” 百里昀望向她的眼睛慌乱地扑闪了几下, 反手拉住了她的手, 轻声道:“你同我来。” “你是不是在诓我呢?”林杳见他不言语, 突然心底生出了一些荒诞的希冀,“二嫂嫂没事?是吧?” 说话间, 他已牵着她进了军帐。 周遭一下子温暖了起来,炭火燃烧, 毕波作响。 只是这军帐内太过于安静,林杳有些怀疑地朝四周望了望,越过百里昀的身形,看见了坐在床榻旁的百里澈,目光右移,她看到了躺在旁边的颜娩。 “二哥。”百里昀先是朝百里澈行了一礼,才言,“阿杳来了。” 一直呆坐在床榻旁看着颜娩的百里澈这才如梦初醒,无神的双眼恍惚了一瞬间才缓缓向他们二人看去。 他身裹银甲,猩红的披风都未摘下,像是就在这里静坐了许久许久一般。 “觅安……”百里澈又将视线移到了床榻上躺着的颜娩身上,声音很轻很轻,“中了西逻人的冷箭……” 林杳一直吊着的一口气这才松了下来,还在腹诽百里昀怎将二嫂嫂这伤势说得这般严重,就听到百里澈继续道:“箭上有毒……” “可有解药?”林杳舒展下去的眉头骤然蹙起,连忙问道,“并非致命伤吧?” “有解药。”百里澈眼眸低垂,“只是……军中随行的医官说,此毒易解,但觅安体内还有另一种毒。” “这两种毒单独都好解,但混在了一块儿……”他顿了很久,最后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缓缓吐出最后几个字,“药石无医。” 林杳听完一怔,她低头望了望安静地躺在床榻间的颜娩,她面容祥和,面色苍白,脸上还有大大小小近十处的伤痕。 “还有一种毒?”林杳感觉声音空远得不像自己发出来的一般 “我思来想去了许久。”百里昀望向了百里澈,“怕是只能是那次的箭伤了。” “那次……”林杳喃喃自语。 她记起来了,那次二嫂嫂来州衙,脸上带着箭伤。 出军帐的时候,外面又不知从何时起飘起了絮雪。 “二嫂嫂……”林杳呼出了一口气,才敢继续问下去,“还剩多久?” “医官说……”他对上了她的眼眸,“就这两日了。” 林杳的心脏猛的一缩,她急切地问道:“是否是这里的医官不行?倘若我们,倘若我们去元安请医官呢?” 百里昀摇了摇头:“陛下对于军中随行医官向来最为看中,若是军中医官看不好,这天下恐怕也不会再有人能医治了。” 这种感觉真难受,没有办法去形容。 此时此刻,她在倒数着二嫂嫂的生命。 与她幼时失去自己的爹娘不同的,不是戛然而止的,不是突如其来的,而是有缓冲的。 但是这缓冲带来的不是惊喜,而是压抑着,而是沉重。 是不能在此时此刻为她大哭一场的,是要强颜欢笑的。 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在为她准备丧礼,也会有人为她写着歌功颂德流芳百世的悼词。 百里昀心里也特别不好受,这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滋味。 大梁人从小受到的教导便是只能谈生不能论死,从来都是对死亡讳莫若深,从未有夫子会教导学子在面对生离死别时该怀着怎样的情绪。 今日过去了,明日过去了,好几日过去了,好几月过去了,甚至好几年过去了,世间的一切都不会变,但有些人就这样永远地消失在了他的人生里。 当反应过来,就已经不可挽回地失去了。 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后记忆中的模样也会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林杳缓缓地瘫坐在了一旁的木阶上,周围闹哄哄,白濛濛,她看不真切。 百里昀立马蹲了下来,同她低声细语道:“地上凉,还是站起来吧。” 林杳向四周看了看,见北风萧瑟,有不少受伤的士兵被搀扶着,她低头看向面上的那双眼睛:“昨夜禾将军前来寻你,是因为雁门关发生了战事?” 百里昀低垂的眼眸抬了起来。 昨日晚间,百里澈站在城墙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城门之下密密麻麻的西逻军队,声音宏厚地说:“除夕之夜,本该阖家团圆,百里实在不知赫连将军带这么多人来我大梁雁门关所求为何?” 城门之下,西逻将领冷喝一声:“百里将军,你睁开眼睛好好瞧瞧,可看清刀下之人是谁了?” 言罢,那将领伸手指了指在马旁被人挟持住了的一青衣女子。 百里澈微微眯了眯眼睛。 旁边的一位将领垂首看了看,旋即低声紧张地说:“将军,这是颜将军!” 百里澈紧紧握住手中的那柄长缨枪,关节微响。 颜娩身单影只,狂风卷其发丝,衣袂飘飞,似乎是感知到了来自城墙之上那道炽热又杂糅的目光,二人隔着风雪遥视。 “赫连将军。”百里澈冷笑,“你擒我大梁将士,还至雁门关要挟百里,怕是怎么说都师出无名吧?” “师出无名?”那将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仰天长啸了几声,这才说道,“颜将军在我西逻境内被捕,说出去,倒还是你们大梁不占理吧?” “此话可笑至极!”百里澈也哈哈大笑了几声,“西逻与我大梁,向来都是可随意出入两国边关,如何你西逻人来得?我大梁人来不得?” “你莫要强词夺理,咄咄逼人!” “强词夺理也得是我有理,方能夺理,咄咄逼人也得赫连将军是人,方能逼人。”百里澈昂了昂头,“是赫连将军自己失了理,自己不做人,故而才哑口无言,如今怎的怪起了百里?” “你们大梁人就嘴皮功夫厉害。”姓赫连的西逻将领不屑地笑了笑,“我们西逻与你们大梁不同,我们向来心直口快,今日我便告诉你我的来意,你若还想要你的夫人,便拿雁门关来换!”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54 首页 上一页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