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退一步,错开了她的手,定定道:「不,我要入宫,我要做皇后。」 我姐姐拧起眉头:「你在说什么胡话?是被洗脑了不成!快跟我出去!」 「你不要总觉得你是对的,江淮北,我入宫是为了你好。」 「你是不是有病?你往火坑里跳,还说你这是为了我好!」 「你等我,等我得了荣宠,我们就自由了。」 「江淮南!等你走到那步,后悔也来不及!」 她的手紧抓着我的肩膀,却被我一根根掰开。 我道:「等我走到那步,我只会觉得很高兴。」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该醒的是你!出去又如何?你要我同你一起去做乞丐吗?」 「我会写东西,我什么都会……开店,我们可以开店,自己去赚钱!」 「没了相府的名声,谁会费心看你的大作!何况你还是个女人!东躲西藏,能藏到几时?」 这下她彻底无话可说了,我姐姐蹲下来,竟捂着脸颤抖起来。 真不知道她在伤心什么,她还有卫长风,可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别怕,只要我活着,我娘不会动你。」 她苦笑连连:「我怕的是这个吗?太迟了,我已救不了你了。」 「是我在救你。」我拉她起来,推她出门,「我这是为你好。」 她把我的手甩开:「行,咱们算两不相欠了,你嫁,你去嫁!」 为何冲我发火?我看着她跌跌撞撞离去的背影,反复呢喃: 可我这是为你好啊。姐姐。
第4章 撞鬼 六十七 十八岁那年开春,一个诸事皆宜、百年难逢的黄道吉日里,我出嫁了。 我娘说,早给你探听好了,皇上爱细腰,所幸你用膳素来克制,身材还算纤细。 我娘斥重金向京中最有名的绣娘定喜服。红艳艳的喜服上,刺绣栩栩如生,一侧身便有光泽如水流动,腰上的剪裁最下功夫,丝织的腰带下缝了许多串珠制成的流苏。许多人簇拥着我,给我整理裙装,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走一步曳一片,飘飘摇摇,搔得人心头痒痒。 我娘叫我不要吃饭,命两个下人用力缠我的腰,好像勒得越紧,我与后位的距离就越近。 喜婆扶我出门,十里长街铺满了我的嫁妆。我原本下定了决心,不要回头,但还是忍不住撩开盖头回头看了一眼,我姐姐在养病,我爹已去宫中准备赴宴,只有我娘孑然一身站在府前,竟然在擦眼泪。泪水浸淫她面上厚厚的脂粉,蜡黄的皮肤裸露出来,看起来十分滑稽。 她不知道我在看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无法自拔。我很少看见她哭,所以我断定,她应当是在做戏,她的戏做得真好,好像我真是她唯一心爱的女儿,而她真是那个一心为女的娘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有多母女情深。我回头,扯了扯嘴角,觉得她虚伪又龌龊。 临上轿前,我腹中饥饿,呼吸困难,鼻尖酸楚,思绪翻涌,流下热泪。我是个很爱哭的人,我喜欢哭。没有人看我,我就不哭。看着我的人越多,我越爱哭。最好是哭得美丽动人,有声有色,这样才能招来旁人的怜惜,旁人的保护。 今日我蒙着盖头,没有一个人能看见我面上的神色,明明没有观众,我却哭得难以自抑。今后我是一个人,没有人怜惜,没有人保护,我究竟该如何自处。一滴滚烫的泪水砸在喜婆布满皱纹的手背。喜婆转头疑惑道:「姑娘这……」 我娘上前扶我,在背后掐了我一把:「姑娘出阁,高兴着呢。」 喜婆点点头,赶忙打圆场:「对,对!喜极而泣,喜极而泣!」 唢呐起头,欢乐的奏乐便响了起来。鞭炮劈里啪啦地在头顶炸响,围观的百姓们露出艳羡的神色,一面贺喜讨红包一面鼓掌。风吹起我的盖头,梳着双髻的小女孩呆呆地看我,她说新娘子好漂亮,我也想做新娘子。我不知该说什么。 第一的美名、漂亮的脸蛋、昂贵的嫁衣、无尽的财富、尊贵的丈夫……这些常人难以企及的一切,全都在我手上。若我把痛苦的心境告诉旁人,恐怕只会收获几声冷哼:她什么都有了,她还在矫情个什么劲儿!是啊,我还在矫情作甚? 我坐在摇摇晃晃的喜轿上,风卷起车帘一角,几朵芳香馥郁的桃花飘了进来。 春光无限好,正是桃花开得最盛的时候,然而京中主路两侧,不种桃花。 是哪儿来的?我偷偷地掀开盖头,从车帘与车窗的缝隙中向外窥视。 视线触及那抹身影的瞬间,我手中的喜帕几乎要被指甲绞烂。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六十八 卫家长子卫长安出征了。 今日诸事皆宜,除了出嫁,还有出征。 他身后跟着的,是同样身披甲胄的次子卫长风。 只一个背影,但我知道是他,一定是他,辨认他的背影,是我唯一擅长的事。 京城空旷的大街,江府在街南,卫府在街北,江府小姐出嫁,卫府公子出征。 想不到今日你我二人,一个入宫,一个出城,一个在向北走,一个却往南去。 两队人马擦身而过,我向后瞥,只看到他在马上挺拔的背影,被飘飘摇摇的小花萦绕。 他真威风,身披出征将士挂着的红绸,像接亲的新郎。银色的盔甲反射着日光,我的视野之内是明晃晃的一片。