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要出去看看!
第3章 瞒天 五十三 我卸下了退意,心一横眼一闭,咬紧牙关打算放手一跳,却在双脚腾空时起了悔意。 翻转手腕抓着墙檐,我狼狈地挂了一阵,最后不甘地松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尖。 最后,我直直地贴着围墙滑了下去,那场面应该很滑稽。 一道清越的男声响起。 「江小姐真是好雅兴,可否高抬贵脚?」 句尾上扬,暗含讥诮,来人身份不言而喻。 原不是我身强体壮不觉痛了,而是拉到了个垫背的。 我醒悟过来,方觉脚下并非僵硬的地面,而是个人。 蹿到一旁直起身来,我绷紧面皮拍起裙裾上的尘土。 转身欲去,手腕却被另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手扣住了。 我飞速地抽回手,回头瞪人:「干什么!烦得很!」 身形颀长的男子立于闹市街头,着绯色外袍,鎏金腰带紧束劲腰,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卫长风漆黑的长发用莲冠高高竖起,鼻梁高挺,凤眸狭长,唇角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我本想叫他死狐狸,忽而想起自己的扮相,及时改口:「……卫公子。」 他朝我微微颔首,看起来风度翩翩,还是一如既往的倜傥:「江小姐。」 腹中恰巧响起一阵响亮哀鸣,我脸上烧了起来。他顺势道:「用膳去?」 我没有作推辞,无妨,我扮的是我姐姐,我姐姐是不会拒绝卫长风的。 思及此,原本跟在他身后的我忽而大跨一步,抢在他前头,走进了天香楼。 这可是全京城最贵的酒楼,在这楼顶上,可以俯瞰长安街的花灯。 有便宜不占,那才是傻蛋呢! 五十四 我一口气叫了许多好菜,再告诉小二这账全记在卫公子头上。 卫长风对我的小把戏不以为意,托腮垂眸,看楼下车水马龙,漫不经心地吹着口哨。 果真如此,披上了我姐姐的皮囊,就连不可一世的卫长风,也会纵容一二,真可恶。 其实我看见那对联时便起了疑心,我姐姐确实是个妙人儿。所以卫长风三番两次来府上,不是为了找我玩儿,而是为了多看我姐姐几次,这也是说得通的。我姐姐还拉下脸来,替他和陆然说和。他这大忙人愿意来同我栽树,也一定是看在我姐姐的面子上,才舍得过来的。 在府上同我牵手,那就更好解释了,他是想看我姐姐会不会吃醋,凭此来试探我姐姐的心意。他这人心眼很多,又很擅长在女人堆里周旋,最喜欢玩弄这种花招,来逗弄少女芳心。 他们这两个人,明明看对了眼,中间却隔着我这座大山,那层窗户纸才没有被及时捅破。 我步了我娘的后尘,成了嫡姐的陪衬了。我在心中自嘲一笑,对我姐姐又妒又恨又愧。 皇上爱她,陆然爱她,爹爱她,卫长风爱她,李妙语也爱她,我到底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好好好,我确是个自私自利又小心眼儿的坏人,我认命,化悲痛为食欲,越妒吃得越多。 反正我不必入宫,亦不必为了细细的腰身戒了晚膳,索性敞开了肚皮,在此处大吃大喝。 大嚼着烧鹅腿的空档,我不忘展开一块叠得方正的面皮,卷上几络青翠的葱条。 身侧的碟子越堆越高,卫长风的笑意越堆越多。 我埋头扒饭,感受到头顶射来两股炙热的视线。 我抬头。他没看。我低头。他看了。我抬头。他没看。 我低头。他看了。我抬头。他没看。我再抬。他看了。 你进我退的游戏拉扯了几回,我耐心有限,猛地抬头,把他捉个现行。 卫长风一点儿也不害臊,只是慢慢挑起了眉头,游刃有余地盯着我瞧。 我放下碗筷:「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他端来一碟酱料:「烧鹅就酸梅酱最好。」 我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感到十分扫兴。 五十五 卫长风总是这副纨绔子弟的做派,我鄙夷那些被他三言两语哄得心花怒放的女人。 但当我身处可被狩猎的距离,就会知道,琥珀色的凤眸,确实有摄人心魄的魅力。 一时之间,我们齐齐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适逢楼下锣鼓喧天,传来雀跃的呼声。 我如获大赦,顺势将无处安放的眼神投向窗外。原是先前的游街队正从楼下经过。 一位身披甲胄的男人头戴红缨盔身跨汗血马,被神色欣喜的人群簇拥在其中。数不胜数的花朵从四面八方翩然落下,一朵红梅落在他银光闪闪的盔甲上,他粗粝的大手将其轻轻拂下,赶跑了这只在肩头栖息的红鸟。 「卫大将军!」 「是卫大将军回来了!」 男人的侧脸是被边境风霜打磨出的粗粝,虽为兄弟,容貌与偏向阴柔的卫长风截然不同。 狂热的人群从各条街干涌来,原本宽敞的街口被围得水泄不通。他身后的骑队见势不妙,要上前护他,却被他一个眼神定住动作。 