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学会曲意逢迎,李家千金挽着他的手臂,一派天真,他听她说话时,会弯下腰来: 「要我爹拥护你哥哥,这还不简单!我回去哭一哭,不就成了,你要怎么谢我才好?」 他笑着点头:「是吗,那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摘下来。」 女孩娇嗔地打了他一下:「卫长风,你真是坏得没边儿了。这话你对多少人说过了?」 他挑起眉头:「只对你一人说,这番话,我独独对你一人说。」 李家千金走了,过了几天,王家女儿的轿撵又被他笑眯眯地拦了下来。 卫长风一扬眉毛:「王大掌柜,许久不曾来府上拜访,是不是忘了在下?」 轿撵里探出一只素白的手,他牵住她,扶她下来:「我可是时刻念着你,想着你的。」 王小姐道:「你想着的是那粮吧,朝廷怎么派来你这么个人来杀价?真是小瞧咱女人了。」 他说:「我?我怎么啦?王掌柜生得这样美,心也是美的,怎能说如此让人伤心的话?」 王小姐以扇遮面,咯咯一笑:「得了吧,贯会哄女人,我算是知道,你是怎么杀的价了。」 他说:「我只哄你一人,你不信吗?我把我的心挖出来,给你看看才好。」 …… 利用旁人的感情,这样做是很卑鄙的。卫长风觉得自己的作法相当过分,但实在没有心力去一层层攀关系,曲线救国,这就是最快的、最好的办法,那有何不可?为何不做? 他轻敲着那枚茧,把它当作小舟,对它倾吐心事,心事很重,他希望它不要下沉。 谎话说多了,他自己都快信以为真。 夜里却练剑,想着他哥哥一箭,射穿了他爹的咽喉。 但是没有流多少血,为什么那时候,没有血迸溅出来? 因为爹受了折磨,所以无血可流啊,长风。他自顾自道。 这是他每夜都要温习的一门功课,仇恨容易被时间冲刷。所以他要反复揭开伤疤。 月色如练,正好在他的心事上撒盐。痛是对的,因为疼痛能让人铭记,永不忘怀。 卫长风把自己揉碎了,掰开了,一个人,活成两种样子。 一面是桀骜不驯的天才,自视甚高,心怀大恨,鄙夷众生; 一面是左右逢源的家主,长袖善舞,温柔多情,游戏人间。 有时他感到惊恐,自己迟早有一日,真会变成软骨头的王公贵族。 于是他为自己定下了暗号,若是说了违心的话,那就挑一挑眉头。 他送完各家小姐,回去的路上,与声名远扬的第一美人江淮南不期而遇。 她输了一场必赢的琴赛,成了笑柄,还有第二场,她在扎草人给对方下咒。 好巧不巧,他在用绢帕擦拭被脂粉沾到的臂弯,其实他很讨厌,这种香味。 但正是这种香味,挽救了他和卫家。所以真正惹人厌的,是那个卑鄙的自己。 他擦拭臂弯,不是想让自己更整洁,而是希望她们,不要被与他有过多纠缠。 人人都有光明的前程,千万别一片真心的少女,被他这样的卑鄙小人耽误了。 他看向江淮南,江淮南紧闭双眼,还在祈祷。 他去沙场一年,归京两年,隔了三年,重逢却如此平淡。 天色不是很好,他记得墙上又几道鞋印,角落长了几根枯黄的草。 江淮南蹲在小巷子里,嘴里念念有词,虔诚地合起双手,诅咒旁人一定要倒霉。 否则。她咬紧下唇,同她心里的那个苍天讨价还价:否则倒霉的,就是信女了。 睁开眼,她看见了卫长风,有些讶异地「啊」了一声,随后道:「你回来了啊。」 她甚至没有要挟我别说出去。卫长风不合时宜地想:我也是,看来我们很有默契。 他说:「舞还跳得好吗?」 江淮南说:「算不得好,只是没人比我的舞更好。」 她又问:「你的剑练得如何?」 他说:「算不得快,只是没人比我的剑更快。」 他忽然很想躺下来,像小时候一样,说说傻话。 如果要说,就说江淮南我好累,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回家吧,就像小时候一样。 然而当下两人陷入无话可说的沉默,他觉得很无奈,他们的生活已经离得太远了。 她应还在为死去的人愧疚不已,而他,他杀了许多人,甚至害死了他敬重的父亲。 咱俩不是一路人,他无不遗憾地想,听见她说:「我娘跟我说了你的事,要我离你远点。」 卫长风心下了然,满不在乎地笑笑:「哦,那你知道我的什么丑事了?」 江淮南道:「全部。」 他道:「那我走了。」 江淮南道:「你不也知道我的丑事吗?」 他道:「江小姐,你还能有什么丑事?」 「多得很,往近了说,这儿就有一件。」 她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一副不是很虔诚的样子,像个小刺儿头。 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江淮南还是条大尾巴狼,没变成小绵羊。 卫长风心里都快把嘴咧到耳根后了,他想,嗯,不愧是咱俩,淮南。 既说是咱俩,那自然是一路人了,对吗? 一个妒人成性的美人。 