这虚幻的光影,让他的身影格外模糊,攒动的人头不似真实,更像梦境的点缀。京中的女子含着泪向他丢掷花,哭声哀婉,与我耳畔的喜乐形成滑稽的反差。 我看他骑着高头大马,马蹄激尘,扬起花瓣,满地爱意被踏成芳香的烂泥。 威风凛凛的卫长风不做停留,挥鞭向前奔去。 他看上去意气风发、英姿飒爽。 怎会如此,卫长风。 我颓然靠在车壁上,感到绝望。 他晕血,小时候他跌了一跤,被自己的血吓到昏倒,被人耻笑,是我背他回去的。 傲慢如斯,他从不为旁人改变自己。就在只为了一句谎言,竟然有勇气重返战场。 我以为他做不到,再得知今日出嫁一事,一定会对我姐姐彻底死心。 你那么聪明,你什么都学得会!你怎么就学不会死心呢?卫长风! 只是一瞬间的恶念,也要我自食恶果吗? 卫长风的甲胄好耀眼,那光刺痛我。 去得好,卫长风,你去得好极了,最好你此生战死沙场,与我这旧友,永不相见。 我的嫉火在这一刻达到顶峰,若我手里有一把弓,我一定冲出去,弯弓搭箭,射穿他的心窝,让他死在我这新娘的手上,死在这烂漫的春光里,死在对未来充满希冀的幻想前。 我幻想着,在喜轿内又哭又笑,反复抓挠自己的手背。我笑我自己自作聪明,也笑卫长风自不量力。我不再哭了,此生都不再哭了,他日我成了皇后,坐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我不仅会向我娘复仇,还会过得比每一个人都要好、都要畅快。我要让所有人都对我刮目相看,来羡慕我、妒恨我、祈求我、向我俯首称臣、任我予取予求! 宫门大开,像一张不知满足的嘴,吞咽着一辆又一辆华美的马车。 我紧咬下唇,品尝到丝丝腥味。从今以后,我再不会向上天祈愿。 我只信我自己。 六十九 新婚之夜,红烛的泪一滴滴淌下,似不舍,似叹息。 我坐在床沿,饥肠辘辘地等待着我名义上的夫君,那个掌管着天下苍生的皇上。 我入宫前,替我验身的嬷嬷传授经验,初夜的第一印象很关键,足以决定我在宫中是否承宠。 她说女人眼中泪光盈盈的模样最动人,千万记得噙着泪光,自下而上地看,才勾人心魂。 然而我今日的眼泪份额早已在轿上流光,试图用干巴巴的眼睛,演绎出深情款款的错觉。 顾岑剑眉斜飞入鬓,眸色沉沉,鼻梁如刀削般直挺俊朗,正垂眸审视着我。 与没个正形的卫长风不同,顾岑目光明亮,更似少年,像把刚出鞘的利剑。 好在面上那两片微醺的醉意,稍微削减了他目光的凌厉,不至于让我坐立难安。 我感受着那道炙热的视线,觉得它能看到我灵魂深处,透过我看到很远的地方。 我垂落在身侧的手,无声地攥紧了裙面。 良久,他凑到我眼前:「这颗痣生得真美。」 我松开手,裙面上留下一片干巴巴的褶皱。 我很想娇滴滴地来上一句与之不相上下的情话,好让他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欣悦。 只是我不是我姐姐,高低说不出什么语惊四座的话,只能十分寻常地向他道谢。 「谢皇上。」 「没人教你吗?」 我以为我错漏了什么行礼的步骤:「臣、臣妾可以学。」 他被这句话取悦,搂住了我的腰:「无妨,朕来教你。」 解开腰带的那一瞬间,我感到有点高兴,终于不勒了。 七十 入夜,顾岑睡在我枕边,我不敢动弹。 我已许久未进食,腹中饥饿,让我怎么也无法安然入睡。 我试图转移注意,目光触及那抹红。 我想:我从此就是一个女人了。 我想:正因为我姐姐没有这抹红,才被父母唾骂,我才阴差阳错地顶了她入宫。 我想:全府上下数百人的命运,都被这一抹红牵动着,实在是有点滑稽,有点可笑。 我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想着想着,腹中频频发出悲鸣,我一整日未进食了。 顾岑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他似乎睡得不太安稳。 我饿得发慌,生怕惊扰枕边人,只好默默下了榻。 我悄悄地将门开了一道缝,向外头侍奉的小宫女招手。 她迈着小碎步无声地靠近,俯身道:「江贵人请吩咐。」 烧鹅就酸梅酱最好。这句话突兀地出就在我的脑海中。 我低声道:「给我一碟桂花糕。」 今生今世,我再不吃烧鹅了。 她恭敬地屈身退下,不一会儿便来叩窗。 我推开窗,端下了盛着桂花糕的盘子,生怕这动静惊动了在榻上酣睡的一国之主,于是默默地端着它,坐在角落无声无息地咀嚼。床上有了轻微的动静,顾岑翻了身,惊得我手抖。 万籁俱寂,夜黑得深不无底,难道在漆黑的夜里,真的有伥鬼横行? 我缩在角落,幽幽地细嚼慢咽,门外,忽而响起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我手一抖,将桂花糕整个儿塞进嘴里囫囵吞咽,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暗处响起衣料摩挲的声响。我心道不好了,他要发就我不在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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