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雷鸣照亮了杨慎行煞白的脸。 他突然狂笑出声:“区区仵作之女能替本官顶罪,是她徐家祖坟冒青烟……” “啪!” 林杳的巴掌毫不犹豫地打在他的脸上:“慎行慎行,亏你还叫这么个名字!” “慎行之慎,非言行之端方,乃恶迹之遮掩。每逢赈灾,必慎之又慎,将新米换陈粮,银钱入库,百姓啼饥号寒!” “每逢断案,也慎之又慎,将冤者屈打成招,真凶逍遥法外!” “每逢朝廷巡查,仍慎之又慎,将卷宗焚毁,证据湮灭!” “如此慎行,实为慎掩其恶,慎藏其奸!” 林杳气愤地指着他骂道。 “腰间玉珏,早已染满无辜者之血,官帽之下,早已藏尽见不得光之事。”周却冷笑道, “慎行二字,于你而言,不过是一块遮羞布,遮得住世人眼,却遮不住天理昭昭。” “畜生!”李翩越听越气愤,悲痛与愤慨涌上心头,他突然举高手中的剑,却在斩落的瞬间被周却架住刀刃。 周却的声音穿透了黑夜:“这一刀下去,暗渠里三百冤魂就永远见不得光了,徐姑娘也不得申冤了。” “我呸!”杨慎行啐了一口,笑得阴鸷,“李翩,你看,不论你再怎么恨我,也杀不了我。” 李翩收起了剑,周氏的小厮将杨慎行压住,李翩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激我啊?当我三岁小孩啊?” 待小厮将杨慎行押走后,周却转身朝李翩和林杳行了个礼:“周退之谢过二位,二位怎知杨狗官今日定会前来?”
第51章 “那我说我喜欢你,你信不信?” 檐角铜铃轻叩, 林杳指尖掠过卷宗库雕花窗棂,月光顺着她腕间流下:“前些时日我让景从偷偷给了你半阙词,李公子可还记得?” “半阙《临江仙》, 平仄错得蹊跷。”李翩剑穗微晃, 转身和周却解释,言语中颇为赞赏, “我与百里大人是旧交, 本已有计划打算徐徐图之,引蛇出洞,且那杨慎行因惧怕百里大人,早早派人暗中看守我的宅院与林夫人宅院, 故而林夫人便寻景从传词于我,此词中藏了此次计划。” “前几日于暗渠之中听到了那狗官说他今日会来。”林杳接着道,“我们也只是请君入瓮罢了,还得多谢周大人出手相助。” 周却挑起灯笼摆摆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夫人好算计!”百里昀裹着满身水汽撞开角门,玄色劲装下摆还在滴水,肩头麻布渗出暗红血渍,“连我在暗渠摸爬了几日都算准了。” 他甩了甩手, 拍了拍李翩的肩膀:“已经派人将证据快马加鞭送回都城,你小子, 倒是推翻我的计划也先和我讲一声啊。” 林杳毫不留情道:“见你一面已是艰难险阻, 若再要与你知会一声, 不知要待到何年马月。” “是是是。”百里昀无奈笑着道, “所言极是。” “公子——” 突然有一个小厮冲了进来,周却回头, 见状忙让他顺顺气。 “少夫人诞下小公子了!” 周却闻言,先是一愣, 而后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大家伙儿也赶忙向他贺喜。 他在原地激动了片刻后转身恭敬地向李翩行礼,语气诚恳而谦逊,既显敬意,又藏期待:“李先生,周某早就听闻先生才名,今日既抓捕了狗官,周某又喜得麟儿,请先生为犬子赐名。” 李翩也不推辞,笑眯眯地看了看四周,火炬闪光,照亮庭院:“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硕鼠被擒,暗夜将尽。” 李翩直视着周却的眼睛:“不如取‘曙’字,取意晨曦初露,光明始现。” 鸡鸣犬吠,晨光熹微,东方既白,薄雾如纱,轻笼姜陵。 此时,县衙门前,人声鼎沸,百姓簇拥,皆翘首以待。 一队官兵押解着一人,缓步而来。 那人身着官服,然已褴褛不堪,头戴枷锁,步履蹒跚,面色灰败,昔日威风,荡然无存。 沿途百姓,或指指点点,或唾骂不绝,更有甚者,掷以烂菜臭蛋,以泄心头之恨。 杨知县低头垂目,犹如过街之鼠。 “当真是看不出来啊……”一白发苍苍的老伯摇头叹息,“知县竟是这样的人……” “我重新只以为是他的下属鱼肉乡里……”旁边的青年满脸愤恨,“每每百姓遇事,他能于关键时刻站出来,如今不想尽是装腔作势!” …… 队伍渐行,至城门处,城门大开,官兵押解着杨慎行,踏上通往京城之路。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晨光熹微中,林杳于高楼处望着杨慎行走过城门,不禁唏嘘,“总算太平了……” * 清明时节,有两人立在江中的一小舟之上。 岸上的林杳绾起衣袖,笔墨在画卷上流畅勾勒。 对岸隐约传来号子声,且声音越来越近,数百河工扛着沙袋列队而来。 江风拂面,带着暮春特有的湿润。 百里昀站在船头,望着两岸连绵的青山。 江水在船底翻涌,发出哗哗的声响。 “你又要去哪里?”百里昀偏头看向站在他身侧的青衣男子。 李翩闻言,并未侧目看他,而是继续望着眼前忙碌的河工,像是低语一般道:“或许天涯海角,又或许……就留在姜陵了……” 说完,他抽离思绪,笑着拍了拍百里昀的肩膀:“你呢,百里大人?这水利工程即将修建成功,你是不是也要回京述职了?” “说实话,我真不想回京了。”百里昀摇了摇头。 李翩被他突兀的话语吓了一愣:“说笑呢吧?