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然在他身侧骑马,面上露出恶心的神情:「我还以为你是明骚,原来还非常闷骚。」 「眼红了?」卫长风朗声大笑,策马向前,「没什么是我卫长风做不到的!」 这是一句很有少年气魄的话,当时他相信自己无所不能,亦可上天揽明月。 日月纷纷车走坂,少年意气何由挽。年三十的白日,他们同去陆然家做客。 江淮南的大氅是红色的,沉得她唇红齿白,像年画里惹人喜爱的瓷娃娃。卫长风有点想夸夸她,连带着把宫宴那日没说出口的赞美一同递给她,说:你真漂亮,淮南。 但人很多,他不敢,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他只能在余光扫过将淮南的时候,在心里不断重复这句话:你真漂亮,淮南。真你漂亮,淮南。真漂你亮,淮南。真漂亮你。 他忽然觉察自己身为男人的肤浅,原本以为自己的喜欢非同一般,到头来还是忍不住盯着她的脸蛋瞧,同那些蠢货有什么不同?很快他又安慰自己:还是有点不同的。 还是有点不同的,譬如我喜欢的时间最长,我对她的了解最多,我的剑法最好,我送的药最贵,我长得最帅……好吧,这一点还有待考究。重要的是,我连缺点都喜欢。 暗恋最终因为好胜心成为了自恋,卫长风觉得自己就像那枚茧,需要一个口子,否则迟早把自己给憋死。他看见江淮南在外头打雪仗,笑得开怀,嘴角也不自觉地上翘。 这窃喜很快被陆然打断了,陆然与她们几个女孩儿玩闹,「流弹」误伤了卫长风,他找着了同江淮南玩耍的机会,于是趁机低头抓雪,与陆然来个微不可见的眼神交流。 陆兄,得罪了。 卫兄,不好吧。 陆兄,让我耍个帅,好不好? 卫长风我……你等着,你等着! 卫长风同他激战,陆然不敌他功夫深,败下阵来,但也很想在江淮北面前卖弄一下,于是不甘示弱地呼朋引伴,要朋友们一齐上阵,把只顾自个儿的卫长风拉下马来。 胡闹一通之后,李妙语率先说要回家吃鱼糕。于是大家纷纷提出要回去,卫长风挨个儿给手下败将掸雪,其实只想给江淮南掸,但没办法,必须得掸一群,才可以的。 鸡毛弹子轻柔地在江淮南头上拂来拂去,江淮北等得不耐烦,抓过他手中的鸡毛掸子,在江淮南头上来回扫,对他道:「这样,这样,你得用力啊懂不懂?」 卫长风有点失落,面上还是笑笑的,十分自觉地让出一条路。 陆然乐不可支,挤上去道:「来,淮北,也掸一掸我头上的雪。」 江淮北朝他翻白眼:「你一个大男人,连手都没有?一边儿去!」 这下失落的变成两个了。他睡前对茧说,他的语气还是轻快的。 那时当然,因为这个冬天很让他高兴。 有人来求墨宝,照理说此人无用,可以不写。 但他心里对她郁郁不得,还是忍不住提起笔。 起码对你的心意,可以被高高挂起,置于朗朗乾坤。 他心里有怨气,写了一幅酸溜溜的联。 南风不解意,红尘多败笔。 南风,这是属于江淮南的风,是他和她的名字。 太露骨,他将其揉皱再写一幅,把「南」字换成了「北」。 京城大道,将军府在北,相府在南,北风向南,贯穿长街。 总有一日,这阵风会把我的心意,吹向你。 江淮南想打马球,推辞几回再去。 江淮南好像有伤,托人带药给她。 江淮南元宵翻墙,那就领她吃饭。 他哥哥班师回朝,军队打从酒楼下经过。 就像一把盐,洒在了他的恨上,所以仇恨又蠕动起来。 卫长风撩开帘子,心情复杂到难以言喻,便避而不谈。 他江淮南她去吃冰糖葫芦,假托是旁人送的,把自己刻的玉扳指给她。 在江淮南开口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会是个不错的年,一次不错的偶遇。 「我可否请教你一个问题。」 「请讲。」 「卫长风,你心悦我?」 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卫长风还没做好准备,但他又不想违背本心。 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泛红的耳尖出卖他佯装的镇定。 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卫长风忐忑之中,有一种期待,他觉得,江淮南对他,并非无意。 可是江淮南,兜头泼下了一盆冷冰冰的水。 「我是京城第一美人,我会入宫为后。」 「我素来慕强,大丈夫当做大事。」 「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才是正道。」 「你为次子,便甘心屈居人后吗?」 他不敢置信,屈膝与江淮南平视。 「你真是这么想的?」 「千真万确。」她答。 我又忘乎所以了。卫长风后知后觉,我忘乎所以了。 短暂的愉悦捂住他看向仇恨的眼睛,本不该如此的。 她应该善用这一身功夫,用仇敌的血涤荡他的宝剑。 而不该是在宫宴上扮丑角,他实在不配为卫家后人! 好,江淮南,你瞧不起我玩世不恭的样子,对不对? 你觉得我贪生怕死,我是个意气用事的蠢货,对不对? 