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男孩,只知道她很漂亮,跳舞也好。 天下知道江淮南撒谎成性的,只我一个。 他别开了眼,并不知道那种「唯我独醒」感觉,可以被视为一种变相的优越。 他与江淮南都大了几岁,两人各有各的未来,在一块儿打发的时间都变少了。 不过他并不伤心,反倒有点儿期待,他巴不得自己长快点,一跃到二十多岁。 他要习武,江淮南要跳舞,一个做威震八方的将军,一个做倾国倾城的美人。 这可昏庸无道的将军、满腹坏水的军师,要厉害多了。 娶她?不,才不娶她。 娶妻当娶贤,娶小心眼的江淮南,后宅一定鸡飞狗跳。 卫长风年纪不大,心思不小,已经很有想法地为自己和江淮南规划未来。 他盼着自己长大,那时找江淮南出来听曲,她娘就不会给他吃闭门羹了。 卫长风九岁时,被江淮南抹了一衣襟的鼻涕。她说她姐姐痴了,要变成废人了。 卫长风说,这还不简单,我爹认识许多名医,我叫他请几位来,一定治得好她。 江淮南很高兴,说,那太好了,我姐姐跳舞跳得比我好,我还想请她教我怎么跳。 大将军的名头响亮,真叫卫长风请来一位声名在外的郎中,只是总被人拒之门外。 江淮南的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卫小公子请回。淮北睡下了,不愿意见外男。」 但这是江淮南的嘱托,他锲而不舍地去了几回,回回都被拦在门外,十分纳闷。 他对郎中说,老爷爷,我先去叫我娘来下帖子,再叫你过来看,好不好? 郎中把着花白的胡须对他说:「卫小公子,大小姐的病,恐怕是治不好了。」 他急忙追问:「这痴病这么厉害吗?您还未见着人,就知道无药可医了?」 老人收起药箱,摸了摸他的头:「老朽行医多年,单有心病,药石难医。」 卫长风听得云里雾里,但难过却是真真切切。 江淮北病倒,意味江淮南面临更严苛的管教。 那烧鹅还有小曲,要等到什么时候来享用嘛! 他与江淮南很少见面,只好把该较的劲都发泄在木桩上,劈、砍、踢、踹,毫不迟疑。 陆然那小子,真不长眼。在他跟前说,卫长风,江淮南要去我家跳舞了,你晓得吗? 他不晓得,但晓得自己心里很不痛快,合该揍陆然一顿,于是同他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 卫长风不想手下留情,用勾拳把陆然揍出两行鼻血,陆然没倒,反倒是他自己栽个趔趄。 他很不服气地站起来,低头看见自己沾了血的拳头,又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两眼发黑。 陆然吓得要死,以为自己半吊子的拳脚练出了能杀人的内力,捅了篓子,不敢告诉大人。 他在逃亡路上,撞见溜出来的江淮南,于是哭着求江淮南给卫长风收尸,切忌走漏风声。 江淮南嘴巴一张,眼泪就下来了,她不敢置信地问:「他、他真的死了吗?他真的死了?」 陆然用力点头:「对,他死了!被我一拳打死的!都怪我的功夫太深了,我害死了他!」 江淮南狠踹了陆然几脚,跟着悲从中来:「陆然,你那三脚猫的功夫,竟然还能打死他!」 陆然自以为很有风度地抬头望天,他说,我不是想杀他,我是不知道自己原来有那么强。 卫长风醒来的时候,看见两个傻子在灰暗的巷子里,哭得稀里哗啦。 一束天光从宅与宅之间的缝隙中落下,恰巧横在了她与陆然的中间。 平坦的地面折射这束光,照得江淮南两颗黑漆漆的眼珠,亮晶晶的。 他忽然意识到,她真的很漂亮,就连哭起来,也是这么的招人喜欢。 陆然很快被泪流满面的江淮南踩在脚下,面上带着半骄傲半悔恨的神色,像一个傻子。 他不住地念叨:「都怪我!淮南!都怪我的功夫太好了!我都不知道,我练出了内力!」 不,想岔了,陆然他不是像一个傻子,他就是一个傻子。卫长风莞尔,嘴角又垂下去。 「你们在干什么?」卫长风爬起来,「淮南,你穿新裙子,就别同他打架,弄脏怎么办?」 二人皆是一愣,随后齐齐退出十步开外。 「喂,你不是说他死了?怎么又活了!」 「他、他一定是来找我寻仇了,淮南快跑啊!」 「别扒拉我,这是我新买的衣裳,你脏死了!」 卫长风捂着脑袋,想笑,但又瞥见手上干涸的血迹,双腿登时软如面条,站得不稳。 他抱臂环胸:「淮南,你过来,扶我一把。」 陆然抓住她:「淮南,你别去!他是鬼啊!」 江淮南不理睬他,好奇地探头探脑:「你是人是鬼?」 卫长风反问她:「我说我是鬼,那你就不来扶了吗?」 她道:「我怕鬼,但是不怕你。你死了也会是一条好鬼。」 卫长风道:「陆然,你回去。我没事,我知道我是怎么了。」 「是怎么了?」陆然也好奇地探头探脑,卫长风不觉得他可爱,认为他像鹌鹑。 他最近看陆然就心烦:「你走不走?不走我就跟你娘说你打架,请你吃竹笋炒肉。」 陆然在好奇心与竹笋炒肉中权衡片刻,最终慢腾腾地走了。 只剩下江淮南站在小巷里,阳光与她正衬,她实在是美丽。 人不能拒绝美丽的事物,所以他也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她。 他突然发现自己是一个俗人,但当俗人的感觉,是不赖的。 卫长风对江淮南说:「我受了重伤,走不动了。」 江淮南面露怀疑:「什么伤?我瞧你是好好的。」 他憋住笑,心底生出一点儿捉弄她的心思:「内……内伤。」 