一个害人害己的天才。 两条败犬,遥遥相望。 他发现,只一面,他对江淮南的喜欢不减反增。 从前,他喜欢她,喜欢他姣好的容颜、曼妙的舞姿、光洁的肌肤。 现在,他喜欢她,喜欢她善妒的内心、虚伪的面庞、残破的灵魂。 他喜欢她,不像男人爱女人,像自己爱自己。 坏,但并不是要致人于死地的坏,只是为了活得更好,生出的小坏。 从上至下的救赎,在他眼里是一种自以为是的慈悲,本质上,是一种带有俯视的优越。 他不要别人救他,他只是觉得有点寂寞,需要一个同病相怜的人,站在他身边。 江淮南不需要做什么,他们是一样的人。她的存在,就是他的慰藉。 他和她不是金童玉女。 但一定是,天生一对。 他要打点人情往来,须得赴宴。 江淮南要跳出名声,亦要赴宴。 两个阔别已久的人,再见面却很别扭。 卫长风的喜欢,沉沉地压在心头,不说出口。 欲速则不达。这是他吃过的,最痛苦的教训。 他娘从前对他说,来日方长,此事急不得的。 他不着急了,他要一步步扶稳卫家。 永远笑意吟吟、风流倜傥、招人喜欢。 宴上,江淮南远远地看他,他笑着走上去,迎着无数双眼: 「江小姐看什么?没见过如此英俊潇洒的人吗?」 江淮南面色一僵,然后笑道: 「嘁,看你?你这死狐狸,倒不如揣着块铜镜,看我自己。」 他努力藏着自己的心思,靠近点,但不能太近,不能过于贪心。 过了几年,顾岑摆宴的消息传来。他知道,江淮南的娘盼着今天。 江淮南美名在外,父亲为相,届时舞一场,入宫一事更是板上钉钉。 她娘不会真要送她去做皇后吧!白日做梦,皇后岂会是那么好当的。 然而,他在鄙薄她娘的间隙,又生出些紧张来,万一呢,那万一呢? 他有些坐不住,生了龌龊的心思,想毁了江淮南那一场舞,却又有些犹豫。 瞻前顾后,这已成了他的习惯,他找来那枚茧,要把它丢进三米外的茶杯。 他对这个茧说话:「若中了,那就是要我去拦她。若不中,那就是不要拦她。」 茧很轻,所以不好扔,扔了一次没中,他在心里修改规则,还有两次机会呢。 三次机会都用完了,还是没中。卫长风皱眉深思,心道:若不中,就是要拦。 果然要拦她。他点点头,把这个茧珍重地搁在床头:茧兄啊茧兄,你说得对。 找完了茧兄,就该找陆兄了。咱们这陆兄长开了,那也是容貌俊朗的堂堂七尺男儿。 陆然说儒家讲究中庸之道,所以他参透了人生的哲学。一个人待着最舒服的地方是哪儿啊?是中间。两个闹脾气的娇娇小姐一左一右扯着他要往外走,陆然老神在在,仍旧劝架。 卫长风见他吊儿郎当的样子,转身就往外走,陆然赶忙追上去:「别介!说说事儿呗!」 卫长风冷笑一声:「不说了,同你说了也没用,我先走了,饭钱你自己结,别赊我这。」 「淮南的事儿?」陆然试探道,然后一拍手,「得!准是淮南的事儿,我就知道你小子!」 「还淮南淮南的,你少说点行不行?」 「怎么?不是她,那是谁家的姑娘?」 「人家叫江小姐。」 「露了。」 「什么?」 「马脚。」 「……」 到底是少时的玩伴,果然一语中的。卫长风变了脸色,转头勾着陆然的脖子。 「你也不想淮南入宫吧?」 「人家叫江小姐。」 「你……」娘的。卫长风深吸一口气:「你也不想江小姐入宫吧?」 陆然斜眼看他:「怎么着?你要怂恿我去抢啊,真看得起我?」 他笑了笑:「你就说你想不想她入宫,她入宫了,你便看不着她跳舞了。」 陆然道:「我不想她入宫,可不是为了看她跳舞,是不想她香消玉殒,晓得吗?」 卫长风肃然起敬,原来陆然不单欣赏江淮南一个,他平等地欣赏每一个漂亮女孩。 「抱歉。」他主动请和,向对方递出橄榄枝,「去哪儿喝?我请。」 在酒桌上的事儿都好说,陆然宽慰他:「你别想,想也拦不住她。」 「法子都是想出来的,怎么就不能想。」他道,「拦得住,听我说。」 陆然漫不经心地转着铜钱,听他絮絮叨叨讲了一会儿,忽然正色。 他道:「高低是卫家出来的,你把自个儿当猴儿耍,这不太好吧?」 卫长风答:「是不太好,但下策总好过毫无对策。」 「功高震主,你这样其实也好。」陆然劝他宽心。 「就是丢脸点。」他补充,卫长风心想:不如不补充。 那一日,如他计划一般,江淮南盛装打扮,步入庭中。 他一眼就看穿了,她娘的野心,在她女儿华美的裙裾上,昭然若揭。 当年江淮南布满伤痕的胸脯,是薄薄的一层嫩皮,光洁、美丽、吹弹可破。 他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的地方,此刻却大咧咧地露出来,挤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卫长风握紧了拳头,真想把每个男人吸在她胸前的眼珠都挖下来,踩得稀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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