男人从腰间的口袋里扯出一把蓬乱的长发,尽数拖出后,发端挂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看得我倒吸一口凉气。拦在他马前的百姓登时退后了一大半,停滞的人龙有所松动,我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五十六 卫长风放下他那侧的窗帘,抬手把玩着青瓷茶杯,语气淡淡:「真行啊,他。」 这个他,指的正是楼下正在游街的将军,卫长风那在外征战的哥哥,卫长安。 卫长风十几岁时,执意与他哥哥去边疆学习布阵,而后卫长风战败,将军阵亡,卫长风因晕血被送回。卫家两名儿子,卫长风留在京城,卫长安在外征战,元宵方回京休整数日。 卫长风空有功夫却不能上阵杀敌,又被传宗接代的任务扼住手脚,只能在京中郁郁度日。 他是位不错的公子,才气里兜着点无伤大雅的痞气,处世圆滑滴水不漏,没有太大的野心,没有太锋利的棱角,插科打诨总是恰到好处,不会滥用皇家的盛宠做些乡绅恶霸爱做的丑事,偶尔的讥诮,也能被谅解。京中的达官显贵,高低都能称兄道弟,漂亮的脸蛋也招女人喜欢。后来,他的娘亲也走了,只剩下他一个男人,将府上的琐事料理得井井有条。 只是与他那神勇无双的长兄一比,稍有逊色。 我放下帘,将「末将幸不辱命」的吼声隔开。 成片昏黄的烛火摇曳,卫长风微眯着眼,繁密的睫毛在眼下滞留一片不容窥探的阴霾。 他半靠着椅背,似乎很闲适,但唇角却紧绷着,像一匹被豹侵入领地的狐在故作从容。 我瞧出来了,他现在的心情相当糟糕,其实我俩同病相怜,都活在某个人的阴影之下。 我搁下玉箸,抬手叩叩桌面,吸引他的注意。 「去买冰糖葫芦。」 「不去。」 「去看大将军游街。」 「不去。」 「那去买冰糖葫芦。」 「……行。」 五十七 卫长风结了账,店小二为他开了一道后门。 我们避开拥挤的地方,在人来人往的小街上闲逛。 月满冰轮,灯烧陆海,晚风拨弄着江畔画舫的天青纱帐,悬在檐角的花灯烛火摇曳,血红的绸布在枯枝上招摇,一尾鱼甩碎了江面的星光,我与卫长风的影子登时被搅得支离破碎。 坐在江边的我举着冰糖葫芦,头上别着狐妖面具,腰间挂着新买的荷包,身上穿着刚添置的新衣,只觉得今晚真是不虚此行。我报复性地尝遍所有能入口的甜食,支他去摊前结账。 他离开,我默数几个数,回头,看见他站在小摊前,吊儿郎当地同人讨价还价的背影。 卫长风的每一次转身,我都不会放过窥视他背影的机会,我像只阴沟里的老鼠,以贪婪又狂热的眼神,一寸不落地扫过他的背、他的肩、他的腰、他的臀、他的腿,他拥有的一切。 如果天下非得有一个男人,来寄放我少女时期萌动的春心,那这个人绝不应该是卫长风。 是不应该,而不是不可能。 五十八 没有机会发生的事,叫不可能,已经发生却不适合发生的事,才叫不应该。 我是个拧巴的人,不论是面对旁人,还是面对我自己的心。此刻不得不承认,我喜欢他。 这份悸动并不是诞生于这片刻的美好,而要追溯到遥远的过去,七岁、八岁、九岁、十岁、十一岁……一直到十八岁,尽管我咬紧了牙关,不断蒙骗我自己不该爱他,却敌不过这个无数次幻想却没能实现的美妙瞬间,今夜他漫不经心地把糖葫芦递给我的模样,简直比在战场上举着刀杀人还要诛心。倘若他能窥见我的内心,便会见到柔软的我,丢盔弃甲的我。 感情不该在此萌芽。其实我已预见了结局,这场虚张声势的暗恋,势必不得善终。因为我清楚与他绝无可能,家世、皇权、宅邸中乃至朝堂上的种种阴谋诡计,阻隔在我与他之中。 为相府,我可能会入宫为妃;为将府,他或许要率兵出征。我肩负我娘的期望,他惦念他爹的惨死,我与他一生惨淡不自由,若双双坠入情网,面临的困局不会变简单,只会更难。 我自诩伶俐,能未卜先知,会防微杜渐。可有的事越怕它越来,就像我怕一直比不过我姐姐,结果我真的比不过,我怕我喜欢上卫长风接着肝肠寸断,结果我真的喜欢上了卫长风。 他却和我姐姐两情相悦,又叫我如何不肝肠寸断。 五十九 我站起身来,佯装伸懒腰,给自己找了个不必扭头就能直勾勾盯着他背影看的借口。 我怕深陷其中,故不敢同他走得太近,他也总是若即若离,多年来的默契指引着我们维持着这般礼貌性的疏离,你进我退,我进你退,像儿时玩的打仗游戏,这场仗已经临近尾声。 为什么要在她来的时候牵我的手?为什么要特意上门来开解我?为什么偏偏是北风? 江淮北一来,扰乱了你我的这盘棋,你这阵风竟想要归于淮北,再不频频辗转少时淮南。 可要叫你失望了,卫长风。江淮北她也是江家的人,且不说她出身高贵,断不可能许与卫家,她已入了天子的眼,皇权在上,谁敢来抢,你喜欢她又如何,你与她此生,有缘无分。 即便知道他们俩好事难成,我也是恨得不行,我恨我姐姐,更恨卫长风。我非但拧巴,我还很恶毒,还很自私,我的血液里流淌着我娘给予我的一切,偏执、善妒、多疑、疯狂。 一想到我心仪的竹马会在深夜枕着对旁人的思念入睡,我便妒得不能自已,人在意识到失去的那一刻,可怖的占有欲便会被催生为面目狰狞的怪物,要我不择手段地去阻止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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