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不能说,你比划给我看。 江淮南犹豫了一会儿,想要卷起衣袖,但水袖太长,实在不好卷上去。 于是她扯下衣襟,露出一小片莹白的皮肤,上面满是触目惊心的鞭痕。 只一瞬,他的目光触及那不可告人的秘密,登时觉得滚烫,慌不择路地将眼神落在靴上。 江淮南理好衣襟,啪嗒啪嗒地掉眼泪:「王叔被我娘打死了。我再往外跑,也会被打死。」 卫长风皱起眉头:「你要怎么办?我去告诉我娘,让她叫你爹管管。」 江淮南说:「我爹向来不管这些。你千万别说你知道了,说了我就没命了。」 他急了:「你就这么被打一辈子?你等我当将军,我跟你娘去说。」 她摇头:「怎么会被打一辈子?等我当了皇后,就没有人打我了。」 卫长风微不可见地皱眉,如果江淮南入了后宫,便不能见面了。 她又说:「你当不成将军,天下哪儿有会晕血的将军。」 她最后说:「再见。」 卫长风还呆站着。 那窗已被她阖上。 卫长风回去了。 梦里,江淮南一次次扯下自己的衣襟,说长风,你看我,长风,你看看我。 清晨他醒来,裤裆是一片粘腻,初来的情欲干涸地黏附在亵裤里,像条死鱼。 卫长风头一次梦遗,没告诉任何人,自个儿洗了裤头,在心里唾弃起自己来: 你还算是人吗,卫长风!你白日宣淫,你龌龊至极,你他娘可要点儿脸面吧! 江淮南把痛苦的心事告诉他,而他却像只晓得裤裆子里那点儿破事,念着那一眼不放。 他提起剑,在院中舞了几个来回,耳尖发烫。他娘来了,给他递帕子:「你喜欢那丫头。」 他假意没练完剑,只是毫无章法地劈砍,干巴巴道:「娘,我没有。」 他娘了然于心,开怀地笑起来:「我还没说是哪家的丫头。」 他平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却在此时卡了壳,只是傻傻道:「啊。」 他爹去了边关,许久未归。他头一回有了喜欢的人,却不知该怎么去说,没有人教他。 他为了守住与江淮南的秘密,只说得模棱两可,磕磕巴巴。 她以过来人的经验,给卫长风提了建议,她说:「人家说得倒也没错,既然你觉得自个儿没本事,那就去练得有本事儿点。来年开春,你爹归京,带你哥哥外出历练,你也跟去吧。」 他又问他娘:「若是我年年在外打仗,她等得心碎,怎么办呢?」 将军夫人笑得前仰后合:「八字还没一撇,你就做起梦来。待你娶了她,再来找我商量!」 他又说:「也不知她愿不愿意嫁我。」 他娘说:「男婚女嫁,讲究的是你情我愿。来日方长,你对她好,她总会嫁的。」 她娘又说:「你不信?那你去街口找瞎子张算一卦。」 他知道他娘在调侃他,但真去算了,花了一吊钱。 瞎子张说,他此生只成一次亲,娶的是他心上人。 一直到年关,虽见不到江淮南,但他练剑练得起劲,在他出征归来的爹面前耍了几个难练的招式,他爹看了一会儿,说:「花拳绣腿假把式,别跟我出去!」 卫长风转头看他娘。 他娘说:「卫原,老娘打马吊花银子,过得自在,赶紧给我把他弄走,吵得人心烦。」 他爹说:「婉婉,你真不要他陪你?」 他娘说:「陪?老娘一个人过得风生水起的,用得着吗?」 他爹立刻改了口风,说,长风啊长风,你这剑练得真好。这也好,那也好。爹怕你骄傲,才唬你的。开春就走,跟你哥哥一起,随你爹我上阵杀敌。 他与他哥哥走了,离京时,他娘照例没缝好衣裳,因此事与卫原吵了一架。 卫长风告诉他,娘是想你多留一阵,才故意这样的,希望他爹能在走前哄哄她。 卫原勒马一笑,说:「知道。我一走,她只晓得怨我,生我的气,就没那么伤心。」 原来对一个人好,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法子,卫长风大受启发。 父子三人奔赴战场。 战场与后院不一样,人是活人,不是木桩,一刀下去,血肉崩离,淋漓的一片暗红。 卫长风从小兵做起,不像他哥哥跟他爹打头阵,只在人群中喊打喊杀,真到了杀人的时候,却很没骨气地吐了出来。 蛮夷人看他生得细皮嫩肉,只知道吐,面上露出淫邪的笑:「中原的兵,还有这种的。」 几个大汉将他围住,他很聪明,于是闭着眼听呼呼的风声,辨清那敌军,究竟要从哪儿下手。杀敌如砍瓜切菜,一剑一个。捅下去,一道血柱冲天,滋在他脸上,是温热的杀意。 他大着胆子看一眼,再晕,再吐,后头有人举刀要劈下来,他机敏地一侧身,打了个滚。与死亡堪堪擦身而过,眼前就劈来一把刀,又要抬手去挡。 手起刀落,又是个面目狰狞的脑袋落在脚边,他再睁眼,又晕,又吐,像个丑角。靴里湿热,地面的血太多,浸淫了他的长靴,使脚步更加沉重。 卫长风是个练剑奇才,他起步晚,但功夫比他哥哥还好,只是晕血,才名不见经传。他 一边呕吐,一边杀人,鸣金收兵时,卫长安讥讽他是呕吐将军。 他一笑置之,并不理会。他满身血污,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他要建功立业,保护他身后的土地、百姓、娘亲、父亲、兄长、江淮南。 久经沙场,磨砺出更多实战的经验,本事也积攒不少,他多少有点儿得意起来。 