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凑巧看见。」我说服自己冷静下来,「这不能证明,你没有对本宫的姐姐下手。」 「我怎么敢!那是顾岑没碰过的女人!若她非处子之身,扰了顾岑雅兴,他就不爱我了!」 「……」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怎么会做让顾岑不喜欢我的事情?」 她极力想要证明自己言语的真实性,知道我查清许多事之后,竹筒倒豆子一般全盘托出: 「是,我是想害她,但是她总能躲过。我在她的糕点里下毒,命人推她落水,丢人头吓唬她,再让太医勾引她,这都是小打小闹而已!顾岑玩腻她之后,我的胆子大了,在她生产时让神婆说要给她除秽,反正她死了,对顾岑来说也不痛不痒。但她都能躲过去,你不觉得这很可怕吗?」 不,她没有都躲过去。恰恰相反,她被你戏弄得生不如死,只是瑾妃恰巧瞒过了你。 「那年元宵,你没有让人碰她?」 「没有!」 我伸出双手掐住她的咽喉。没出息的顾纾,像只软脚虾一般,无力地抓挠着我的手臂。 「那年元宵,你没有让人碰她?」 「没有……没有……」 她的面部因缺氧而逐渐狰狞,唾液一滴滴落在我手上。 「那年元宵,你没有让人碰她?」 「……没……」 我松手了。 她重重地跌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喂,江淮南。」她看见我失控的神情,似乎明白自己踩到了我的弱点,高兴地像个孩子似地大叫,「听说你一直想给你姐姐报仇,结果害你最惨的就是你姐姐嘛!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好可怜啊,江淮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憋屈了这么久,一点意义也没有!」 她淬了一口唾沫,高声道:「你就是一个笑话!」 我正备受煎熬。 时隔多年,回想那个被烈火照亮的漫漫长夜,我黑透了的心肝,还是会微微一颤。 踩着姐姐的肩,我翻上墙,没来得及回头看她最后一眼,便是永别。 此后千百个日夜里,我不断回想那缺席的一眼,我不断质问我自己: 如果我回头了,会不会看见她恐惧的脸,如果我回头了,会不会一切都会改变。 原来不会,原来所有的假设都不成立,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我的悔恨毫无意义。 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去死,她欺骗了我,又不敢开口承认,只好一次次来救下我。 我真成笑话了,江淮北,你骗得我好惨,你把我本该拥有的一切,全都偷走了! 那这几年来,我满心的仇,究竟是为谁报的? 顾纾眼疾手快地捡着散落一地的珠宝,胡乱地塞进怀里,边笑边念念有词:「知道了吧?蠢货,赶紧让开,去坟头哭吧你!哈哈……哈哈哈,江淮南,像你这种贱人,就活该遭报应!」 「顾纾。」我静静道,「你想不想见到顾岑?」 她一骨碌爬起来:「他没死?你要我怎么做?」 我踢了踢地上的刀:「你把眼睛剜下来吃了。」 她直勾勾地看着我:「你发誓,你没有骗我,你若说谎,就死无葬身之地!」 我蹲下身子平视她:「我发誓,我没有骗你,我若说谎,就死无葬身之地!」 她点头,去捡地上的刀,但手却颤抖着,几次要戳向自己的眼眶,却在差之毫厘处停手。 我面上浮出讥诮的神情:「我还以为你有多爱顾岑呢?原来你的爱,也不过如此而已。」 「你胡说!」她厉声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有多相爱!我们同你们这些自诩高尚的凡夫俗子不一样,我们的爱是无私的,若他要分尸,我就替他杀人,若我要杀人,他就替我善后,你知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只有很爱很爱对方的人,才会知道!」 「我不需要理解禽兽的感情。」 「不,我们不是禽兽,我们有纯洁很特别的爱。我爱他,我不在乎他是不是皇帝,英俊不英俊,善良不善良,我就是喜欢他!喜欢他陪我胡作非为!我们小时候就已经两情相悦了!」 「纯洁?特别?你多大了?怎么还老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你还当自己是三岁小孩儿,全世界都得围着你转?你觉得我恨你们是因为你们两个要搞不伦恋吗?人畜有别,我没兴趣吃一个畜生的醋。我恨,是因为你们作恶,你们杀人。我管你们爱不爱,纯不纯洁,特别不特别,你们害了那么多女人,别打着爱的幌子来行凶。」 「不,我爱他。江淮南,你恨我,是因为你得不到他最特别的那份爱,只展露给我的爱。」 顾纾仰起头,美丽的脸上露出孩子般纯洁的微笑,她高高举起手中的匕首,扎进了自己的眼眶。鲜血从她用血肉滋养的脸庞上涌出来,她疼得在地上不停地蠕动抽搐,好像一只烂蛆,但还是要一边念着顾岑的名字,一边慢慢地去找她剖出来的一颗眼珠,囫囵塞进嘴里。 我从身侧的布袋里拖出一个人头,丢在她面前,头颅骨滚落在她仅剩的一只眼前。 「江淮南!」她失声尖叫着躲开,「你骗我!你说过你会让我见他的!你这害人精!」 「我没说他是活的。」我阴恻恻道,「我早做好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的准备了。」 顾纾爬近了,小心翼翼地捧起顾岑烂了一半的头颅,十分真挚地献上了自己的亲吻。 就像她的爱,恶臭、糜烂、恶心,以纯真的姿态举起屠刀,肆意残害无辜的少女们。 那这几年来,我满心的仇,究竟是为谁报的? 