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杳。” 沙哑的呼唤惊得她险些摔了灯。 三步外的石台上蜷着个人影,鸦青衣裳浸透成墨色。 百里昀的脸隐在阴影里,右手死死按着腰间渗血的布条。 “百里大人倒是会挑地方养伤。”林杳深吸一口气平复了自己,蹲下身来,不冷不热道。 百里昀突然咳嗽起来,林杳心头一紧,连忙帮他顺气。 “我知,我知夫人聪慧,定会寻寻来。”他虚弱地扯起了嘴角。 她故作镇定地想要移开手,百里昀的手却覆上来,掌心滚烫,他气息带着血气,却低笑一声:“你是如何,如何发现那尸首不是我的?” 林杳猛然抽手,冷冷道,“玉钩你从不是那种带法儿。” “夫人聪慧。”百里昀喘息着道,“徐姑娘捞起的尸首……咳咳……不是第一个,前几日杨知县往暗渠抛尸,我就在这洞里。” “那你把我引过来的目的是什么?”林杳问。 “我暂且出不去,还得再收集完善的证据。”说着他将怀中的绢布拿了出来,“倘若我在暗渠中出不去了,夫人替我,替我把这交给姜陵周氏,他们是友非敌,这上面的证据也差不多了。” “什么叫出不去?”林杳不接,反问,“若是出不去,那怎么没写放妻书呢?” “我……” “没写就是出得去!”林杳厉声道,“我不许你说什么出不去,你就是爬,也得给我爬回来写放妻书!” 百里昀怔愣了,他忽的笑了笑:“我答应你。” “我且问你,你是朝廷命官,他们就那般随意地将你的尸身丢弃在了枯井之中,这合理吗?”林杳皱着眉问。 “不合理。”百里昀解释,“但也合理。” “合理在何处?” “鬼神之说。”百里昀轻声道,“倘若沉尸败露,就假借鬼神之说,到时候将人引到井口,众人惧怕,便不会追究了。” 暗渠深处传来纷沓脚步声。 百里昀突然将她推到石壁凹处,自己抓起把腐泥抹在脸上。 火把的光晕染红洞壁时,巡逻小吏的靴子碾过林杳藏身的石缝,百里昀突然剧烈咳嗽,佝偻着背混入苦力队伍。 “喂!狗东西!”小吏的鞭子抽在百里昀背上,石箱轰然坠地时,暗渠里荡开钟鸣般的回响,“让你偷懒!让你偷懒!”
第50章 “不论如何也不能坐以待毙。” 子时的梆子穿透石壁, 暗渠尽头传来铁链绞动声。 鞭风掠过耳际,林杳的瞳孔骤然收缩。 石缝外,百里昀佝偻的脊背在鞭影下绽开血花, 泥浆混着血水滴落地上, 在青苔上洇出蜿蜒的纹路。 百里昀爬了起来跟着佝偻的河工队伍挪动,在拐角处突然踉跄, 石箱重重砸在监工脚边。 监工的牛皮靴踏过积水, 林杳屏息,心跳如雷。 “要死的瘟货!”监工的牛皮靴踹在百里昀一个劲儿咳嗽的心口,百里昀顺势滚进阴影。 当火把扫过时,他蜷缩成与周围尸体无异的姿势, 掌心却牢牢攥着刚刚从监工腰间中摸出的铜钥匙。 苦力队伍蹒跚前行。 林杳藉着风灯微光,缓步行走,三十步外豁然洞开。 林杳屏息从暗渠中上去了。 “少夫人……”在暗处焦急等待的景从连忙迎上前了,“公子他……” “不必担心。”林杳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安慰他,“我们在家里等他就好。” 景从连忙点头,这时前方传来铁器相击声。 景从眼疾手快, 带着林杳闪身藏入神龛,却在罅隙中见一小吏捧着账册谄笑:“按您的吩咐, 今年春汛的赈灾粮都换成了陈年米。只是那百里昀……” “他非要插手, 便只有死路一条。”华服中年男子背着月光而立, 腰间玉珏熠熠生辉, “至于他夫人,倒是可以送去陪徐姑娘。” “对了, 让你找的卷宗如何了?”杨知县又追问。 “小的翻遍了卷宗库,也未曾找到。” “废物!”杨知县怒骂道, “前几日刚放上去的卷宗,怎么会找不到!百里昀那么大一个官,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姜陵,朝廷定会追查,要是查到了我这里,你说怎么办!” “知县。”小吏挨了骂,反而更加谄媚,“依我看,若只是毁了徐姑娘的卷宗,难免惹人怀疑,不若一把火烧了卷宗库,如何?向来都是周氏子弟看守姜陵卷宗库,到时走水一事就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杨知县闻言,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倒也是个法子。你倒还不完全是废物。” 小吏连忙称是,二人于是进了暗渠。 林杳浑身发冷。 暗渠中渐弱的脚步声似索命无常,待脚步消失,景从这才匆忙悄声问道:“少夫人,这如何是好,只怕我们在家里待着,那狗官也能要了你的命呐!” “那就换个玩法,来个贼喊捉贼倒是有趣。”林杳笑了笑,“不论如何也不能坐以待毙。” 摇曳供台烛火映在她凌厉的瞳仁里,仿佛点燃了一簇幽深的火焰。 那火焰中,隐约倒映着一轮冷月,清辉如霜,洒在她眸中,将凌厉化作一片寒潭般的沉静。 她微微低眸,视线从头上的一轮明月上转下,穿过卷宗库的窗棂,望向门前提灯着官服的一人。