江淮南,你等着看吧。 看我这阵风,如何吹到你身侧。 他越战越勇,招招狠厉,直取敌军性命。 他哥哥功夫不赖,只是并非天才,在弟弟面前,难免落了下风。 几经锤炼,他觉得自己已经称得上是……有个词叫脱胎换骨,什么胎啊骨的,听起来怪瘆人,他更愿意夸自己,破茧成蝶。他厚积薄发,总有一天,他要带她逃离她娘亲的掌控。 卫长风过得顺风顺水,他知道自己很厉害,军营中的将士向他问好,他有模有样地点头。 恰逢大将军休养,军中的事交由他哥哥来管,他哥哥却不用他,有意让他坐几回冷板凳。 卫长安把他的急躁看在眼里,说卫长风,莫要急功近利,月盈则亏,如此心境易出大事。 那时他十四,在军中一年,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与副将率领一支队杀出重围,以少胜多。 他理所当然地骄傲起来,我是天才,天才战无不胜,莫要拿常人的眼光来拘束我前进。 哥哥十六才率兵,但我是天才,凡夫俗子比不得我,我年纪小,照样能打胜仗。 卫长安让他按兵不动,他怂恿副将率兵烧敌军的粮草,出奇制胜,从未失手。 卫长风越来越对他哥哥的谨小慎微嗤之以鼻。 天才便是如此,常人做不到的事,他能做到。 但他忘了,他是天才,可追随他的部下不是。 莽撞行事,总有一日,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卫长风失手了。 敌军被他一个狡黠的少年,戏弄得找不着北,终于瞄准他轻敌的瞬间,将他包抄。 他中了计,本以为自己是螳螂捕蝉势在必得,岂料身后,真有黄雀在虎视眈眈。 再过几月,就是江淮南的及笄宴,他本想立个大功,风风光光地回京去。 胜不骄,败不馁。这是前辈总结的经验,他怎就杀红了眼,抛到了脑后。 他手臂中了倒钩箭,箭矢拔不出来,让他行动受限,不能提起剑杀出重围。 铺天盖地的火光,亮在他眼前。长夜当空,月圆如盘,他被人围在这儿。 敌军翻译对他一板一眼道:「蛮夷王子以为,你未来可期,能为我们所用。 他神色麻木,只是捂着受伤的右臂站起来,说:「我……我骨头硬……学不会跪。」 卫长风故作轻松地露齿冷笑,牙齿被牙龈的血染成粉红色,看得旁人倒吸一口凉气。 为首的少年冷哼,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敌军翻译尖声道:「你骨头硬,有的是骨头软的。」 战场可以是疆场,但不仅限于疆场。他神情震动,明白过来。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军里出了骨头软的叛徒,走漏了风声。 他是天才不假,天才能看穿一个人的剑法,却看不穿百转千回的人心。 原来天才也有一败。 电光火石之间,敌军右翼出现骚乱。 那翻译是文官,先吓破了胆,高声道:「什么事!什么事!」 他看见他爹与他哥打了头阵,率了人马,前来营救他这个眼高手低、自命不凡的天才。 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后方的动静吸引过去,没人把重伤的他放在眼里。卫长风拔不出倒钩箭,对身侧的部下说:「不必烤火了,刀把它挖出来,用囊袋里的酒冲一冲。」 「这、这是右臂,剜了也动不了,也打不了仗的!」 「没……没事,我练的是双剑。不论是哪只手,都能杀敌。」 他催促:「快、快一点,我要去支援,我……我要带你们回京。」 匕首扎进他肉里,转了一圈,生生带出一块肉,他闷哼一声,把囊袋里的酒浇上去。 剩下的,一饮而尽,权当止痛药,趁着酒劲麻痹了神经,他左手持刀:「你们走!」 卫长风的人在内,卫原的人在外,漆黑的夜色里,浸淫了无数暗红的血渍。 蛮夷王子还是年少,只知抓他来羞辱,却浪费了突围的时机,被父子兵包饺子般围起来。 他与卫将军打得难舍难分,一支流矢凌空而来,穿过了卫原的右耳。 卫大将军灵巧的刀法出现滞后,被蛮夷的兵抓住机会,生生活捉。 卫长风拔剑上前,捅穿了蛮夷王子的左胸,却见对方笑得诡谲。 本该是一击毙命的,卫长风有一瞬间的愣怔,手腕便被人擒住。 卫长风拽着他,将他甩到马上,回身道句「扶稳」便策马狂奔。 他爹吼道:「走!长安!带着长风走!」 卫长风挣扎着,竭力想要从马上跳下去:「哥!去救他,爹还没死!他还活着!」 卫长安提剑挡了一计箭矢,抓着他弟弟的领子怒吼:「你还要任性妄为到几时!」 他平时面冷心冷,鲜少有显露情绪的时刻,终于忍不住对他弟弟发了一次火。 卫长风哑然,知道自己的犯了大错,只是悔恨地低着头,紧紧地攥住了双拳。 眼泪比伤处溢出的血更汹涌,他看见透明的泪珠,一颗颗下坠,融入血坑里。 「是你害死爹的。」卫长安不惮用最恶毒的语言指责他弟弟,他早该这样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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