她始终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觉得自己很特别,很厉害,爱是她信奉一生的神明。 我附在她耳边,噙着微笑,对她说了一句话。 「顾纾,顾岑带我去他的虎穴里听摇篮曲了。」 「不……不可能……」她吼,「那是我们的!」 「他啊,把他的秘密,分享给我了。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我轻轻哼唱起那支歌,沾染无数鲜血的挽歌在群山中飘摇。 顾岑与顾纾在解尸台上相拥而眠,冰棺里躺着顾岑的母妃。 我幻想着,沉浸在爱情里的顾纾,轻哼着这首哀歌送顾岑入眠。他们身下是无数女子的断肢残骸,挂在墙壁上的刀具静静聆听,鲜血顺着刀刃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汇聚成一片暗红的海。在没有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里,顾纾被顾岑的谎言引诱着,缓缓地坠入罪恶的深渊。 我怎会是笑话呢?顾纾。我这一生做了很多错事,坏事,让我自己后悔的事,可我从未后悔过亲手酿造你们的悲剧。这怎么会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我在乎,她在乎,她在乎,她也在乎,她们全部都在乎,那些小姑娘,有的木讷,有的活泼,有的跋扈,有的温婉,她们都很漂亮很年轻,甚至像你一样,憧憬着一段美好的感情。后宫是个巨大的花园,花园里色彩斑斓,安眠着无数生机勃勃的鲜花。 每到深夜,她们便散发出馥郁的芳香。却被你这双手摘下花苞,汁液流淌着,你像条毒蛇舔舐着花蜜,嘶嘶吐信,趴在顾岑的肩膀上,露出恬不知耻的微笑。 你好像根本学不会害怕,这可不行,你真的太不懂事了。你不懂的,我都要教会你。 从哪里教起呢?我俯视着因失血昏死过去的顾纾,漫不经心地撩开眼皮,吹响了哨。 尖厉的哨声划破黑夜,明月被乌云笼罩着,一群鸦雀扑棱棱拍着翅膀飞向天边。 就从害怕开始教吧,好不好?顾纾。你可不能学顾岑,你一定要做个乖孩子。 一百六十八 长公主惊闻表弟逝世,连夜赶回京城,遭歹人劫持,乱箭穿心而死。 与此同时,宫中有人献上一件宝物,那是会说话会唱歌的花瓶姑娘。 顾纾引以为傲的脸,终于可以永生永世陪着她了,我实在是善解人意。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来到祠堂中,径直穿过我请来的为我姐姐念经超度的和尚们,把那牌位抓起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看什么?」 我转身给和尚们指门:「腿长着是用来看的?」 他们连滚带爬地踏出门槛,只有我一个人待在这里。蜉蝣飘在空气中,惨淡日光斜照。 我坐在地上,盯着那块木牌发呆,它被香火养得很好,油光发亮,我请人日日来伺候它。 我说我不相信神明,不相信轮回,不相信报应,我不求神,我只求我自己。可是对于蓬蓬,对于我姐姐,我还是秉持着一颗虔诚的心,愿意跪求她们能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来生。 我姐姐在我心中的神像轰然倒塌。我觉得我是很恨她的,活着的时候,她让我作陪衬她的丑角,死了也不安生,把我耍得团团转,一骗就是三十年。 江淮北,你是不是被自己感动坏了?怎么到死也不说呢? 我把它捡起来,高高抛起,助跑,然后狠狠地踢一脚,把它踢出了窗外,落在了树丛里。 「你骗人,姐姐。」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道,「用脚踢木头,怎么会不疼呢?」 拍了拍手,我轻吹着指尖的灰,照例同蓬蓬说了几句话,门口的人搀着我离开。 桂花早出宫嫁人了,她真的找了一个很好的夫君。搀扶着我的人没有名字,我不认识她,只知道她是顾晨得力的心腹,后来我才想起来,她就是那个叫小草的女孩,顾晨找回了她。 年岁渐长,顾晨的谋略越发精进了,而且我失去了斗志,已经手刃了仇人,所以权势于我也没有用处,我爹也死了,江家姓江的人终于只剩下我一个。我想要离开,但是顾晨不肯。 他不要我死,派了人来盯梢我。当然不是为了照顾我,他恨死我了,所以要我活着受苦。 我被他囚在宫里,不知道前朝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默默地坐着,回想过去。宫人扎了一个秋千,我坐在上面回想往事,不小心露出笑容。顾晨很生气,命人把院中所有的树都砍掉。 我老了,真的老了,比我娘还要老,还要丑。我衡量时间的尺度越变越长,七十岁以后,我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一年,顾晨也从小少年长为了风评颇好的明君。 再看那些泛黄的话本,我横竖看不进去,觉得那只言片语都透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稚气。世间万事,哪儿是一杆笔能够写尽的呢。人的一生,远比话本要精彩、要可怕、要悲哀。 因为无事可做,所以我常在殿中闭目养神。我一直想,却想不明白,究竟是哪一个瞬间的决定,让我走到了今天的局面,我的人生是一盘惨淡的棋局,我和娘亲下,和姐姐下,和竹马下,和顾岑下,和顾纾下,和顾晨下,可是到头来我好像总是输。 我没有亲情,没有友情,也没有爱情,就连复仇都是一场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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