你以为,我终其一生,只能当一个晕血的纸糊老虎,对不对? 卫长风想过手刃仇敌,但他不敢重返战场,他有了心病,见不得血。 他假托自己要光耀卫家门楣,让自己在京中忙碌起来,何尝不是逃避战场的一种手段。 江淮南此言一出,倒把他心里骂出点血性来,是,他何尝不想回去,扪心自问,他想。 不应该忘记的,不应该忘记的!仇恨将他的心钻得千疮百孔,他忽然惊醒,感到疼痛。 他知道他该做什么了。 当晚他回去,见了他一身煞气的哥哥,说:「我要上阵杀敌。」 卫长安神色淡淡的:「你在圣前舞了一手好剑,也要去蛮夷王面前舞一舞吗?呕吐将军。」 「漂亮话谁都会说。」卫长安拔剑出鞘,那是用血养出的一把好剑,「让我看看你的决心。」 他哥哥的剑法是从死人堆里磨练出来的,远比卫长风要稳要狠。 招招狠厉直取命门,带着恨意向卫长风呼啸而去。 他招架不住,日日练剑,但确实比不得长安。 见血了,他的头痛起来,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 卫长安嘲弄他:「如今你连身手都不如我,还去边关做什么?你便在京中为卫家留后吧。你在京中娇生惯养,为何想去我那儿过苦日子?」 「哦。」对方自问自答,讥诮道:「为了在女人面前表现自己,给自己镀金呢?」 卫长风认为,辩白无用,唯有行动能自证决心,又站起来。 他说:「人有七情六欲。你说我意气用事,自己又何尝不是?你自诩无情,杀人如麻,常胜不败,你心里的怨气其实不比我少。这怨气该发泄在战场上,而非我身上。」 卫长风继续道:「不论我为谁,与其在京中苟且偷生,不如去前线拼死一搏。赢了,一雪前耻,输了,问心无愧。来日去了地下,亦有颜面见爹娘。」 卫长安的脸色冷下来,居高临下地审视他:「你也配提爹娘!」 「不是我不拦她,我本不想与你说的。只是今日我要上战场,势必要解开你我心中的芥蒂。卫长安,她不是撞死的,她服了毒,我看见的时候,已经迟了!」 「娘也是被你害死的!」卫长安冷笑,「为何那日死的不是你,是爹!」 「只有你这么想吗?若可以,我这条命换了他也值!」卫长风目露凶光:「爹死了,你如今向我冷嘲热讽,又有什么意思?卫家的男儿是要上战场的,让我去吧,大哥!只要我的命还在,我就有机会赢。你知道他们为何说我是天才吗?因为我天生骨头硬,我死不了。」 卫长风安逸了小半年,夜里虽还练剑,但还是比不得战场的磨砺来得进步神速。 又败了,还是惨败,见了血,吐得满地都是,丫鬟要上来扶他,被卫长安拦下。 他鄙夷道:「你不是骨头硬,只是祸害遗千年。你也配姓卫吗?」 我怎就没帮过你!我在京中做了那样多的事,还入不了你的眼吗? 我就如此一文不值?卫长风感到很痛苦,或许我根本不是个天才。 我只是个自命不凡的蠢材。 卫长安在家休养,还要锻炼身体,卫长风就提着剑去找他。 二人不必说一句话,一招一式都带着凌厉的杀气。 直到出征前夜,他都没能赢过卫长安。 他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原来天才,也有败给凡人的时候。 卫长安说:「明日我便走了,你不必来送,很晦气。」 卫长风又爬起来:「明日的事明日再说,今日的剑,还没比完。再来。」 最后,他爬也爬不起来,只好抓着卫长安的裤脚,他人前风光,已很久没有这样狼狈过。 他说:「还、还……没到你出征的时候…….我还有机会……」 卫长安看着他,那是一只好看的手,苍白、骨骼分明、布满老茧。 他忽然叹了口气,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弟弟确实是个骨头硬的天才。 他说:「不比了,把你伤得太重,还要让军医照顾你。路上好好养养吧。」 卫长安语气平静:「恭喜你,卫长风,你的病好了。」 卫长风才发现。 他不晕血了。
第16章 番外·下 在一个百年难遇、诸事皆宜的黄道吉日里,他随他哥哥出征了。 江家也嫁了女儿,嫁入宫中的,果然是江淮南的姐姐,江淮北。 宫中纳妃的事,非入宫时不会向旁人公开,何况那时相府也将她们姐妹二人看得极严,到头来,大家才知道,原来皇上要的是江淮北,不是江淮南。可真稀罕啊。 落在旁人眼里是谈资,落在卫长风眼里是喜讯,可落在陆然眼里,那就是一句噩耗。陆然没想明白顾岑为何非要娶江淮北不可。他为了搅黄江淮北的事儿也废了不少口舌,金银财宝跟白得似的往宫里的话事人怀里送,事前还给江淮北讲些危言耸听的谣言,谁知道顾岑还是讨了江家的女儿作妃子。原来他的钱,也不是能摆平一切的。他闭门不出。 真是一头得意,一头失意,卫长风替陆然惋惜,即刻周身又有热血沸腾。 他知道自己不止是为将淮南的几句话走的,他早该这样做了,上阵杀敌! 卫长风原本不喜欢红色,太过吵闹,而然今日红绸批甲,倒也不算太坏。 许多人来送他出征,如此明媚的春光,用桃花送他,最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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