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杨知县提灯独行至一木屋前,灯笼微光映照他面庞,更显阴鸷。 “倒是有趣。”他四下环视了一周,摇了摇头,“想不到江陵周氏这样一个百年大家,食君俸禄却也玩忽职守,都不用我嫁祸,大梁当真是完了。” 他方打开锁,忽闻梁上传来“喵呜”一声,似夜猫低吟。 杨知县皱眉,抬灯四顾,却不见猫影。 正欲推门,又闻“喵呜”声自背后传来,声如鬼魅。 他猛然转身,灯笼摇曳,透过纸糊的窗户,隐约可见书架间黑影一闪,似有猫眼幽光。 杨知县心中生疑,低喝道:“何人装神弄鬼?” 话音未落,梁上忽坠下一物,正落其肩头。 杨知县大惊,挥袖拂去,却是一只草编夜猫,猫眼嵌以琉璃,映着烛光如鬼火闪烁。 他怒极,提灯四顾,却见书架间人影绰绰,似有女子轻笑:“杨大人,夜猫挠花了脸,可还认得我的冤魂?” 杨知县冷汗涔涔,面上神情在烛光下愈显狰狞。 他强自镇定,冷笑道:“何方宵小,敢戏弄本官!” 言罢,抬脚踢上木门,随意拿起一卷卷宗胡乱地向四周拍着,却只见房梁上散落了一卷残册,内里飘出一页血书,上书“徐氏女冤,天日昭昭”。 杨知县见状,面色骤变,匆匆离去。 “杨大人好雅兴。”虚掩的院门被打开,骤然响起的女声惊得梁间栖雀扑棱棱乱飞,“子时巡查卷宗库,莫不是有见不得光的往事?” 灯笼倏地抬高,杨知县恢复了镇静:“百里夫人说笑了,本官听闻近日有流寇作乱,特来清点历年案卷——倒是夫人你……” 他忽然抬手指向林杳发间:“百里夫人头上的的竹枝玉簪子,倒很像本官夫人上月丢失的那支。” “百里夫人呐,本官本不想追究。”林杳抬眸,见杨知县立于院中,萧瑟晚风吹起了他的袍角,他一只手中握一卷泛黄案卷,另一只手举着灯笼,神色冷峻,官帽微斜,在烛光下愈显狰狞,“可是本官最见不得有人行窃,见着了,就忍不住想要给盗贼一个教训!” 一道黑影突然纵身而下,剑未出鞘便已抵住杨知县的咽喉:“巧了,在下最擅长的就是给人教训。” 他剑柄一挑,对方手中的灯笼应声落地。 月光淌过灯纸,杨知县忍不住地颤栗,他认得这声音。 “七月初九,购青石三百车,实付八十车。”李翩的声音在黑夜中格外清晰,“杨大人用朱砂批的假账,可对得上渡口三百具河工尸首?” 暮春的惊雷劈亮了卷宗库前的“明镜高悬”匾,照见杨知县抽搐的眼角。 他忽然举起手中的卷宗砸向林杳:“要我死,她也活不了!” 绯色衣袍卷着血腥气掠过卷宗库,景从的刀尖击破卷宗,碎纸屑向四周迸出。 “你奈何不了我。”杨知县见状也不气恼,反倒更加镇定,“李公子呐,我还以为你不能活着回来了呢。” “何意?”李翩眯着眼问。 “你以为你未出姜陵时一路的刺客是谁派的?是我!杨慎行!”杨知县用气声说道,“只是我着实没料到你倒是有点拳脚功夫,不过李公子是聪明人,自然也该知道我说这话的意思吧?” 李翩听懂了,林杳也听懂了,这是在提醒他们,他杨慎行,在姜陵,可以只手遮天。 “那我有一事不解。”李翩笑了笑,询问,“你为何那么早就要针对我啊?” “李公子,你太危险了。”杨知县笑着说,“你虽未入仕,却能看透官场微末,杨某害怕,不得不防。” “那你也该知道!”李翩将剑又向杨知县的脖颈压了几分,细密的血珠冒了出来,“煮冬既是死于你手,那我李翩便不会放过你!” “我若知道你活着啊——”杨知县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我可不会让你那相好的死得这么轻易。” 说着,他想到了那个来向他汇报李翩已死的小吏,此刻恨不得将那小吏千刀万剐。 “杨知县你可知煮冬有多么敬重你!”李翩咬牙切齿地说,“你简直猪狗不如!” “收买人心嘛。”杨慎行笑了笑,“谁当真谁就输了。” “你以为在姜陵你能只手遮天了?”李翩握着杨慎行肩膀的手用劲,“莫不是忘了姜陵周氏?” “我说过了。”杨慎行叹了口气,“收买人心,杨某最擅。” “是吗!”这是,一年轻华服男子破门而入,举起手中的一堆纸张,“我们周氏若能被你这狗官收买,岂不是瞎了眼?” 华服男子猛地掀开身后小厮端上来的托盘,三百枚同样制式的铜钱叮当坠地:“这些是你偷摸着放入周氏钱庄的脏银,刻的可都是你杨慎行的字暗纹!当真以为我周却看不出吗!你当真以为能安暗度陈仓吗!还有姜陵千千万万位徐姑娘的死,你当真以为你能逃脱罪责吗!” “周公子慎言!”杨慎行连忙摆手,“那徐姑娘摁了手印,自愿领罪,与我杨某无关呐!” 林杳拿过周却手中的一沓纸张,冷笑道:“杨大人,这是煮冬的认罪书,抛尸一案的卷宗。” 庭院突然陷入死寂。 杨慎行这才知道为何小吏找不到卷宗了,原是早被周氏一族拿走了。 难怪今日卷宗库无周氏族人看守,想来这是一出请君入瓮! 林杳翻开册子,在朱砂批红的“徐煮冬”名字下,五个深浅不一的血指印赫然在目——最后一道拖出长长的血痕,像是被人掰断手指强按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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