当年在书院,你每夜拉着我的手能说好多你的理想抱负,如今怎的还不想回京了?” 百里昀却没有直面回答,反而问道:“还记得冯笃吗?” “冯君实?”李翩眉目微挑,“自然记得,最是呆板无趣。” “他在应礼府才能出众,功绩卓越,但是圣上召了他许多次,他都不肯回京。”百里昀再度望向了远方,“他从前就与我说过,他不愿在元安,只愿到外地当个小官儿。” “他脑子没你好使。”李翩说着坐了下来,拿起腰间别着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他学得那么用功,名次还没你高,自然是地方官咯。” “从前我读书,为的是在朝野施展抱负。”百里昀也顺势坐了下来,“可经历了一起一落,才发觉京畿之外更加适合我。” “此话怎讲?”李翩好奇询问道。 “朝堂权术,尔虞我诈,我不擅此道。”百里昀实话实说,“庙堂离百姓太远,不适合我。” 李翩望了望他,半晌后才点点头:“确实,为人处事方面,你就像书本。” “像书本?”百里昀皱着眉询问,“何意?” “太过规矩。”李翩又仰起头灌了一嘴酒,方道,“太过死板。” 百里昀懒得理他,只是喃喃道:“今日清明。” “是啊……”李翩拿着酒葫芦的手搭在了曲起的膝盖上,“今年清明……倒是不落雨呢……是个好日子……” “少夫人。”景从跟在林杳身后给她递笔,“你猜公子和李公子在说些什么呢?” 林杳抬笔为手下的画卷上上新绿,心不在焉道:“谁知道呢……” 十几日后,水利工程竣工,三人踏上了回京之路。 “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杳回头,看见百里昀正朝她走来。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锦袍,衬得整个人愈发清俊。 “随便看看。”林杳回眸望向他,疑惑地问,“不晕船了?” 百里昀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他身上有淡淡的墨香,是这些日子在船舱里批阅公文时沾染上的。 “在水乡待了这么久,又日日在江上督工,自然不晕了。” 林杳垂下眼帘,复又望向江面,不咸不淡道:“这并非回京的路。” “夫人聪慧。”百里昀笑着望了望她的侧颜,“那夫人可还记得,我是如何将你骗来姜陵的?” “你也知道是骗啊?”林杳淡淡道,“当时说什么途径黎州,我也是真信了——” 说到此处,她心头一震,猛然转身看他。 群山下,长江上,他的眼神温柔而坚定。 百里昀轻笑:“是,就是你想的那样。” 林杳也笑了。 “说起来——”百里昀忽然道,“我还是头一回到黎州呢,也不知道你自小生活的地方是何种模样。” 林杳自然而然道:“江南水乡,大抵相同。” “阿杳。”百里昀犹豫再三,最终开口,“若一切事了,你当如何?” 林杳好笑地望向他:“我能有什么未了的事吗?” “你有。”百里昀一瞬不瞬地看向她,“你当初嫁我,为的不也是此事吗?” 林杳瞳孔微颤,转回身去:“大人说笑了。” 百里昀却是抓住了她的肩膀,强迫她面向自己:“我可以帮你,你可以明目张胆地查,不必瞒着我。” 林杳呼吸一滞,过了好半晌,才记起了呼吸,她挣脱了百里昀的束缚,胸口有些起伏。 “你信我。”百里昀轻声道,“我当真不会哄骗你。” “可大人哄骗我的还少吗?”林杳猛然转过身来。 江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 “你……”百里昀垂眸,对上了林杳冷厉的眼眸,一下子失却了所有气力。 “江风凉。”林杳淡淡道,“大人进舱吧,莫要着凉了。” “你会与我和离吗?”百里昀轻声问。 林杳沉默了片刻:“大人不喜欢我,和离是迟早——” “没有!”百里昀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林杳怔忪地望向她。 百里昀压抑这内心翻滚的情绪,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方道:“不会和离的。” “为何不会和离?”林杳步步紧逼。 “因为……” “因为什么?”林杳穷追不舍。 “因为……”百里昀猛然道,“你喜欢我!对,你喜欢我!” “嗯?”林杳气笑了,“谁说的?” “在浔州,在元安,你都说过,不止一次。”百里昀细数。 “你信了?”林杳点头,心中却泛起一丝失落,她也不知失落是从何而来,于是她反问,“我若是没记错,百里大人当时分明就是不信,还戏谑我,让我不要自作多情,一厢情愿。” “你信了?”百里昀歪头问她。 “什么?” “我说我不信,你就信了?”百里昀向她走近了几步,扬眉道,“那我说我喜欢你,你信不信?” 林杳闻言,眉梢微颤,心里好似被风拂过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她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她发现自己忽然有些紧张。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54 首页 上一页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