江淮南心疼她的新衣裳,还是在他面前矮下身子:「好吧,我背你。」 卫长风趴在她背上,盯着裙衫繁复的花纹开口:「你今日有空出来?」 江淮南说:「我娘当然不让了,她今日去拜佛,我求王叔放我出来的。」 卫长风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晕血。你晕血吗?」 江淮南顿了顿,说:「我不知道。」 卫长风说:「你看。」 他把自己沾了血的手背放在江淮南眼前晃啊晃。 江淮南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看来我不晕血。」 卫长风坏心眼道:「也是。若是晕血,以后你来癸水的时候,可就难办了。」 江淮南忽然大声:「卫长风!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讲这种话!你下流!」 恼羞成怒了。卫长风想,其实他挺喜欢看江淮南发火,她会美得生机勃勃。 他笑着问她:「我怎么了?癸水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说也不让人说。」 江淮南背着他慢慢往将军府走:「我娘说,那是女人最脏的东西,不可与人相议。」 卫长风盯着她耳后碎发,他说,那男的还要把尿,把完还不洗手,岂不是脏到家。 她被他恶心得牙酸,但又觉得有些讲头,于是说:「好吧,我再回去问问我娘。你等着。」 到了门口,他从江淮南背上下来,目送她离开,故作深沉地对她说:「江淮南,你保重。」 江淮南摆摆手,蹦蹦跳跳地往南走,像快乐的花蝴蝶。那是相府的方向,她也要回家了。 这一等就是一个月,他不高兴了。 他吃了几次闭门羹,心里也恼着。 卫长风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很有讲究。 长风鼓起他的帆,让他此生顺风顺水。 他起步晚,学得快,剑技比他哥哥精湛。 他长得好看,论异性缘,他要胜过陆然。 他胆子大,又聪明,还懂得去哪儿潇洒最畅快。 他向来是不羁的、耀眼的、张狂的、招人喜欢的。 上天格外优待他,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可发愁的。唯一让他有些不高兴的,就是她。 想想自己都十二了,江淮南十三,还巴巴地往相府跑,岂不是同那些哈巴狗一样。 总是自己去找她,要她出来听曲儿斗蛐蛐吃点心,她倒好,丧眉耷眼,老大不乐意。 得,小爷我英俊潇洒、人见人爱,也是有几分脾气的,你来吧,我等着你来找我呢。 少年的心思藏得深,又骄傲又别扭。左等右等,还是他沉不住气,让他娘去相府下帖子。 江淮南的娘这回可不能让他吃闭门羹,她与她娘客客气气地寒暄,卫长风便去后宅找她。 花园,没有;水池,没有;小院,没有;柴房,也没有。 他找得烦了,心想:最后一遍,找完这一遍,我就回家。 他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于是在心底开脱,一圈可不算一遍啊,三圈才算。 绕了不知道第几遭三圈,卫长风扒上了厢房的窗,窥见江淮南的一抹侧影。 天色阴沉,日光很吝啬,只愿意分给她几束惨白的光。 江淮南赤着脚,宽大裤腿下露出细白的脚踝,上头拴着红绳,系着几个金色的小铃铛。 她踮着脚挪碎步,转身换成一个轻盈的大跳。小铃铛颤动着,一步一响,挠得人心痒。 少女的身姿初显婀娜的曲线,在他眼底留下一道难以忘怀的剪影,卫长风心跳如擂鼓。 不知道为何,他不想出声唤她,就像路过街口瞧见了美丽的珍宝,他满足于这种窥视。 卫长风只知道,天下功夫唯快不破,要打败一个人,出手就要迅捷如风,比对方更快。 江淮南甩袖挽纱,一招一式都是慢悠悠的。天才如他,却被她缚住手脚。 不妙,真是不妙。原来他败给江淮南一次,还会败给她第二次。 兴许,他日,接二连三,三番五次,败得一塌糊涂。 江淮南看见窗开了个小缝,跳岔了拍子,提着裙子小跑过来. 她把两只手拢在嘴边,小声道:「卫长风,你来干什么?」 卫长风面色如常,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哦,你上回不是让我等着吗?」 江淮南道:「别等了,你回去。练得不好,我娘就要生气了。再过两年我就及笄了。」 他摆出那副吊儿郎当的架势:「出来吃顿饭呗。我家厨子做了烧鹅,你不来我可全吃了。」 江淮南道:「我不吃了,我娘说烧鹅油腻腻的,吃多了会生痘疮。」 他笑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言而无信,是你说让我等着的。」 江淮南漂亮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她说,你懂什么呀,你是男的,你知道什么。 他说,是男的又怎么,你说了,我便知道了。 她说,我不能说,我跟你说了,就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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